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发的深沉,露在街边的窗口一个个的暗了灯光,黑暗就那样缓慢又迅速的,无边无际的包围了过来。
她的临时租住处,深夜的时候常有发情的猫翻滚过老旧的屋顶瓦片,隆隆的巨响和着猫发出的凄凉长叫,像婴儿的啼哭,因着这夜深人静,又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惧。
她就站在租住处的小弄子口,进不去也出不来。晁韫晞堵在那儿,堵在她的面前,脸上是怒极反而显出的平静,眼睛就那样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的脸,像要在她脸上盯出个窟窿来似的。
安琪没办法跟他对视,只好说:“我好累了,让我回去休息吧。”
晁韫晞动也没动,隔了良久才用低低的声音说:“为什么要那么做?”
安琪看他脸上的表情那样痛苦,好像她做了这份工作,受到最大伤害的人是他似的。她伤害到了他?也许吧,不过谁能了解她心中最深刻的苦?她现在举目无亲,妈妈又有可能随时离她而去,谁能了解她时刻面临着的最绝望的孤独?她不愿拖累他,不愿他的前程因为她而毁灭,可是她何尝不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在这样无助的时刻帮帮她?天知道她挣扎过多少次,想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至少在最孤独的时刻令她觉得,生活还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因为她有晁韫晞,那个从小就生长在她心底的男生。可是她终究是将他推开了,一次又一次。她其实并不像表面那样的任性自私,归根结底,她常常怪自己太善良。
他这样痛苦的站在她的面前,令她无端端的生出愤怒来:晁韫晞,你为什么不走?你在这里是要看我出够了糗吗?是要把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完全的玷污你才满意吗?至少,我曾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夏安琪,我有多么高贵美丽,至少,我希望你只记住这一面啊!
她几乎失控的推了他一下,嘴里一声声叫他离开。
但他根本没有动,她推不动他,赶不走他,他只是流着泪,张开手臂将她圈进他的怀抱。
黑夜里一切都那样安静,除了猫儿一两声凄厉的尖叫,只有穿堂风从另一边巷弄口“呼呼”的吹过去,卷起一些弄子角落的垃圾,有的废纸灰翻盖到被遗弃的铁盆塑料桶上,发出“呯”的一声响动。
他比她高一个头,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他的头上是一盏用根电线悬着的随风晃动的小灯泡,十几瓦的样子,发出淡淡的黄光,也只在他们的身周不到一米的范围内提供些许的光芒。他们拥着的样子被这微弱的灯光拉长成了一副剪影,就投在斜对面斑驳的弄墙上。
她已经觉得知足,有这样的一刻,灯光,和他。
他过了很久才开口说:“安琪,我来想办法,别去那种地方上班,别跟着那样的男人,你不知道,看到那样的你,我会疯的……”
果然,这样的一刻是偷来的。他一开口说话,她的片刻的虚妄的满足就蒸发了!她挣出了他的怀抱,退到离他一步之外的地方,冷冷的说:“我不做那份工,唯一的办法就是,你马上给我五十万的钱!”
晁韫晞沉默了几秒,然后十分果断的回答说:“好!这周之内,我会把这笔钱给你,你马上就把这份工辞了!”
安琪冷笑起来:“这周之内?你果真有这个本事吗?”
晁韫晞淡淡的只一句:“你等着就是了。”
然后他再没说话,背转身去,朝着巷弄口走去,安琪就站在原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也许是因为光线不足,她觉得他离开的脚步那样沉重,连带着原来挺拔修长的身形也显得委顿起来。他就那样一步步的走出小灯泡带来的些微光芒之外,渐行渐远,安琪眼中的影像便越来越模糊,最后又是一阵穿堂风吹过,安琪头顶上的那颗小灯泡终于也不堪重负似的,“嗤”的一声,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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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天,安琪并没有按照晁韫晞希望的那样去做。她仍然每天到“皇宫”去上班,抹上口红扫上胭脂。老板娘说收到了阿水的包场费,还算遵守诺言,也许是被阿水腰间的手枪给吓坏了,至少没有再让安琪下场子陪客人。然而阿水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却没有再出现过。反而夏安琪这两天坐不住了,老板娘的包场费分到她头上不过是零星的一小笔,离她五十万的目标差得远了呢!她积极争取着赚钱的机会,但老板娘想活命,非常听话的帮助阿水盯牢着夏安琪。
所以到第三天的时候,安琪决定主动去找阿水。
她那天跟老板娘请了个假说不去“皇宫”了,实际上老板娘收了钱不能让她“开工”,她来不来上班根本没有两样。她换了套衣服便要出门,谁知打开门后,门外站着晁韫晞。
虽然听房东说,晁韫晞租的房间并没有退掉,但是自她第一天上班的那晚之后,他一直没有出现过。现在他带着满脸的笑意站在她的面前,时间是下午两点多。
安琪早就忘了他答应的一周之内给钱的承诺,事实上他两手空空,也并不像是来救济她的。
安琪冷冷的声音企图打掉他满脸的和颜悦色:“让开,我要去‘皇宫’上班!”
晁韫晞竟然面不改色的说:“我知道,但我想让你陪我去看日落。”
安琪冷哼道:“我现在可没有那种闲情逸致!”
韫晞的语调依然温和,明明说出来的话那样绝望,却令人听不出一丝企求的意思。他说:“就当是最后一次,我们去看一次日落,今天你请假吧!”
夏安琪很想拒绝,但是他脸上的那种坚定执着以及他所强调的“最后一次”,令她不能克制的动摇了拒绝的想法。
他并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来坚定立场,二话没说拉过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中,然后把她带着坐进停在楼下弄子外的小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