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涛声越来越响,这一夜谁也不敢入睡,谁也无法入睡,闲聊变成议事,议事又成为闲聊。王剑影虽然是大当家,但少不更事,宗里的事务还是弘一说了算。
至拂晓时分,风停了,雨收了,潮水终于退去了,一直在郁闷中的王剑影第一个反应就是去解元书屋。
比想象中还糟糕,解元书屋没有了,只剩下几根木柱斜插在地上,木菠萝树抖动着枝叶上的水珠,象一个老人遇到悲伤事,老泪纵横。
完了,这么大的茅屋都被海啸夷为平地,他岂有苟活之理?如果说夜里她还抱着些许的侥幸,而现在见到这惨状,她彻底地绝望了。
活着要见人,死了要见尸。弘一曾经受豪郎中所托,有过关照的承诺,虽然海啸无法预料不可抗力,但豪官正一夜时间失踪了,不管怎样说,他都有着失信于人愧疚于心的精神压力,所以,他命令手下在解元书屋周围散开,全方位地搜索到山脚。然而,寻找了半天,凡是潮水淹没过的地方都搜遍了,结果是大失所望。
若按常识,海啸来时所产生的是一种推力,将豪官正推向山脚方向,退潮时,因海岸线至山脚有几个阶梯的纵深度,故尸体被潮水带回海里的可能性很小。由此可以推断,要么是他还活着,要么是他的尸身还未找到。
难道白莲圣母所托的梦是真的?不管是真或假?都应去证实一下,万一是真的呢?癞蛤蟆的失联,使王剑影又想起昨夜那个奇怪的梦兆。因怕被弘一等人取笑,她一个人沿着陡峭的山道,朝悬崖绝壁那个方向走去。
离悬崖绝壁还有一段路,忽地听到一声惨叫,是癞蛤蟆秀才,他还活着。她不由暗喜,兔起鹘落,几个纵跳,寻声而去。待至跟前,吓了一跳,一条大蟒蛇吐着舌信,在豪官正身上乱舔,准备享受海啸后第一顿美餐。
她对蟒蛇血口下的这个猎物十分纠结,如果是一场恶作剧,她倒是希望蟒蛇惩罚他一下,以报自己那一“抓”之仇,但她知道,蟒蛇一旦将这个“癞蛤蟆”吞入腹中,他只能在阴曹地府当秀才了。
虽然他对自己有过一种羞于启唇的非礼之举,可罪不至死呵,即使是死罪,他也应死在她的手里,绝不能让这孽障在自己的眼皮下残害生灵。
生死悬于一线,刻不容缓,她迟疑一下,还是拔剑扑过去,面对着一条凶残无比的大蟒蛇,她连自己都不知道从哪来的这么大的勇气。
人,是食物链最顶端的生物,但不一定是强者,因为这是一条在深山里活了上百年的大蟒蛇,嗅觉性和攻击性极强。
它的内耳非常发达,能够通过地面的振动声波迅速地捕捉到危险的信号,所以,未待王剑影靠近,它扭转过头,以0.7秒的速度咬住她持剑的右手,身子迅速地缠绕过来。
蟒蛇无毒,它的绝杀技是一咬二绞,咬是为绞固定目标,紧紧地缠住猎物,然后用力一收缩,使猎物窒息而死。
王剑影自幼在岛上山里长大,本就带有一种野性,又受过一群魔头的训练,艺高胆大,应变力超强,猝然遭到蟒蛇的袭击后,惊愕一下即沉着应战。
她忍着痛,左手拔出腰间的香魂刀,这是一把软刀,平时当腰带束在腰间,不细心的人很难看得出来。只见她垂下刀身,锋刃朝外,当蟒蛇缠紧身子时,左手用力向上一拔。
香魂刀是一把奇门兵器,锋利无比,能破铠甲,而蛇腹又是最薄弱的地方,怎堪被这一致命性的切割?霎那间,腹破肠流,鲜血喷射而出。
蟒蛇忍受不了剧痛,猛地松开她,想负伤逃命,事实上,即使一时逃遁,也活不了多久。死,对它而言,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可王剑影杀得性起,岂容这孽障在自己眼皮底下逃之夭夭?只见她剑起刀落,如剁大葱,将大蛇斩为数段。
