过了正月十五后,侯爷正式向宫里头提了请辞书,陛下那是再三挽留,也阻止不了。
这天夜里。几辆朴实的马车从陈府正门离开,朝着城外辘轳前行。
夜色降下来,雨水娓娓叙来,不一会车厢内可听着均匀而又急促的滴答声响。
陈老太爷面色沉着,不语。
陈礼叶安静地坐在外侧,亦无二话。
有些好奇的陈府行十三嫡孙女陈芸绮撩起窗帘子一角,看外头接连不断的雨水从天上打下来,不谙世事般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
这多新鲜呐。
比起终日闷在府里,外头多有意思呀。下点雨都显得与众不同。
“莫看了。绮丫头。”
是老夫人的声音。
“祖母。”小小丫头语气满是乖巧,蹑手蹑脚地蹭到老夫人身边。
“莫皮了,一会可要好好与你祖母一起。”打小就生活在身边的孙女待遇果然不一样。
连陈老太爷说话都带了三分柔和,“云知,看好你妹妹。”
是了,辞官后的侯爷不能称之为侯爷了。
此番离京,无人愿意送自己的子女去受苦受难。
然在加官进爵的诱惑下,嫡出二房送出一双儿女。
嫡出二房平日里对家族没什么作为,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人丁兴旺,嫡出的孩子有三个。
陈府嫡出,陈芸绮,行十三。
陈府嫡出,陈云知,行九。
陈府老太爷懒得理睬坐在靠近车辕一侧的陈礼叶,老夫人瞧见了,并未多言。
她的运道,她自己的事情。
在老夫人看来,这是个多余的人。
陈礼叶不在意他们是怎么想的。她习惯了高度集中精力。
有人一直在跟着。
他们很谨慎,一直在等待绝佳的突破口。
下雨了,她想全身而退的把握有多少?
“我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陈礼叶开口,这是实话。
这话在两个小孩耳朵里听的突兀。
陈芸绮疑惑地抬头,似在询问祖母。
两位大人却在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我可能会跑。”言毕,她很是真诚地看向陈家老太爷。
言下之意,我可能会对你们不管不顾。
陈老夫人先笑出了声。
“你娘就是这般教养的你。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这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所会有的评论。
在她眼前,一个未满八岁的女娃,眼神木讷,瘦骨如柴,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口出狂言。
这个画面怎么想她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怕是疯魔了吧?
就凭上次帮了贵妃娘娘一把?
可笑。
“你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还是不知道对方将会有多少人?”陈老太爷年纪大,见的世面多了,想的有些多。
两颗小脑袋疑惑不解啊。这两个问题不同之处在哪里?
对方来了多少人?对方将会有多少人?
意思是对方来了人以后,还会继续来人?这能理解,想杀他们的人源源不断。
只是祖父的语气似乎并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大人的世界里都是需要这般费劲去揣测他人话语里的话语吗?
可,陈礼叶不是大人呀?她跟他们才是一样的呀。
十一岁的陈云知很是不喜欢祖父与陈礼叶之间的对话,有一种......
嗯,被当成傻子一般。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揣测了一番祖父的话,而祖母虽说生气,可没有直接让陈礼叶滚蛋,陈礼叶传达的态度是“可能”。提炼出他理解的意思,开口了,“你想得到什么?”
忽然有位小辈插嘴,陈老夫人有些愕然,责怪似的轻拍了下他的脑袋。
又觉得这想法不妥当,陈礼叶不也是个小辈吗?
再细想下,有些懵,他们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把她当成孩子了?
有些臃肿的双目就那样直直瞅着陈礼叶,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个究竟。
看吧,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不假。
再看这女娃,更加觉得粗糙,两眼无神,不讨喜。
陈礼叶任由他们看,她也多看了陈云知两眼。她想起来一些事情。
这次祸事并不会让这个家族的中心丢了性命。有没有她,都无关紧要。
当年被人吹捧的事迹里,最惨莫过于身无分文,老爷子摔了一条腿,男孙废了练武资质,女孙毁了容。
老夫人是完好的。正因为这份完好,老夫人的痛苦才真正开始,为生计,放下尊严,终日里以泪洗面,双目愈发的不好。
命途再苛刻,也抵不过会发光的金子。
富甲一方,名动天下。
想起他人的辉煌,她就想笑,发自内心的欣赏。也因他们之间没有太多交集,现在她才能平静地坐在这辆马车上。
沉默中,她细细地开了口,许久没有说话了,声音有些闷,咬字有些慢,“如有缘,我助了你们。你可否,有朝一日,赠我黄金五万?”
两位少儿未知她口中黄金五万是何种概念?
陈府家大业大,子孙要花钱从来便是伸手即可,管家理财之事也有专门的人来做,他们只知道自家有花不完的钱财便是。
可今时今日,在这狭窄又陈旧的马车里,陈云知一刹那要脱口而出的话就卡在喉咙间,张大了嘴,什么都没说。
他还有钱吗?
他的钱是母亲给的。
可母亲不在这里。
“痴儿。老身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老夫人握住陈云知无处安放的小手,就跟给了定心丸他一样,他平静了下来。
是他多言了。
“有朝一日,你富裕了,便赠我,可否?”陈礼叶没有看老夫人,她有些执着,或者有些拧。
陈云知觉得自己有些傻愣,他看陈礼叶的眼里有光,强烈的,闪耀的。所以,他回握了祖母的大手,猛地抬头对上老人的眼睛,里面的坚韧着实吓着了老夫人。
他说,“祖母,她说我日后会有黄金五万!她要我赠与她,我定是不止只有黄金五万!”
陈家老太爷听着,愣了几秒,哈哈地大笑不已。
陈家老夫人错愕的表情渐渐淡去,化作慈爱,“我们云知未来自然是不止只有黄金五万。”
“如有缘,你助了我们,有朝一日,我赠你黄金五万。”小小男儿终于自己承诺了一个充满未知性的诺言,无所畏惧,“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在这狭小沉闷的空间里,因两小儿的一番约定似乎起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