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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知道吗

“保守地算,我的人生已经走完三分之一了,没多少时间能浪费了。”

“所以,在一起啰?”

“不是,我想让你追我看看。”

“……”

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等他再次睁眼,四周已经是黑洞洞一片了。他试着活动下身体,可身体被什么东西卡住了,除了手没一个地方能动的。

身上的肌肉像被重型机器碾压过一般,随便哪个地方一动,其余地方都跟着抽疼。

试了半天,发现仍不能摆脱现在的窘境,他放弃似的瘫软在层叠的尘土和纸箱里,苦笑一声:夏东柘,这下真的如愿,要玩完了。

人真的或许只有在即将失去一样东西时才会意识到它的宝贵,抱着轻生目的来这里的夏东柘,此刻却对生命产生了无比的眷恋。

只是,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救他他更不知道。

突然,他打了个激灵,才认命般松弛下来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他想起了方才就站在车外的陈轻。

那个丫头可别有事啊!

正想着,仿佛是心电感应般,一个小小的声音透过重重黑幕遥远而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夏东柘,你还好吗?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

那丫头没事……随着胸前的一口浊气缓缓吐出,他摇摇头,觉得自己这样的现状还有心情去担心别人,这实在有些好笑。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辨认不出刚刚的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只能估计了一个方向放声喊:“没死呢!别像叫病危人士那样叫我好不好?陈轻,你没事吧?”

“夏东柘,你没死啊?”

兴奋的声音和着“砰砰”的响动从头顶传来,间或夹杂了“扑通”一声,夏东柘费力地仰起头,看着头顶,问:“怎么了?”

“没事。”陈轻咕哝着,手一揩,抹掉膝盖上的血,黑黑的眉毛随即抽动了一下,她扯着嘴角,没想到摔得有点重,伤口还真疼。

即便如此,她嘴里说的却是:“我没事,夏东柘,车翻了,你在里面还好吗?哪里受伤了?”

“我也没事。”彻底放下心来的夏东柘看着四周,抓紧手里的药,“陈轻,你看看外面哪里能进来吗?”

“不行,车翻了,出口也被堵死了,夏东柘,你出不来,怎么办?”说话时的陈轻已经带上了哭腔。

“别哭!”陈轻的哭声让夏东柘心烦意乱,他闭上眼,凝神想了想,说,“你试试气窗能打开吗?”

这种运输车辆一般都配有气窗,想起这点的夏东柘捏了捏手里的药,突然心生希望。

希望的力量在得到陈轻肯定的答复后变得异常强大,他有些兴奋,指挥着车外的陈轻:“能试着打开吗?”

“我试试。”

攀着变了形的车体,陈轻跛着脚爬到气窗旁,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一声“嘎嘣”脆响后,气窗的一角终于被打开了。

可惜受损严重,本来就不大的窗子只开了一条缝。

可就是这条缝让黑暗里的夏东柘再次看见了光明。

他看着陈轻开开合合的嘴巴,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伸出手,踮起脚尖,硬是把药塞了出去。

“附近应该有解放军,把这药给他们,你也跟他们回营地,那里安全。”他言简意赅地嘱咐着。

“可是……”

“陈轻,这是能救我老师命的药,你要看着它送到!”坚定的话语逼人远离,天知道这里多危险,他想让她快些离开。

发觉陈轻还在犹豫,他加重语气地说了声:“听话……”

天知道他的这声“听话”勾起了陈轻多少记忆,她终于还是听话地走了。

手里没了药的夏东柘心里一松,反正身体动弹不得,他索性挤在箱子间看起了头顶那条细线般的天空。

又下起了雨,冰冷的雨丝顺着气窗口落进来,打在他脸上,冷冷的。

他想着心事,没想到才离开的人竟然去而复返。

陈轻手撑着气窗口,圆圆的脸一点也不客气地堵住所有光线,她张着嘴巴冲里面的夏东柘喊:“东西我交给他们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救你了,夏东柘,你别怕。”

谁怕了!

夏东柘瞪着眼睛:“不是让你走了吗!这里多危险你不知道?会死人的!”

一句比一句严厉的威吓到了陈轻那边却好像拳头砸在了棉花上,根本连点效力都没有。光忽明忽暗地变了一下,陈轻换了个姿势,改成趴在气窗上,她眯眼看着乌漆抹黑的车内,答非所问道:“夏东柘,你为什么来这儿呢?”

为什么来这儿?夏东柘心虚地别开了脸。

“抗震救灾,还能为什么?”他没底气地说。

“说谎。”

被那个依旧慢悠悠的声音戳穿,夏东柘尴尬又无力地反驳着:“没有。”

“就有。”陈轻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你就是因为杭舟走,才赌气来的,你也想学她,你想找死是不是?”

一声闷雷呜咽着压向满目疮痍的土地,黑暗中的夏东柘对陈轻的话竟无言以对。

“你快走吧,这里随时可能有余震,再说雨看起来也要大了……”夏东柘第一次发现,和一个说话细声细语的胖子对话,他竟成了毫无底气的那个。

“不走,我还有事要做。”陈轻倔强地说。

“在这种地方你能有什么事啊?!”气急败坏之余,夏东柘又是分外无力的。

可这次,陈轻没有回答他,她转了个身,随后一屁股坐在了气窗旁。车体被她这一坐,发出“砰”的一声响,细微的光线下,夏东柘看着陈轻灰色的校服裤子,听见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给你挡雨。”

夏东柘第一次意识到陈轻是这样一个固执的姑娘,无论他说什么,用什么语气说,都动摇不了陈轻留下的念头,哪怕分毫。

最后,连体力尚佳的夏东柘也举手投降,他颓丧地靠着身旁的箱子,神情沮丧,有气无力地问:“陈轻,你到底要怎样才离开啊?这里真的很危险。”

沉默许久的陈轻这时竟奇迹般地开口,她指着远方的雾霭深处,腾地起身:“夏东柘,有人来救你了!”

好吧,终于来了。

说实话,直到被救出卡车的瞬间,夏东柘脑子里想的都是,千万别再有余震发生了,他怎么样没关系,小胖子还在呢。

可他没想到,就在他才被救出来,人还坐在平地上,救护人员甚至没来得及给他做伤口包扎时,径直朝他走来的陈轻竟然会举起巴掌,对准他的脸颊就是一下。

夏东柘难以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是怎样的震惊,他捂着脸,一脸错愕地看着陈轻:“你……”

他终究还是没“你”下去。

因为他看见陈轻哭了,开始是无声地流泪,到后来成了抽噎,边哭她还边控诉着夏东柘的“罪行”。

“因为失恋不想活了,没出息……”

“你对不起你爸妈……”

“对不起你身上这身白大褂……”

陈轻越哭越凶,雨点般的巴掌丝毫不客气地招呼上夏东柘白皙的脸颊。

“我不要喜欢一个胆小鬼。”陈轻奋力挥出最后一巴掌时,已经泪流满面。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她蹲下哇哇大哭起来。

那一刻的夏东柘虽然弄不清陈轻究竟是因为什么在哭,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

有了凝血药,钱光宇的伤势在手术后恢复得不错,可惜身处震中,余震不断的情况下,他的伤根本无法很好地痊愈。在请示过上级后,一辆军车载着钱光宇离开了最危险的一线。

临行前,嘱咐好学生的钱光宇登上车,看着随车同行的胖女生,笑眯眯地开口:“是东柘的朋友啊?”

“他是我哥。”陈轻慢悠悠地答。她目光低垂,自始至终没再去看窗外一眼。

钱光宇看着车外久久不肯离去的夏东柘,不禁默默在心里佩服眼前这个长得其貌不扬的小姑娘,他戏谑地问:“不只是哥哥吧?”

“他说的,把我当妹妹,他就是我哥。”陈轻抿着嘴巴说。

她来这边从来不是为了和夏东柘共患难获得一份感情,她来只是为了打醒那个她喜欢的男生,她不想他因为想不开而深陷危险,就好像她从来都不希望依靠死缠烂打共度艰难来得到一个人的真心。

那样的不是真心,或许只是夹杂了感激、喜欢以及回报的复杂感情。

车子终于徐徐前进,颠簸的路段一如她此刻复杂的心情,在她不清楚夏东柘的真正心情前,她选择了放弃。

夏东柘,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可是相比丰满的理想,现实却总是太过骨感的。

好比陈轻渴盼自己能放下夏东柘的心愿。

好比夏东柘一向自恃的对自我情感的把控力一样。

他明明就把她当妹妹啊?可为什么看见她那么决绝离开的背影,自己心里那么的……不好受呢?

