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又张灯结彩了起来，比过年还要热闹，老鸨开心的几天合不拢嘴，今天是阿三出嫁的日子。
听老一辈的说，要是男子及冠还未娶亲就去了的，要一个人投胎，没有人念着，那要徘徊好久才能有下一世。
阿三不想阿青去了还受苦，反正自己也是嫁不出去的，和阿青结亲是她的福分。
小小的内院布满了红绸，只有楼里的人知道阿三今日结亲，阿三穿上那大红喜袍，本来骇人的容颜让人看着也温柔了起来，果真女子结亲那日是最美的。
整个内院喜气洋洋，所有人都恭喜阿三嫁得了好夫婿，没人知道笑的一脸天真的阿青像夜晚将要燃尽的油灯，忽闪忽闪不知何时屋里就会黑了下来。
老鸨又红了眼圈，阿三一直以为老鸨是最没感情的人，其实老鸨只是对外人心狠，对楼里的人个顶个的好，尤其对自己，是阿三这一辈子都要还的恩情。
“阿姐儿，哭什么，我嫁人了是好事啊，而且我也不离开你，我还是在这呀。”阿三拂掉了老鸨脸上的泪，老鸨嗔道：“是啊，你还是在这，哪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嫁了人还是要吃娘家的饭。”
阿三也笑了起来说道：“这楼里这饭这么好吃，不光我要吃，我还要带着我相公吃。”老鸨本来掉的几滴眼泪也都被阿三的话给闹没了，兀自说着这楼里就数阿三心眼最多。
阿青在阿三还没装扮好的时候，就在王哥房里待着，这场婚嫁不拘那么多俗礼，阿青和阿三都无父无母，拜的高堂也变成了拜妙娘，阿三说这阿姐儿可不是白叫的，就等着这一天呢。
老鸨嘴上说可要把她拜老了，还是依言坐在了高座上，夫妻对拜之后阿三就被送回了房间，阿青被拉着在外面吃酒，大家也知道阿青不能饮酒，只是象征着讨个喜气，并不要他多喝。
红烛摇曳，一室暖意，阿青仅喝了两杯酒就醉意融融，进了屋子脚步也不稳了起来，阿三透出红盖头看着眼前晃晃悠悠的人，想站起这次轮到阿青按住了她，“娘子，你不能动，我还没掀盖头呢。”
阿三嗔道：“怎的你酒量如此差，才喝了多少就晃成这样。”阿青说自己也不知为何，就是头晕得很，可能是娶了娘子太高兴了，王哥说人高兴极了就会发晕。
“王哥，王哥，你我大喜之日你这嘴里还是离不开王哥，不如你娶了王哥可好？”阿三笑着说道。
阿青在阿三眼前得手也是晃得，没有答言，阿三朦胧的视线里看他背过了身去“傻子，我与你玩笑罢了。”阿青还是没有答言。
阿三的心莫名慌了起来，轻轻抬手碰了碰阿青得背，讷讷的开口：“傻子……”阿青转过了身来，盖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阿青的脸，只知道整个人都是红彤彤的，“都说了，我是相公。”
阿青拿起喜秤，手更晃得厉害，这短短的距离仿佛长过了整个长安街，喜秤刚刚搭上盖头的喜穗，阿青便在阿三的视线里倒了下去。
阿三掀开了盖头，阿青的鼻子又出血了，耳朵眼睛嘴角……都是和盖头一样红的血。
又是一场雨夜，阿三跑遍了整个长安街，身上的嫁衣都褪了色，没有一家医馆还开着门，阿三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只知道从没有这么无助过，最后是老鸨带回了在街上像丢了魂一样的阿三。
内院的红绸此刻却格外刺眼，扎的每个人心里都酸涩无比，阿三不许任何人进她的房间，房内还是和以往一样，只有阿三和阿青，是了，像以往一样该多好。
阿青被阿三擦干净的脸被屋内的红衬的惨白，阿三的耳边还有阿青的呼吸，像他总与她说话的语气一样，轻轻的，虚无缥缈，阿三此刻才觉得这人就像夏夜的风，轻轻柔柔的让人抓不住，随时都能飘走。
“阿青，阿青……相公，你还没掀我的盖头呢，你是不是不愿娶我啊，你怎么不念叨王哥了，你醒来与我说说王哥都和你说什么了。”
阿三唤了一夜，念叨了一夜，人已经有些麻木了，直到老鸨带了大夫踹开了门进来，阿三才仿佛如梦初醒，“大夫，大夫，快看看我相公。”
大夫诊了不到一炷香就放下了搭脉的手，“唉，这已经是无力回天，早早准备后事吧。”阿三回来憋了一夜的眼泪也一下子流了出来，阿三不想哭，这是他们两个的大喜之夜自己不能哭。
可是自己总还要接受现实，阿三边哭边说：“大夫，求求你，我花多少钱都可以，你救救他吧，哪怕再有一天，不，再有一个时辰都行。”
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夫人还是尽快准备后事吧，老夫实在无能为力。”说罢就走了出去。
阿三本来强撑得精神也碎了一地，脚下一软就倒在了床边“阿姐儿，你们都出去罢，我想再陪陪他。”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老鸨安慰了几句也跟着出了门，阿三伏在床边仍是不信，他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过一夜便好了，怎会是将死之人呢？
阿三第一回碰了碰阿青的脸，他生的真是好看，像他这样的该是天上的神仙，神仙总会回到天上去的。
阿三边想边讷讷的说着：“小傻子，你不知道你生的好看的很，街上的姑娘看见你都走不动路，你却选了我这样骇人的做了娘子，你是不是也怕我了，所以要这样逃开我，其实你不必这样的，我没想缠着你，我只想你好好的，阿青，你喜欢我给你取得名字吗？早知道我不给你取好了，这样你是不是就不会躺在这了，你看啊，你要是这么去了，你的墓上不就没有名字了，可是阿青这名字很好听是不是，比我的好听多了……”
阿三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纤细的手就在阿青脸上掠过来掠过去，阿青那长长的睫毛也随之动了动，阿三看的仔细，那却是动了，不是自己的手碰的原因，是真的动了。
“阿青，阿青，你听得到吗，你要是听到醒来和我说说话好不好。”那睫毛又闪动了几下，眼皮也跟着抖了起来，“阿青，阿青……”阿三呼的更急了。
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阿青，阿青……”阿青看着阿三，惨白的脸上也浮起了笑意，“娘子，我还没掀完你的盖头呢。”
阿三已经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眼泪扑扑蓛蓛的掉，“娘子，对不住，王哥说当人相公就要一生一世当人相公，可是我才当了一天，对不住……”
阿青断断续续的说着话，但是呼吸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阿三知道这就是老人常说的回光返照，阿三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只知道说：“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阿青的手渐渐抬起，阿三赶紧抓住了，“娘子，我也不想，可是我好困啊……”
“阿青，阿青，别睡……”
“娘子，我不想听你叫我阿青，我都说了，要叫相公……”
“好，好……相公，相公别睡。”
“我不睡，我不睡……”阿青的眼里的微弱的光逐渐散了去，阿三感觉到在自己手里的他的手越来越沉，“相公，阿青……”
那光散去的最后一刻，阿三的眼里阿青并没有开口却仿佛听见了阿青的声音，“我不叫阿青，我叫唐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