因怕山里的蛇群闻腥而来,孤身一人,难以应付,她顾不上喘过气来,背起豪官正,迅疾下山。
回到寺院,弘一等人闻知此事,惊得面面相觑,想不到这梦如此神奇,也想不到王剑影胆子如此之大,敢在蛇口下救人。有的僧人不信,上山一看,果然见蟒蛇身如断木,散落于地,遂捡回来美美地饱餐一顿,因为他们不是什么真正的秃驴。
此时,豪官正虽然被王剑影从蛇口下救了出来,但并没有摆脱死神的威胁,因为呛入过多的海水,肚子膨胀,随时有窒息而亡的可能。弘一曾得一渔民传授溺水救生的方法,忙教人从厨房取来大铁锅,掀个底朝天,然后把他放在锅上,呈弓形地趴着,弘一轻按其腰部,不一会儿,肚子里的海水从他的嘴角不断地流出来,随着弘一加大按压的力度,流水越来越大,最后的残水竟大口大口地吐出。
他终于缓过气来了,但身体还是虚弱得很,无力睁开眼睛,弘一给他诊脉后,吩咐烧火僧提来一桶热水,给他洗干净,换上僧衣,放在客房的床上,让他睡到自然醒,以便恢复体内的元气。
阿弥佗佛,圣母保佑,逢凶化吉。王剑影松了一口气,双手合什,朝天叩谢。她自小在寺院长大,尽管是假寺院,受香火的熏陶,也能念上一些简易的佛经,对佛教有着很大的信仰。这次白莲圣母的托梦,使她更加相信佛是存在的,至于世间有没有神鬼?她有些怀疑,假如有,那死去的爹娘为什么不给她托梦呢?
也许会的,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会象白莲圣母一样来到她的床前聊上几句的,王剑影这样地安慰着自己。
“影儿,昨夜睡不好,今天又受吓不小,你洗洗睡睡吧,他没事了。”弘一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哦,她醒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身满是腥臭的蛇血,恶心死了,便离开客房,回到自己的禅房。
她是大当家,又是女儿身,禅房自然是豪华套间,澡堂宽敞舒适,造型别具匠心,池里的水是用
竹筒从山上引来的温泉,长年流淌,蒸气氤氲,清洌诱人。
血衣扔了,她躺在池子里,任温泉浸泡着,身子如牙雕,秀发在水里散开,似海草,拂动着青春的气息,疲惫与困意荡然无存。
当搓洗到上次被癞蛤蟆秀才抓过那个地方时,一种痒意使她不由地泛起鸡皮疙瘩,这么多天过去了,仍是感受他狗爪子鲁莽的温度。
死癞蛤蟆,狗秀才,怎的蟒蛇不早点吞了你?省得姑奶奶心烦,还背着你走了那么长的山路,前世欠你的?她气恼得用手拍起一溅水花。
洗完澡,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丝毫没有睡意,干脆起身,抱着箜篌,在竹丛下弹起《湘妃竹》:“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
古曲寓含湘妃竹的故事,据说舜帝病逝,娥皇和女英异常悲伤,眼泪洒在了九嶷山的竹子山,竹竿上便呈现出点点泪斑,有紫,有红,这便是“湘妃竹”。
她是浅水里清纯的小草,她是溶溶月色下的小荷,对古曲里的什么情呵什么爱呵并不懂,玩玩这些乐器只是出于一种消遣,因为她最大的热衷还是在武学上。
假如不是这个癞蛤蟆秀才上岛,她就是绿岛上的一只粉蝶,没有烦恼,快乐自在。
可现在,她变了,让她变的不是小荷尖尖角上的蜻蜓,而是跳在荷叶上折腾的癞蛤蟆,这一片荷叶,就是她在春水里舒展着绿意的心瓣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