老王说他这是犯了男人的通病——犯贱。

说到这个话题时,夏东柘正站在一片废墟上,给一个被石板压住、心脏濒临衰竭的中年妇女打氧。

环境所限,机械氧气泵不可能运进来,对于需要供氧的人只能依靠人为手动。

夏东柘边按着手中的仪器,边听老王在一旁絮叨。

“你啊,也就两种可能。一个是你真对人家丫头有好感,再一个就是你对人家没感觉,心里难受不过是因为一个黏了你这么久的尾巴走了,你心里空落落的,说白了就是犯贱。”老王说话时神采飞扬,吐沫星子飞溅到举着药瓶的手上。

他是和陈轻坐同一班车来震中的燕北志愿者,长得五大三粗,护士工作做起来却像模像样。

“小夏大夫,你说我是不是说到你心坎里了?人家姑娘围着你的时候你不在乎,现在人家不要你了,你就不习惯了,受不了了,小夏医生,风水轮流转,做人不能这样的。”

“吊瓶举高,滴速不够。”被戳中心事的夏东柘冷着脸说,“还有,救人期间我不喜欢闲聊。”

“怎么是闲聊,”老王看了眼被压在石板下面陷入昏迷的中年妇女,突然“嗤”了一声,“说什么希望和鼓励,都不如告诉他,如果活不下去,他会少吃多少好吃的,少泡多少小姑娘来得激励人。”

“这种歪理真是头回听说。”夏东柘不以为然地摇着头,心里却在思考着老王的话。

“说我媳妇的话是歪理,不想活了?”抗议似的,老王举起了拳头。

“她放心你来这里?”

“不放心也来了。”老王嘿嘿一笑,突然人就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说的那些话就是当初她把我从瓦砾堆里挖出来时说的,她说:‘老王啊,你不是总嫌弃我是黄脸婆吗?要活下去才有机会泡年轻小姑娘啊。’我媳妇可凶了,那是她唯一一次那么温柔地对我说话。”

“她……”

“死了,她是个护士,把我弄出来就去救别人,然后再没回来。其实,我以前总说不要她了是说着玩的,我就喜欢她凶巴巴的样子。”老王说完,抽抽鼻子,举高手里的吊瓶,“所以,小夏医生,好好想想你对小陈姑娘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如果没意思,就不要祸害人家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了。”

“我像坏人?”老王一句“祸害”换来夏东柘心里一阵不适。

“小夏医生,不是好人坏人的事,你要知道,生活里再好的人在感情上也很有可能犯浑,坑了一个好姑娘或是错过一个人能算好事吗?”老王戳着心窝问。

的确不算,可他没想坑谁,更不愿错过对的那个,只是哪个是对的?杭舟?还是那个倔强坚持却声称要放弃的小胖子呢?

夏东柘揉揉头,有些理不清思路。

本来想和老王再聊几句,可随着他们救治的那个中年妇女重伤不治死亡,闲话家常的心情便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救场地的人声越来越少了,依靠人力和机器挖掘出来的不再是尚有心跳的鲜活身体。尘土蒙着那一具具尸体的脸,再随着不时降下的雨水,随之入土。疲累声夹着叹息,夏东柘的心情如同天气,灰暗多雨。

他开始做各种各样奇怪的梦,梦到母亲去国外前信誓旦旦地说着“没事”,梦到杭舟和她身处的非洲大草原,杭舟嘴里说着“放心吧,我不会离开,我的老师在这里,我也在”。他还梦到了陈轻,小胖子闭着嘴巴,似乎在用行动笃行着她不再喜欢他的承诺。

夏东柘的精神越发差了,这让老王担心了好一阵,老王正想找他谈谈,夏东柘竟奇迹般好了。

他干劲十足地参加救援,也更积极地投入到他的本职防疫工作里去了。

在高度疲累下度过了将近二十天,救灾工作临近收尾,作为第一批赶来救援的医疗队成员,夏东柘终于要回燕北了。

临行前,来送行的老王捶了一下他的胸口:“没问你小子呢,精神后来怎么就好了?”

“不想被她们看扁。”

“是她们还是她啊?”老王眯着眼,嬉皮笑脸地问。

这个问题问住了夏东柘,他也讲不清是因为谁。

“总之还是那句话,别坑人,也别错过。”老王叮嘱道。

“废话真多。”不想深谈这个问题,趁着发动机呜咽时,夏东柘挥手朝老王道别,登上了返程的车。

不过是飞机一升一降间,人便从媲比炼狱的地震带回到了风景如画的燕北。

碧空如洗,白云蓝天,夏东柘兴致缺缺地跟着队伍,接受校领导的慰问检阅。不算短的寒暄给了他时间仔细打量门前欢迎的队伍。

临床专业的学生来了不少,都热情地喊着他的名字,可里面并没有陈轻。

他挑挑眉毛,心想:这是真的打算划清界限吗?

把手里的行李交给一个要好的同事,夏东柘有意无意地问起了学校的近况:“最近没事吧?”

“没。”语塞了一下,同事为难地开口,“东柘,你为了保你那个小兄弟放弃公派出国的事,不知怎么被那小子知道了,那小子气性也大了点……”

“大点怎么了?他做什么了?”夏东柘停住脚步,心里预计着叶李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不得了。

“他自曝抄袭,让市教委把他开除了?”

从同事眼里得到肯定的答复时,夏东柘心里忍不住骂了声“奶奶的”。

“他还在学校吗?”

“还没走呢。”同事盯着气鼓鼓离队的夏东柘,想提醒他,一会儿还有庆功宴呢。

与此同时,叶李一手揽着陈轻的肩,说:“别那么愁眉苦脸好不好?爷这是不食嗟来之食,不欠他人情!”

“这样不好的,叶李。”轻轻拍落肩头那双丝毫不见外的手,陈轻不近不远地退了一步,“因为别人,拿自己的生活赌气,多傻呀。”

陈轻认真的样子换来叶李一记白眼,他伸手捏住陈轻软软的双颊,用力一扯,“喜欢一个烂人这么多年的人,是没资格说别人傻的。”

“别这么说陈慢慢,她已经从良了。”站在一旁一直忙活的大A回头看到叶李在欺负陈轻,一个健步冲过来,揪住了叶李的手,“还有,别总对女生动手动脚的,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似乎对大A的凶悍毫无办法,叶李只得龇牙咧嘴地使劲抽回了手。

“凶成这样,小心没男人肯要你。”揉着手,他嘟囔道。

“你……”大A脸涨得通红,气愤举起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叶李蹬鼻子上脸地仰着头说:“想打我啊?打啊?凶婆娘,就是没人要。”

“叶李,你不能那么说大A,她可是尽心尽力在帮你打理你的店呢。”陈轻指着身后一个巴掌大的隔间,里面整齐地罗列着几摞碟片,叶李说,那是他走出校园打算挖的第一桶金。

“好吧,好吧,不说了,不是说不说了吗?”他伸长的手最终没有挽留住大A愤愤离去的身影,叶李慢慢放下手,“都说不说了。”

他奇怪地看着大A远去的方向,着急道:“我也没说什么啊!”

“你还想说什么啊?”陈轻叹了口气,她似乎肯定了一件事。

虽然还不确定,不过她准备和叶李谈谈,才转身的工夫,她就怔住了。

唉,都说不见面了,夏东柘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呢?

彼时,从夏东柘的角度看,叶李和陈轻身影交叠,距离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不自觉地,他眯起了眼。

可他第一时间叫的是叶李的名字。

“蛮有骨气的嘛!”不过才离开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路边的花已经开过又败了,夏东柘随手折了一根残枝,走向这一秒间表情已经从张扬转为傲慢的叶李,“自主创业?不怕干不出成绩?”

昂着头,叶李哼了一声:“难点没什么,我年轻,不想欠别人人情,特别是你的。”

“哦。”夏东柘指头捻了捻手中的干枝,随即一掷,他拍拍手说,“既然如此,那男生寝室那边你抓紧时间搬出去吧,路上宿管科的老师告诉我你还没搬。非在校生不能入住学生寝室,本来那边看在我的面子上没这么急着让你搬走,既然你不想欠我人情,那就搬吧。”

叶李的表情可谓千变万化,他抿着嘴,想回答,却连句合适的话也找不到。

“还是你肯借我的面子继续住在寝室?”夏东柘眉角飞扬,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了陈轻的手,那只肉肉的手正安慰似的拍着叶李。

嘁,他说什么了,她犯得着安慰那小子吗?

“搬就搬,没什么大不了的。”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多有骨气一样,叶李挺直腰,“陈轻,我们走。”

“叶李,你先走吧,我有话想和夏老师说。”陈轻摆摆手,示意叶李先走。

“陈轻,你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叶李不信地瞪着陈轻,“你不会是……”

“旧情复燃”几个字卡在他喉咙里,又被他原路咽了回去。

“不是的。”陈轻推了他一把,“你先走,我一会儿就来。”

无奈的叶李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直到人走不见了,陈轻这才回过头说:“夏老师。”

嗯?夏东柘挑挑眉毛:“什么事,想求我帮他?”

“不是。”陈轻摇摇头,她弯下腰,拾起夏东柘刚刚丢掉的折枝,“夏老师,学校有规定,严禁破坏花草树木,违者罚款五十元,另外,学校也不允许随地乱扔垃圾,否则也要罚款。你看钱是我替你转交还是你自己去交呢?”

陈轻说得一本正经,彻底打破了夏东柘对事情进展的预期。

他“啊”了一声,惊讶地看着陈轻。

“没听清我说什么吗?我再说一遍,学校严禁破坏花草树木,违者罚款五十元,学校也不允许随地乱扔垃圾,两条你都犯了,身为老师要以身作则的。”

“……”

“我就是想和你说这个事,不然老师你自己去交钱吧,我有点忙,先走了。”

陈轻离开的背影过于淡然轻快,一时让夏东柘有些无所适从。

“忙?忙什么?忙着帮叶李那小子吗?”他哼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已经响了很久了。

“喂。”他抄起电话,语气里带着情绪,“没怎么,没有不高兴,都说了没有!”他的同事真是有够烦的,他想着,回了一句,“知道了。”

“唉!”叹了口气,他抬头看看头顶的蓝天,天气不错,他终于从地震带回到了燕北,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可是人怎么就莫名地烦躁呢?他揉揉太阳穴,还要回去参加庆功宴。

步子还没迈开,他突然停住了。不远处,张贴公告的布告栏上的一个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皱着眉走近。

因为夏东柘的话,叶李赌气地当天搬出了男生寝室。他行李不少,只是和陈轻两个人搬起来很困难,他正挠头没人帮忙的时候,原本黑着脸离开的大A去而复返。

她依旧板着脸,手却不客气地抢过一只不小的箱子。

“去哪儿落脚?”她凶巴巴地问,那样子好像叶李不马上回答她,她会立刻把手里的箱子甩去他脸上一样。

知道大A在生气的叶李喉结一滚,指指校门口的方向:“我在招待所定了房间,先住一晚再说以后。”

一声“嗯”从大A喉咙里挤了出来,再没多说一句话,她拎起行李,健步如飞地离开了。

想叫住她的叶李盯着她矫健的步伐,收起了肚子里的话。

那个箱子好重的。

“叶李。”陈轻突然出声。

“干吗?”

“以后不要说大A是男人婆、女汉子这类的话了。”

“为什么?这话又不是我一个人在说。”别人明明也都在说嘛,也没见大A生气,凭什么他就不能说。

“叶李,我觉得大A她……”

一种感觉在陈轻心里由来已久,她只是不知道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是否合适,她正犹豫着,远处便传来大A的喊声。

“你们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老娘拎着东西重死了!”

阳光照亮大A的脸,她汗涔涔的额头泛着光,她皱眉看着“掉队”的两人,大声抱怨着。

“看吧。”叶李扬扬下巴,“这不是女汉子是什么?”

扛起箱子风风火火去追大A的叶李步态矫健,落在后面的陈轻看着逐渐交叠的那两道身影,决定还是先什么都不说。

招待所的房间好在足够大,搬好行李的几人筋疲力尽,瘫坐在还算干净的地毯上。

叶李闭着眼,嘴里念叨着他梦想里的未来:“我先开个CD店,赚点钱以后就转行,以后开个连锁饭店,川鲁淮粤菜系都做,到时候你们想吃什么就去我的店里吃,我给你们免单。”

叶李的话让大A“咯咯”直笑,她翻个身坐起来,满地找手机,找到后对着屏幕一阵猛戳后将手机凑到了叶李嘴边,“刚刚的话再说一遍,我要录音留证。”

“信不过我?!”叶李清了清嗓子说,“以后我开的饭店,对大A和陈轻免单,永远免单!”

不知怎么,叶李的那句“永远”让大A拿着手机的手莫名一滞,她咳嗽一声,也提高了声量:“叶李,我可记得了,不许耍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躺在地上的叶李伸出手,和大A的手掌砰地一击。

那刻的陈轻看到了大A的笑容,她突然觉得,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对了。”心情好起来的大A想起件事,转头看向陈轻,“陈慢慢,你缺考的那门考试,学校说怎么办了吗?”

陈轻摇摇头,因为自己私自参加抗震,缺席了一门临时加考的实验类考试。

“没事,就是那门考试的实验室不好安排,估计要等一阵子才有机会补考。”

话说得轻松,可陈轻听说,那门考试的实验室真的很难安排。

生活有时候就是如此,也许你觉得只不过是错过了某个瞬间,可就是那个瞬间就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好比陈轻回来后不仅发现她因为缺考被点名通报,而且之前自己要求离开寝室的坐地户竟又回了8174寝室。

平静的寝室关系再次变得微妙无比。

这天,陈轻坐在寝室里看书,坐地户躺在床上,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哔哥和大A不在,房里除了偶尔的呼吸声,便是陈轻手里的翻书声。

“我家境其实不好。”

陈轻放下手,回头看向坐地户的床,后者依旧躺着,可刚刚的话分明是她说的。

“都说燕北人富裕,可我生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里。你们觉得你们不能融入燕北人的生活里,我也没比你们好多少。我羡慕也嫉妒你们,你们穷可以穷得坦荡,我却不行。知道我每次小心翼翼收藏那些名牌的包装袋是什么感觉吗?我想告诉你们我和你们不一样,可我心里知道我比你们好不了多少。我羡慕你们,更讨厌你们,我想离开这个寝室,可离开又怎么样,我还是融不进燕北人的圈子里。”

坐地户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陈轻默默叹了口气,合上书:“其实,生活嘛,简单些就幸福些,脑子里想那么多事,多累啊。”

坐地户苦笑一声,正想说什么,寝室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人推开了,哔哥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说:“陈慢慢,有个事,和你有关的,猜猜看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陈轻眨眨眼,表示不懂。

“和夏老师有关的。”哔哥咧开嘴笑了,“我才听到的消息,他不做我们的辅导员了。这样以后他就没机会骚扰你了。”

啊?陈轻一愣。

几乎是同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夏东柘”几个字一闪一闪跳得欢快。

铃声坚持不懈地持续响着,打电话的人似乎有着十足的耐心和笃定,相信这个电话会被接通。

爱尔兰的风笛铃声一遍一遍地响着,陈轻歪头盯着屏幕,似乎在思考着严肃的事。

“陈慢慢,想什么呢你?”哔哥紧盯着室友,生怕她会因为一通电话动摇。

陈轻摇着头说:“没事,哔哥,帮我个忙呗。”

“什么忙?”

“帮我把这通电话挂了。”

“啊?”

陈轻的话听着新鲜,哔哥接过电话,边照做边摇头:“行啊你,拒绝人的时候还使唤我,谱摆得够大啊。”

“不是的,我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该怎么挂电话了。”陈轻诚实地作答。

哔哥姿势夸张地倒向一旁,心想陈慢慢还是在意夏东柘的。

正想着,她又听见陈轻慢吞吞地开口:“顺便再帮我把手机关机,谢谢。”

悟懂她在说什么的哔哥伸出手,冲着陈轻的背影竖起拇指。

自问如果换作是她,未必能这么洒脱地放下一个人。

有人钦佩陈轻的主见和立场,譬如此刻的哔哥,还有人因为她的这种态度苦恼不已,听着耳边断线才有的忙音声,来辅导员办公室帮忙的高个头男生为难地递还回电话。

“夏老师,她没接电话。”

夏东柘怀里抱着一沓资料,听到学生的话,眼皮都没抬一下:“不会再打吗?”

“……”

认命的学生只得乖乖重拨了一遍号码。

“夏老师,对方关机了。”

“……”

怔神片刻,夏东柘放下手里的书,打发了学生出去。

如释重负的学生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随着房门关闭,房间陷入一片沉寂。夏东柘默默盯着桌畔的手机,伸手抓过来,看着暗下去的屏幕。

“关机?”

哼了一声,他放下电话。几秒钟后,他又拿起手机,难以置信地说:“关机?!”

剩余的下午时光,手机被夏东柘拿起放下数次。他也解释不清,这种幼稚又毫无意义的事情,怎么就会一遍遍地做,直到日光西斜呢?

“陈轻竟然挂我电话?还关机!”

“没关机啊,是我手机没电了。”没想到会在补考考场遇到夏东柘的陈轻眨着眼,回答着夏东柘的问题。

夏东柘看着她,有些不信真相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她没故意不接他电话,只是手机没电了而已。

“不过……”陈轻看着夏东柘,问,“夏老师怎么在这儿?”

我是来补考的,夏东柘为什么也在?她想不明白了。

“我有个实验要做,刚好安排给你补考的老师家里有事,拜托我监考一下。”

“真的吗?”

假的!夏东柘在心里哼了一声,表面却不动声色地指指桌上的器材:“抓紧时间,我做好实验来看你的结果。还有……”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他回过头,“我已经不做辅导员了,不要再叫我夏老师。”

“那叫什么?”

“你不知道我名字吗?”

他瞪着明知故问的陈轻,听着她乖乖“哦”了一声,这才满意地转身,伸手拿过离他最近的那个U形管。

手娴熟无比地操作着本科就做了八百遍的比对试验,余光不时扫过房间那边那个胖胖的身躯,不知为什么,此刻的夏东柘心情出奇的淡然。

他解释不清那种在心底间默默流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总之是种静谧、舒适,甚至让他觉得无比安详的感觉。

这种感觉持续了足有一个小时,直到陈轻做好了试验,放下仪器,出声叫他:“哥,实验做完了。”

坐在座椅上的夏东柘险些踉跄摔倒。

“哥,你没事吧?”陈轻问。

“没事!”夏东柘使劲甩甩腿,脚刚刚踢到桌角了。

“没事的话能帮我看看实验结果吗?我做好了。”

陈轻乖乖地朝旁边一站,让出她身后的实验台。

又是下午,窗外飘过大片火烧云,照红了房间,神情已经恢复如常的夏东柘踱着步子走到台前,眼睛在几个关键点上仔细看了看,随后拿起桌上的记录本,行云流水地在上面写了些字,继而递回给陈轻,说:“你的成绩,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

目送走夏东柘,陈轻翻开自己的“成绩单”,只见上面用刚劲的正楷字写着:

实验效果十分不理想,错点太多,不能给你通过,有时间再看着你做一次。妹!

不知道为什么,陈轻总觉得句末那个惊叹号有些扭曲。

“唉。”默默叹了口气,她心情有些许复杂。

正想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着走廊由远及近,狂奔而来。

“陈、陈慢慢,不、不好了!”哔哥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门框上,衣服前所未有的脏乱。

“又怎么了?”陈轻叹了口气,默默地把手里的“成绩单”折起来,塞进口袋。

“叶李和大A,和……和人打架,被抓起来了!”

“啊?怎么会这样啊?”

大A和叶李和人打架?还被抓?陈轻捏了捏脸,真的有点疼呢。

燕北大学校内就有派出所,紧连着第八寝室的蓝白小楼隐在成片的绿藤之后。陈轻被哔哥拖着一路跑过寝室,没进派出所的门便看见站在门口的叶蓝。头顶的树影落在她脸上,女人阴郁的表情越发分明。

她抄手立在门旁,脚因为情绪的焦躁不停变化着姿势。

陈轻边暗叹一声“来得可真快”,边加快了步伐,小跑过去。

“阿姨,叶李他只是想自主创业,遇到人找碴而已。”复述着哔哥刚刚的说辞,陈轻试图替叶李开脱。

“陈轻,你是个好孩子,可你为什么也不说实话,叶李他什么时候被退学的?为什么我不知道,东柘也不告诉我!”

没想到叶蓝不知道叶李退学的事,陈轻顿时哑口无言。

除了“阿姨”两字,她说不出其他。

几乎在同时,台阶上突然有人声传来。叶李的声音依旧骂骂咧咧:“明明是他们挑事,想收我保护费,为什么现在反而让我赔钱!”

“闭嘴!”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叶李踉跄地扑到了门外,他懊恼地回头,想抱怨什么,却意外地发现了门外的人。

“妈,你怎么来了?”

因为做错事的心虚,叶李的声音小了不少。他讷讷地看着迈上台阶的老妈,甚至连个躲闪的时间都没有,便挨了叶蓝一巴掌。

“收拾收拾东西,明天跟我回家。”

叶蓝是真为这个儿子伤透了心,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像耗尽力气般捂住了胸口。

叶李有些懊悔,因为他的莽撞冲动让老妈伤心生气了,可是……

“我不想回去!”

回到那个家,就意味着他自此要接受家里的一切安排,失去全部的自由,他不干!

“没有商量的余地!”叶蓝的回答比起叶李就显得更强势了,她无力地摆摆手,“留在这儿你住哪里?谁照顾你?别和我鬼扯什么自主创业!你小子什么材料我知道。这事没商量的余地,回去收拾行李,明早我来接你。”

“妈……妈!”

无论叶李怎么跺脚抗议,叶蓝头也没回一下便离开了。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不想回去……”想起那个几乎没人气的家,叶李懊恼地揉了揉头。

大A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不是因为那群流氓对她动手动脚,叶李也不会先出手,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叶李……”

她想拉叶李一下,手伸在半空却不敢做任何抓握的动作。

就在大家都沉默时,才踹了叶李一脚的川天椒收起擦鞋的纸巾,说:“你真想留下,也不是没办法。”

“什么办法?”大家的目光都看向川天椒。

她清清嗓子,说:“我听说夏东柘他的同屋室友才搬走。”

叶李无语。让他去求夏东柘,还求夏东柘收留他?还不如杀了他呢!

没浪费时间思考川天椒的提议,叶李用行动做了表态。

盯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川天椒早有所料地撇了撇嘴:“离了父母什么也玩不转,又无比自信着‘老子天下第一,所有理想都能实现,只是少个时机、缺个伯乐’,却从来没想过时机很少,伯乐又忙,啧啧……”

直白的话任谁都听得出她是在说叶李,这些话不算好听,却让人无法反驳。

大A也不能。

默默地,大A收回目光,抿紧的嘴唇泄露了某些情绪。

“大A……”

听到叫声,回过神的大A回头看向陈轻:“嗯?”

“叶李跟着阿姨回去住一段时间说不定是好事呢?”

“好端端的干吗和我说这个?”大A尴尬地看着陈轻,“我可不会帮他的。”

真的吗?最好是。

陈轻耸耸肩,转身跟着哔哥和川天椒回寝室。

陈轻觉得,叶李的事情早超出了朋友可以干涉的范围,试问谁敢在这种时候说,叶李,你该这么做,你该那么做。

没人能为另一个人的未来打包票,也没人敢打这个包票。

第二天清晨,鸦青色的云低低地压在寝室楼上空,雷声隐在云层之上,模糊而压抑。

陈轻提着手里的东西,中途又折回寝室取伞。

“这天气看样子是要有场大雨呢。”坐地户抱膝坐在椅子上,透过窗帘缝隙看着外面,“他是今天走吗?天气不好呢。”

“嗯,他妈来接他。”点着头,陈轻放在门上的手突然停住了,“坐地户,你没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重新回到寝室的坐地户总让人想起“忧郁”二字,陈轻有些担心。

“我能有什么事?”坐地户摆摆手,“你快去吧,他们要走了呢。”

“哦。”

陈轻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终于慢慢地合上了门。

还是先去送叶李吧,她想。至于坐地户的事,等回来再说。

叶蓝站在车旁,看着儿子提着最后一包行李下楼,终于松了一口气。

“上车吧。”她指指身后敞开的车门。

“非回去不可吗?”叶李耷拉着头,想靠耍赖争取最后一次通融。

“上车。”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叶蓝拽住他的领子,粗暴地连人带行李一并丢进车里。

再转身,她的脸色缓和了些:“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叶李的照顾,我带他回去了。”她还想对陈轻她们说些什么,可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摆摆手,她一言不发地跟着钻进车里。

黑色别克车轮一转,绝尘在食堂楼的转角处,只留一阵原地打转的尘土。

“大A,我们走吧,大A……”

陈轻怔怔地看着大A,后知后觉地知道大A也会哭,她哭起来的样子不计形象,眼妆花了仍不管不顾地用手抹着脸。

“他不会回来了,是不是?”大A抽噎着问。

“当然不是,他会回来的。”陈轻安慰道。

有关青春的爱情有时就是如此,有些说出口了却没结果,有些没结果的却是因为羞于说出口。陈轻不知道一向胆大的大A为什么不敢对叶李表露心迹,她只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大A不主动分享,她就不去探究。

大A终于止了哭,她抹抹眼角,尴尬地看着陈轻:“我就是觉得他走了有点可惜,没别的意思。”

“嗯。”不想拆穿这个谎言的陈轻挽起大A的手,指着身后的食堂,“据说今天有萝卜丝饼,好久没吃了呢。”

“嗯”。

活跃气氛的话题换来大A的闷声作答,陈轻无奈地“唉”了一声。

大A这也算是失恋吧。

她正想着,脚还没迈出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

吓了一跳的陈轻奇怪地回头,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去而复返的叶蓝。

“叶……叶李那个死小子……跳车跑了!”

跳车?

脑子里瞬间出现了类似“X特警”里面那类爆炸、跳车类的画面,陈轻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呢喃着“还真是个死小孩啊”。

叶蓝拜托她们帮忙注意叶李的动向,除了欣然答应,陈轻想不出其他答复。

只是有件事她弄不懂了。

“叶李不喜欢你,也不可能找你,叶阿姨拜托你有什么意义呢?”她看着夏东柘拿书的手莫名一抖,“我说得不对吗?哥?”

“你今天的实验还是没合格。”淡淡地瞥了眼陈轻手边的试管,夏东柘摇摇头,“要加油啊,妹。”

“我觉得我做的实验没问题。”放下东西,陈轻抬起头,望着夏东柘,“你这么找碴是因为什么呢?我没记错的话,你说过不想和我有过多的牵扯,现在又突然跑来给我补考,为什么?哥,你是不是想追我?”

“……”

“怎么可能?”怔了一会后,夏东柘耸着肩,一脸“你在说天方夜谭”的表情看着陈轻。

“哦。”陈轻点着头,“我也觉得,我这么胖,人还不聪明,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呢?”

夏东柘张张嘴巴,却不知道该答“是”还是“不是”。

“做人贵在自信,你也不必那么妄自菲薄。”最后说出这样一句干巴巴的话,夏东柘也自觉没劲。这样的话像他说的吗?

“嗯。”陈轻又点点头,“我会学着活得自信些,也希望哥你帮帮我。”

“怎么帮?”心中一动,夏东柘抬起头。余光里陈轻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实验器材,她似乎正因为什么事情惆怅着,话未出口,先叹了口气。

“哥,你能不能和要考我的老师说一声,换个人来监考我实验?虽然我现在对你已经没想法了,不过别人不知道,你来监考我,我很困扰的。”

夏东柘的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线,所以他现在算是被嫌弃了吗?目送着步履稳健、徐步走出实验室的陈轻,夏东柘抓起桌上的书本,对着脸一阵猛扇。

先发现夏东柘不对劲的是来燕北探望儿子的夏爸爸。

“失恋了?被甩了?哪个女生这么生猛,能让我儿子吃瘪?”夏爸爸推推鼻梁上一双厚厚的眼镜片,“可是不对啊,我听说杭舟已经走了有一阵了,就算失恋,余威也不至于这么强劲吧?”

“我失恋?开什么玩笑?”夏东柘冷哼一声,低头切着面前盘里的牛排,泛着血丝的细嫩牛排入口,夏东柘没体会到美味,反而如鲠在喉,因为他爸优哉游哉地说起了他最不想提起的两个人。

“你说你吃饭怎么不把陈轻一起叫来呢?我听你叶阿姨说她和叶李关系不错,东柘,不是爸爸说你,你年纪比叶李大不少,该多多照顾他才是。”轻叹一声,夏爸爸看向窗外。进入梅雨季的燕北已经几天没出现过蓝天了,阴沉的天气一如人的心情,夏爸更担心叶李,夏东柘想的却是,就算他叫那丫头,那丫头也未必肯来吧。

这么想着,他手中的刀用力过猛,划在白色盘子上,发出“哧啦”一声响。

夏爸的担心并不多余,因为没几天,一个从交警支队传来的消息让本就坐立不安的叶蓝更加心神不安了。

有人说在燕北大学学校附近发生了一起车祸,车祸不严重,双方都是轻伤,这件事之所以牵动叶蓝的神经,是因为据说被撞那人的样貌体征好像叶李。

“知道了,我会让朋友帮忙留意的。”抓着电话的夏东柘不耐烦地应付着夏爸爸,说他冷漠也好,自私也罢,叶李的死活他真的不大关心。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通电话,另外一通紧接着打来了。

“江教授,监考的事?不用别人,我来就好。嗯,你放心,就算我认识这个考生也不会徇私舞弊的。”死乞白赖也好,厚脸皮也罢,总之夏东柘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陈轻。

挂了电话,他站在宿舍门前,掏钥匙准备开门,冷不防肩上被人刺了一下,他打了一个激灵。

还没来得及转头,叶李的声音便尖厉地灌进他耳朵:“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欺负陈轻一个小姑娘?”

“至少比一个无家可归只能跑来和‘敌人’求助的人好。”冷冷地哼了一声,夏东柘转头看向走廊的暗角。

消防栓的阴影投在叶李身上,让他显得越发狼狈。

少年张张嘴,似乎想要反驳他,却想不出说辞。

懊恼地跺了跺脚,叶李迈开步子,赌气地说:“不求就不求,好歹我是亲过陈轻的人,不向她讨厌的人低头这点我还可以做到!”

也是奇怪,他干吗要求夏东柘这个冷血又讨厌的家伙呢?这个家伙巴不得他不好,又怎么会帮他呢?

可让叶李没想到的是,他步子还没迈出去,人便被夏东柘一把扯住了。

“让你留在燕北,住我这里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先不讲,叶李狐疑地看着夏东柘,心想: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说完他的要求,叶李便用一种“原来如此”的表情看了夏东柘足足几秒,最后,他昂昂头说:“好吧。”

他接受夏东柘的邀请,同意住在这间有些小,但还算干净的宿舍里。

“我答应你的条件你也要答应,不能干涉我其他生活。”

叶李的信誓旦旦换来夏东柘的挑眉,他心想,一个只会胡作非为的毛头小子能做出什么值得他干涉的事来?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至于有多具体,等我问问你妈。”

叶李瞪大眼睛:“还要问我妈?”

“不然你以为呢?”淡淡扫过少年的脸,一声轻哼从夏东柘的喉咙深处挤了出来,“背着你妈窝藏你?你看我像那种没智商,长了副找打的脸的人吗?”

叶李无言以对,只能乖乖地看着夏东柘抄起电话,打给他妈。

“妈……”

半个小时后,在夏东柘的宿舍楼下,叶李看着怒气冲冲朝他扑过来的叶蓝,手毫无章法地阻拦着她,仍难免被叶蓝一把逮住。

随着“啪啪”的巴掌声落在身上,叶李尖叫着,表情郁闷无比。

都说了打人不打屁股,怎么一激动又忘了呢?

妈,大庭广众,打这个位置,太丢人了啊!叶李心想。

叶蓝知道儿子是如何想的,可她偏偏不管那套,她嘴里骂着“去你的死孩子,知道你这么‘作’,老娘把你塞回肚子也不生你”,巴掌落得一下比一下狠。

“有本事她干吗不把我塞回去不生?还是没本事。”叶李坐在才开张的小店里,摸着屁股哼哼。

大A背对着他,整理着货架上的光碟。

“你妈帮你找新学校的事情有眉目了吗?”放下手中那沓盗版光碟,大A一顿,想想还是问了。

“别说那事行吗?烦。”叶李摆着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他不喜欢被人说中心事。他转移话题问:“你不是和我绝交了吗?怎么还来?”

“我?”大A神色一讷,“我还不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吗,看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怪可怜的。”

“哼。”鼻子出了口气,叶李勉强接受了大A的说辞,“我一直没搞懂你为什么生气,我又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想想那天,叶李又是一阵莫名其妙。

“没什么,那时候刚好心情有些不好。”低着头,大A悄悄抿了抿嘴唇,“其实,叶李,你想没想过……”

正说着,店外走进来的一个人打断了大A原本准备好的对白。

这是叶李的音像屋开张以来上门的第一个客人,那人才一进门,他便兴奋得有如打了鸡血一样,一个健步冲过去:“要买碟吗?我们这边的碟特全,新出的《色戒》完整版怎么样?保证完整。”

“我就是来看看。”似乎并没被叶李的过度热情吓到,来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竟然上下打量起叶李来。

“你长得也没那么瘦弱啊,怎么就被一个女人打得哭爹喊娘呢?”

“……买碟不买,不买出去!”生气的叶李直接把人轰了出去!

“过分!”结束一天营业的叶李回到夏东柘的宿舍,抱着脸盆,骂骂咧咧地准备去洗漱,人才走到门口,便听到夏东柘的轻嗤声。

“你嗤什么?”停下脚,叶李回头眯眼看着夏东柘,“说啊?”

被他烦得不行,夏东柘终于还是合上了书,“那么说你就受不了了?那是因为更难听的没当你的面说。”

“说什么?”

“说你是被包养的小白脸,啧啧……”想起事后听到的那些说法,夏东柘只觉得可笑。

可这话换作叶李听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放你娘的屁!”叶李大骂。

“不好意思,没那技术,也没那兴趣。”夏东柘四两拨千斤地回答着叶李,边伸手截下了叶李的拳头。

“啧啧,我原本以为你被你妈打是你懂孝道,不还手,现在看,真打起来你也打不过女人。”

夏东柘的话带着寸劲,说得叶李脸一阵白一阵青,他“你”了半天,突然抽回了手,人盯着夏东柘,神色有几分异常。

“夏东柘,你不喜欢我。”

“嗯哼,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留在这里?别说什么良心发现或者同情,那些你没有。”

夏东柘被问得语塞,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叶李却不依不饶地继续着:“还有你让我答应你的那个条件,为什么不能告诉陈轻我亲过她?夏东柘,你对陈轻有意思,是不是?是不是?”

“才不是……”夏东柘咕哝一声,底气不足。

叶李笑了笑:“这是你自己说的对她没意思,如果我追她,不算横刀夺爱吧,‘大哥’?”

说完这些,叶李得意地拿出手机。他指头飞快地按着手机键盘,再用脖颈夹住了电话。

听着耳边电话接通的声音,他得意地朝夏东柘挤了挤眼睛:“喂,陈轻,做我女朋友吧!”

女生寝室。

去开水房打水回来的陈轻放下水壶,后知后觉地发现大A坐在她的位子上,手指正在桌案上来回划着。

“大A,怎么了?愣什么神呢?”

“回来了?”大A收回手,又伸了出去,“刚刚叶李给你打电话,还有对面寝室的女生找你。”

“对面寝室?”陈轻摸摸头,想不通那几个平时最懒得同她讲话的本地人找她会有什么事。

“那我过去看看。”拉开门,陈轻又回过头,“大A,水我打好了,不过你还是别吃泡面了,对胃不好。我回来陪你去食堂,你如果不想出去,我就去买给你。”

“知道了,啰唆。”大A摆摆手,随意打发了陈轻。

陈轻没想到,一直自视清高不想同她这个团支书打交道的对面寝室竟会对她有事相求。

“创意大赛?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我参加呢?”她指指自己,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不是你,是你们寝室四个人。学校要求班级必须报名,六人组队。”

“哦,那我帮你们报名就是了。”陈轻松了一口气。

“不是,你要参加的。”

啊?

陈轻总算知道了,她的这群燕北同学并没想象中那般团结,一个班里十七个燕北人,肯帮忙参赛的就一个。

她叹了口气,推开自己的寝室房门:“大A……”

“咦?”盯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她小声嘀咕着,“人呢?”

下午,自习归来的哔哥听了陈轻的话,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地摇头拒绝。

“马上就到期末考试了,我这次可是对年级组第一志在必得,陈慢慢,你不能拖我后腿。”

“不会拖你后腿的。”陈轻也摇起头,“她说了,就是让我们几个帮忙组队参赛,项目什么的由她来。”

“真的?你确定?”哔哥一脸不信地看着陈轻,那个比赛她也听说了,据说赢的人不但会得到一笔创意资金,还有机会去国外交流学习。这种美事她才不信有人愿意拿出来和大家分享呢。

哔哥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了陈轻,马上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陈轻笑着摆手:“不会的,她就是单纯想参加这个比赛而已,而且那么多人参加比赛,我们基本上没什么机会赢的啦。”

“真的?”哔哥将信将疑。

恰好大A春风得意地从外面回来,嘴里甚至哼起了苏格兰小调。正纠结的哔哥一把扯住她,说了原委后问:“我是不想参加的,可陈慢慢这个‘二百五’已经答应了人家,怎么办,答应还是不答应?”

哔哥一脸“大A是她主心骨”的表情看着对方,她本想大A会和自己一样,是拒绝的。

岂料大A竟然无比轻快地答了声:“好啊。”

“好个屁,这都是什么鬼?”一天后,重新清醒的大A随手翻了翻那厚厚的一沓纸,心里默默回忆着昨天自己怎么就答应了陈轻呢?

“答应都答应了,反悔总不好吧?”陈轻小声说。

在从对面寝室接过那沓资料后,她也一直感觉怪怪的。

“她的确说过不用我们参与什么啊……”她看了眼大A,大A也回望着她。

“看我干吗?我对这种课题活动一向不擅长的。”大A摆摆手,“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

“什么?”

“直接退赛,要么把这沓东西给她退回去,咱们没那个美国时间帮她鼓捣这个。”大A打了个哈欠,比了个“二”的手势。

陈轻没作声,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昨天怎么了,胃不舒服怎么就往外跑呢?”

“不跑胃会一直不舒服的。”大A抿嘴,笑得开心,“对了,胖慢,你真的确定要放弃夏东柘了吗?”

“怎么?”

“没怎么?我现在觉得你可以试试看,毕竟喜欢了那么久,放弃有些可惜。”

余光扫过陈慢慢,大A的心莫名跳了两下,这是她第一次有了私心,也是第一次不是出于真心地对陈轻说话。

“喂,在听我说话吗?”

“大A,我在想……”

“想什么?”

“要不我们试着做做这个项目吧。”

陈轻认真地看着大A,却毫无疑问地得到对方投来的一记白眼。

大A说陈慢慢有个特点不好,活得太用力,无论做什么都喜欢拼尽全力,这样很容易受伤。

可陈轻觉得,做事情就是要拼尽全力才不会后悔。

好比此刻正对着学校机房那台老爷速度的台式机默默查阅资料的她就是如此。

电话突然响起,她盯着屏幕,手不自觉地接起了电话。

“叶李,干吗?吃饭?好好的吃什么饭?”

直到叶李挂了电话,陈轻也没听清他在讲什么,有点倒是听清了,叶李要请她吃饭。

“好好的吃什么饭嘛。”说着,她关了机器。

想起刚刚查到的资料,她又拨通了对面寝室那人的电话。

“嗯,查到了一点,机房的电脑太慢,查到的资料不多,好,回去我们把数据做下汇总。”

结束了和同学的电话,陈轻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些,至少这个燕北的本地生没想象中的那般不学无术。

整理好东西,她迈步出了机房。

叶李约她在学校附近一家中式餐厅吃饭。

绿树掩映的卡位之后,叶李兴奋地朝她招着手:“陈轻,这里。”

“哦。”抱着重重的书包,陈轻慢吞吞地挪了过去,等到走近,她才发现夏东柘竟然也在。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坐下来。

“阿姨不是还没给你生活费吗?干吗要浪费钱出来吃?”

话音才落,叶李突然起身往她旁边坐了过来。

“就不兴小爷自力更生,自己赚钱吗?”说着,他拍了一沓票子在桌上,“爷赚的第一桶金,请你们吃饭。”

盯着那沓为数不少的票子,陈轻眨眨眼,抬起头问:“叶李,你跑哪儿卖身了?”

“什么话?”叶李瞪着眼睛,手揽着陈轻的肩。

事情发展的方向有些让他意外,叶蓝的那顿打引来不少人的围观,看清形势的叶李借机促销,卖了不少碟子。

“怎么样,你男人我厉害吧?”示威似的揽紧陈轻,叶李调侃地看着夏东柘。

陈轻想推开他,无奈叶李力气大得很,抵抗失败的她只好认命地放弃。

“不是说吃饭吗?”夏东柘笑了笑,把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

叶李赌气地放开手,嘟囔着:“我俩才在一起,她不习惯而已。”

“是吗?”

夏东柘的轻笑声让叶李无比窝火,他并不想让夏东柘看出自己有这种情绪,只得招招手:“服务员,上菜。”

一顿饭,三个人各怀心思,滋味不同。

陈轻正想着叶李这是唱的哪一出,冷不防一块烧成红色的东西夹到了她的碟子里。

等分辨出那个东西是什么后,陈轻诧异地抬起头。

可惜给她夹菜的夏东柘此刻正专心致志地吃着东西,并没看她。

“什么意思呢?”陈轻暗暗想着,随即夹起那东西,放进嘴里。

唔……可真不好吃。

饭后,夏东柘有事先走了。得空和叶李独处的陈轻抬起头问:“叶李,你说的什么意思,什么我男人啊?”

你什么时候成我男人了?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叶李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他盯着陈轻,头突然凑了过来。

“叶李,你要干吗?”

校园小道上,陈轻盯着慢慢放大的那张脸,惊诧地说。

“当然是吻你啊。”叶李有些懊恼地命令着,“闭眼!”

陈轻怎么可能听他的,可面对那张渐渐靠近的脸,除了后退,她想不出其他既不挫伤叶李,又可以避免这场荒唐的办法。

突然,一张人脸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瞬间有了主意。

“那个,叶李,我吃了大蒜,不信你闻。”说着,她哈了一口气。

呃……

浓郁的味道顷刻让少年倒退。

看着终于恢复了安全的距离,陈轻松了口气,问:“叶李,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他不过是和夏东柘打了个赌,赌他可以再亲陈轻一次,如果办到了,夏东柘以后就不能再干涉他的生活。

远处,红槭树遮住一个人的身影,刚刚发生的那幕全被他看在眼里。他放下手中的手机,关闭了拍照功能,回应着近处而来的招呼声。

“东柘,站这儿干吗呢?”

“天气不错,遛遛弯。”

他扬着手,无视头顶那片厚重的乌云。

当天晚上,夏东柘接到了他爸打来的电话。通话结束后,他看了下卧室门的方向,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叶李正极力向陈轻推销着他的笔记本,说比学校机房的好用不知多少倍,声音大得足够让他听到。

夏东柘不知道,如果现在走出去告诉叶李,没有学校肯再接收他,叶李会是种什么表情。

会后悔吗?

还是满不在乎呢?

有些东西只有在失去时才会惋惜,好在夏东柘所珍惜的还有机会挽回。

“发什么呆,没见过帅哥啊?”结束电话的叶李心情不错,吹着口哨进来取毛巾,当他发现夏东柘竟用一种探究的神情看着他时,一种被关注的喜悦不免让他出声揶揄,“还是因为你听到了我和陈轻的电话,知道她同意接受我的美意,来用我的笔记本心存嫉妒了?告诉你,不用嫉妒小爷,像爷这样天生丽质、聪明帅气的少年,估计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了。所以我和你的那个赌约还没结束哦,夏东柘。”

按照他对夏东柘的了解,这种时候,夏东柘就算不回嘴,至少也会傲慢地回一声“哼”。

可奇怪的是,这次的夏东柘竟然什么都没说,连那惯常的“哼”都没有。

“没事吧你?”片刻的愣神后,叶李抓着毛巾,想凑近看看,却在中途放弃地摇了摇头,“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我可不是关心你,你别误会。”

解释有种越抹越黑画蛇添足的感觉,他挠着头,决定还是先去洗澡的好。

“叶李。”

人才走到门旁,身后的人突然叫了他名字。

“干吗?”他回头,狐疑地看着夏东柘,“你不是真不舒服吧?就算不舒服我也不会送你去医院的,我和你……”

不忍再让他继续自作多情地唠叨下去,夏东柘手一摆,打断了他:“如果以后你不能再回学校了,你会后悔吗?”

“后悔?”兀自重复念完这两个字,叶李突然大笑起来,“后悔?我怎么可能后悔呢?那是没出息的人才会干出来的事,我才不会,再说我这么聪明,真读了书,一不小心读成个博士后,多丢人?”

丢人吗?夏东柘无奈地笑笑,看着叶李甩着毛巾出了房间,嘴里的曲调声又响起。他还没来得及再有什么行动,便看到去而复返的叶李趴在门旁,表情带着些许不自然。

“是不是我妈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刚刚的电话是她打来的?不然好好的你干吗问我这个?你可不像多管闲事的人。”

“是我朋友的电话,你妈那边没什么消息。问,单纯因为无聊而已。”

夏东柘轻松的回答换来叶李的一阵乱叫,叫完,他又甩着毛巾钻进了浴室。

隐约有歌声从浴室里传出来,较之之前,这次的歌声轻快许多。

叶李觉得,运气这东西真的是一阵一阵的,好比他来说,前阵一直在走的“背”字最近却烟消云散了,叶蓝没再骚扰他,小店的生意也出人意料的好。

“老板,冯小刚全集有吗?”

“第三排里找。停停停,这里怎么弄得这么别扭!”收起顾客递来的票子,叶李的指头不忘点着电脑屏幕,“这个方案按照你这个做法,选得上才怪!”

“那你说该怎么弄?”陈轻委屈地看着叶李。

她也知道她笨,可这个事实她无从改变啊。

剥开一根棒棒糖的糖纸,叶李一把推开陈轻:“我来。”

别说,方案在叶李的几经改动后真的好了不少。

当晚,做好方案雏形的陈轻兴冲冲地回了寝室楼,直接敲开了对面寝室的门。

“我弄得差不多了,你看看。”她擦着额角的汗,看着正用手抚平面膜的同学。

几分钟后。

“不行啊,这个和我之前的设想差别好大,陈轻,你怎么能随便改动我的方案框架?”

面膜纸微微起了皱,陈轻读懂了隐藏在面膜纸后的怒意。

“可是这样改更合理,实施度也更高啊。”她试图解释,无奈对方根本不听。

最终,不欢而散。

真的是她笨,做得不好吗?顿感无力的陈轻回了寝室。

才推开门,门里的一声尖叫当即吓了她一跳。

大A手舞足蹈地蹦到她面前:“Surprise!”

陈轻盯着大A桌上那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听见大A声音聒噪地在她耳边尖叫着“看我多支持你的工作,特地为你买的,省得你没电脑用”,陈轻只得回以一个苦笑。

“大A,谢谢你,不过她找到新队友了,不需要我了。”

“唉……”轻叹一声,陈轻还是有些受打击的。

听说那个同学最终说服了班上的几个同学组队参赛,所以现在的陈轻是不被需要的那个了。

真是好不容易才拉住大A不去找对面寝室的同学算账,陈轻撑着眼皮,终于在确认大A不会去找对面寝室理论后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早,陈轻在一阵喧闹声中惊醒,她“腾”地起身,后知后觉地发现吵声来自门外,有大A的声音。

她心里叫了一声“坏了”,连滚带爬地下床。

门外,大A涨红了脸,正和人理论。

发现不是对面寝室的女生,陈轻松了口气,走过去扯住大A,问:“又怎么了?”

“陈轻……”

等看清来人后,大A突然慌了神,手里的纸也不自觉地藏去了身后。

“……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呢?”陈轻才不信大A的那套。

“陈轻,有人在楼外贴了字条,说你被那个退校生拿去打赌拿去泡,是真的吗?”

什么?

陈轻愣住了,手却本能地伸向了大A。

“给我看看。”

“胖慢……”

平静却坚持的眼神最终还是让大A放弃了负隅顽抗,她认命地伸出手,还不忘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谁乱嚼舌头。”

是谁贴的字条根本不是关键好不好?

陈轻垂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了白纸上的内容。

没想到,一张小小的字条能让叶李的生活乱套。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便跑去了女生寝室。

贴着陈轻寝室的墙根,叶李拍死一只咬他的大蚊子,委屈地说:“陈轻,至于那么小气吗?你还要我说多少次对不起才肯原谅我啊。”

说到口干舌燥,他咳嗽两声。恰好这时,寝室的窗帘被掀起一角,皎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随之而来的一杯茶水让他格外清凉。

叶李抹着脸,腾地起身,暴怒地跺脚:“姓哔的,你干吗泼我!”

“啊?”哔哥一脸惊讶地看着叶李,慢吞吞地从耳朵里摘下了内置耳机,“叶李,你什么时候蹲这儿的,我们寝室做英语听力呢,没发现你啊。”

抬头往里面望,那个胖姑娘果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两根白色的耳机线垂在胸前。

他吞口口水,懊恼地跺了跺脚,弄了半天,他刚刚说的那人全都没听见!

懊恼之后,他又有些无奈地说:“能把陈轻叫出来吗?我有话和她说。”

“不行。现在是寝室统一的听力时间。”哔哥摊摊手,顺便拉上了窗帘。

碎花布帘晃了几下,停稳在少年眼前。他握紧拳头,终于发出了一声“靠”。

骗谁呢?

集体听力不用公放?上午十点拉窗帘?说不知道他在,以为他没看见陈轻的CD机指示灯根本就没亮吗?

“气就气吧,本少爷不是没低三下四过,是你自己不下台阶的。”咕哝着,叶李贴着墙根慢慢离开了。

寝室里,一直注意外面动静的哔哥发现那人走了,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走了。陈慢慢,你很让我高看嘛,这种事情的确不能轻易放了叶李。”走到陈轻桌旁,哔哥摘了她的耳机,“叶李那小子这次做得的确有些过分。”

想拿回耳机而不得的陈轻抬起头:“叶李是谁?”

“噗!”发出这声的哔哥再次竖起拇指,“比我想的狠。”

“什么狠不狠?我耳塞坏了,拿耳机代替,背完这些川天椒还找我有事呢。”

陈轻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让哔哥啧啧,这个陈慢慢,生气的方式都比别人高端,别人生气是大喊大叫,自己难受,她发火,不声不响,难受的却是别人。

真的是……她搓着手,如果大A这个时候在,哔哥绝对要和她好好交流一下,可惜自从上午出事后,大A便也和坐地户一样,神隐了。

知道这件事的夏东柘正打算离开寝室去医院。之前导师安排他提前上临床,因为学校的事耽误了,这几天导师再次催起,没辙的夏东柘只好准备去报到。

钥匙还没从锁里抽走,身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声音逼近,他回头,看到叶李一张气鼓鼓的脸。

“店被砸了?”抽回钥匙,“哗啦啦”的钥匙串和着揶揄的笑声。

抬头瞪了夏东柘一眼,叶李“哼”了一声,并不打算多言。夏东柘也没兴趣多问,转身准备走。

“喂。”身后的人改变主意叫住了他。

“干吗?”夏东柘回头。

“陈轻知道我和你打赌的事了。她已经不理我了,你猜她会怎么对你呢?”

短暂愣神后,夏东柘耸了下肩:“你要打的赌,关我什么事?”

“真的?”想起陈轻今天的举动,叶李摇摇头,事情会怎么样发展还不知道呢。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接下去的几天里,夏东柘再没回过宿舍,甚至没在学校出现过。

周四,在更衣室换下衣服的夏东柘肩头一沉,回头发现是正对他挤眉弄眼的同事。

“小夏,外面有女生找你。”

“胖吗?”

“不瘦。”思忖后回答的同事点着头,“长得也一般,如果不想见,我去帮你挡掉。”

“不用。”

拿起才脱掉的衣服,夏东柘重新穿上,对着穿衣镜,他理了理头发,这才满意地开门出去。

走廊一隅,胖女生安静地坐在排椅上等候,明亮的窗映着她圆圆的侧脸。眉睫翕动,她抬头发现了正走近的人。

她起身说:“夏东柘……”

瞧吧,他就说吧,不关他的事,夏东柘窃喜。

“找我有事?”他昂了昂头,志得意满。

“你这几天没去学校?”

“这边忙。”他耸了耸肩,“有什么事?”

“我实验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看一下,我想这次应该可以过。”

陈轻低头说话的样子让夏东柘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干咳一声:“这几天恐怕没时间,过几天吧。”

“我想尽快。”

“……”

“而且,如果你再不给我过,我会去申请其他老师来监考。”她抬起头,“拿别人打赌这种事,差劲。我不想和这么差劲的人来往了。”

那刻的夏东柘突然想起一句话:上天可曾饶过谁。

小胖子也会生气的。

“好吧。”无比平静地接受了陈轻的要求,夏东柘甩了甩衣摆,“我会安排的。”

过于痛快的答案让人怔愣,沉默片刻后,陈轻点点头。

他是平常心,她也是。

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几天后的实验补考,她的监考老师还是夏东柘?

是夏东柘也不是问题,问题是夏东柘再次给她挂了科。

“岂有此理,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为难一个小姑娘,陈轻,我支持你向上反映,不能再让夏东柘继续这样徇私舞弊了!”上课路上,大A挥着手里的书,义愤填膺。

昨晚下过雨,路上积了些水,跨步绕开其中一处水洼,陈轻垂头丧气地捡起一片落在肩头的树叶,无精打采地说:“不行啊。”

先不说能来代替监考的张老师的爱人生孩子需要他照顾,也不说李老师家里有事,需要请假两小时,就说她完成的这场实验,本身也不过关。

“什么?你把夏东柘弄伤了?”大A猛地站住,“伤得重不重?他不会要住院吧?”

“那倒没有。”

不过想想夏东柘对她说的那番语重心长的话,陈轻不自觉地按了按额头。

“做实验紧张很正常,你在我这里考试总不过想换老师的心情我也理解,可你看,你和我这么熟,实验还做成这个德行,换成其他老师,你有过的可能吗?”

她轻叹一声,有些头疼。

让人意外的是,更让人头疼的事在临近下课时意外地发生了。

“陈轻,拜托拜托,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女生双手合十,坐在她旁边,态度异常虔诚。

“可你不是有搭档了吗?而且我的方案你也是否定的。”陈轻看着身旁的同学,并不想再接下这份苦差事。

“他们不行,而且我又想了想,觉得你的方案真的不错,再修改一下,肯定行。”好像演韩剧一样,对面寝室的女生搓手拜托着。

可无论她怎么说,陈轻的答复始终是一句:“对不起,我最近有事,没时间。”

悻悻离去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视野里,踩着下课铃,陈轻享受着来自朋友们的赞美。

“其实也不是借口,我真的有事。”她低着头,侧脸不知是否因为害羞而泛起一片红。

“理解,不能戳穿的谎言吗?”

发现连川天椒都笃信她是在借故推脱,陈轻认命地垮下肩。

要怎么和她的朋友们解释,自己要去给因自己受伤的夏东柘做一个月的助手这件事情呢?

微风吹过,掀动蓝色布帘,如风帆扬起。

陈轻在门口久久驻足,终于哀叹一声,回了办公间。

夏东柘究竟要干吗啊?撑着下巴,她坐在桌后。从来医院后,不要说助理的工作没有,就是夏东柘本人,她也只见了几面。

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她索性拿出课本,温起书来。

查房回来的夏东柘扶着门栏,看着屋内的人,一时竟思绪万千。

她还是她,还是一样的胖,一样的倔强,可他觉得现在的她和当初端着盘猪蹄走近他的那个小丫头有哪里不一样了。

“夏医生,五病房六床的患者发烧了,你能过去看下吗?”

远处传来喊声,似乎担心惊扰了房内安静看书的人,他做了个手势,脚步随即追随护士而去。

陈轻觉得自己已经看了许久的书,可真等伸个懒腰看下页码这才发现,才看了不过薄薄两页纸而已。

唉,不得不承认,在这里,她表现得并没料想的那么淡定。

该怎么办呢?揉着软软的下巴,她思考着未来,冷不防一阵急促的人声突然从门外传来。

“口罩,口罩!”

陈轻抬头,讶异地看着来人进门,从消毒柜里一阵翻腾后又嘟囔:“怎么就一个了?”

“你……”发现陈轻的男医生指着她,“去护士台拿点口罩,送五病房来。真没见过这么无聊的患者,撕医生口罩不说,还撕人衣服。快点,愣着干吗?夏医生还没口罩呢。”

啊?

想到夏东柘,陈轻回过神,“哦”了一声跑出了门。

五病房门前的紧张感染着周围经过的人,离着有段距离,片刻后陈轻放慢了脚步,看清正整理衣服的夏东柘和他的一脸狼狈相后,陈轻马上又加快了脚步。

“夏东柘,口罩。”小跑到近前,她举着口罩,气息不稳。

午夜,明亮的月光从廊窗照进走廊,夏东柘看着她,眼光由怔忪变成了愤怒:“谁让你来的?回去回去!”

他粗鲁的动作推得陈轻连连后退,踉跄几步,她站稳,甚至连句脏话出口的时间都不给她,夏东柘转身直接进了病房。

什么意思嘛!

酸酸的感觉从鼻头涌去眼眶,陈轻咬着唇。

要我来做助手的是你,不用这个助手的也是你,给你送口罩,不谢谢也就算了,干吗还骂人!

揪紧衣角,陈轻默默转身。她再不打算和夏东柘有什么瓜葛了,哪怕他真的让她挂科。她不干了!

脚步和决心一样坚定,回办公室拿了书包,陈轻疾步下楼。

短短的台阶拉长了归途的路,走了一会儿,她突然气喘吁吁地停住了脚。

台阶下端坐着一个人,身体比她还宽,直接挡住了路。

“咳咳。”她轻咳一声,“能让让路吗?我过不去。”

那人回过头,稚气的小眼睛上下打量了下陈轻:“你有多重啊?”

一阵软磨硬泡下,陈轻终于把自己的体重告诉给了这个十四岁的小病号。

“那么重啊!”小病号盯着陈轻,啧啧开口,“比我还重二两。”

“能把那二两忽略不计吗?”陈轻揉着头,有些为难,“我把体重都告诉你了,能让我过去了吗?”

“你不是这里的医生吗?我没见过你。”

答非所问,他并没让路的意思。

“……不是。”无奈地答着,陈轻转身准备折回去,可小病号一把扯住了她。

“胖姐姐,你陪我聊聊天吧,这里的人不是医生就是护士,没事问我的话不是哪里痛就是药吃了吗,好烦人。”

小病号委屈地朝陈轻眨眨眼。

“你也得病了?什么病啊?”

“我这边长了个东西,是什么我自己也没搞清楚,他们也不告诉我。姐姐你呢?”小病号摸着鼻头,忍下一个喷嚏,“你也生病了吗?”

“病了。病得不轻。”想到自己是因为夏东柘来的这儿,走也是因为夏东柘,她嘟着嘴说。

“啊?那是什么病啊?”从不屑到同情,小病号用不到一秒的时间完成了这一系列的表情转换。

什么病?傻呗。陈轻撇着嘴,不知该从何解释,头顶的楼梯突然传来踢踏的脚步声。

步子很急,停在了转角地方。

头戴护士帽的护士看见小病号在,终于松下一口气。

“钟冒,你不在病房好好待着,又乱跑。大夫特别嘱咐过我,不能让你乱跑,你的流感会传染给别人的。”

……流感?

陈轻呆呆地看着小病号,心想: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胸里长东西了吗?

还没来得及问,护士就拉着小病号上楼了。走了没几步,想起什么事的护士回头看向陈轻:“夏医生好像在找你呢。”

“让他找鬼去吧。”接连被两个人欺负和欺骗的陈轻心里窝着火,跺着脚,她“噔噔噔”地下楼,不再理会护士的叫声。

心烦的事情似乎一旦开头便没个完。

次日清晨,陈轻被叫去了院办。她没想到,她的这个同学竟然能手眼通天,让老师对她施压,让她参加那个她原本拒绝了的比赛。

“老师,我能力不足。”低着头,她小声却倔强地抗争。

“陈轻,别那么说,你的方案草稿你们班的苏同学给我看了,很不错的,再修改一下,完全有冲击奖项的实力嘛。”

“可是……”

“别可是了,系里也希望你们出成绩。”

正不知所措时,大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夏东柘急匆匆地进门,二话不说,走到了陈轻面前:“你昨天在医院见了一个小男孩?”

“是啊。”怎么了?

“主任,这个学生接触了新流感患者,我需要带她回去进行隔离。”

“啊?”主任脸色大变,“那我呢?我接触了她,需不需要也隔离一下?”

“你不用,我先带她回去检查看看。”

夏东柘急促地说着,也不顾继续想说什么的主任,一弯腰,扛起陈轻出了门。

头充血得难受,陈轻趴在夏东柘背上,迷糊地问着:“虽然我就和主任说了几句话,不过要隔离的话最好连他一起啊。”

疾走的夏东柘停下脚,粗喘了一口气:“谁让你昨天先跑了的?”

“还不是因为你……”

没说完,陈轻突然听见“嘎嘣”一声响。

“什么响?”

“腰……我的腰。”夏东柘咬着牙开口,心想,他真的低估了陈轻的体重。

“医生!有医生在吗?”

紧张激动的声音如风般掀动挂帘,细碎响动引人抬头,等年长的校医看清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时,手中的青花瓷杯险些坠地。

“什么情况?不是,我是问伤哪儿了?”惴惴地放下杯,他颇为敬畏地起身。

“腰。”气喘吁吁的人吞咽着口水,“他刚刚非要背我,伤了腰。”

上下打量了片刻来人的身材,医生摇摇头:“他背你是自寻死路,你再用这种姿势把他扛到我这里来,是要斩草除根,让他非死不可啊。”

“啊?”陈轻愣神片刻,听见肩头那人用几乎磨牙的声音说着:“还不快放我下来!真断了……”

“哦……哦!”

“夏东柘,如果你真残了,我会照顾你的。”

日上三竿,光线明亮的校医室里,陈轻站在屏风后面,紧张地攥着手,反复说着这一句话。

她是认真的,即便知道夏东柘对她没有爱,她也做好了照顾他一辈子的打算。

可谁能和她解释一下,正常事故之后,被害人不都是要追究肇事者的责任吗,为什么他不仅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还把她拒之门外了呢?

“我想,他会不会是因为伤情太重,不想给你压力?”大A叼着棒棒糖,仰头做着眼部按摩,“或者他是自暴自弃,羞于见人了。要知道男人的腰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几种揣度都有几分道理,却种种让陈轻心寒无比。

都怪我,她低着头,心里默默地说。

看出她情绪不对头的哔哥放下书,对着大A做了个手势:“未必有那么严重,他自己就是个医生,再说,真有事他会不和你说吗?”

“可是……”

“陈慢慢,别怪我没提醒你,是他在你喜欢他的时候不喜欢你,是他拿你做赌注打赌,是你对我们说再不和他来往的,你可别忘了。”拍掉哔哥的手,风一般进门的川天椒叉着腰站在陈轻面前。

轻叹一声,陈轻点点头:“没忘。”

“那样最好。”

满意地点点头,川天椒丢下手里的几个册子,说:“增补讲义,你们寝室没人去拿,我帮忙拿回来了,一份三十。”

接过几人的钱,听着哔哥有关乱收费的抱怨,川天椒瞥了旁边一眼,问:“坐地户不在?”

“她这几天总不在。”陈轻低着头,决定还是听朋友的话,不再掺和夏东柘这趟浑水了。

可誓言和决心好像天生就是供人违背的,好比一天后听说夏东柘伤势加重,陈轻几乎没多想便小跑去了夏东柘的寝室。

肥胖的背影颤巍巍地消失在绿色的树影中,大A摇着头:“那就是她的克星。”

“你以前可不信这个的。”惊叹于室友的转变,哔哥的脸从书堆里抬起来。

“有吗?”大A扭扭脖子,神情有些不自在。

一路跑去博士生宿舍,陈轻有些气喘吁吁。在门口做了登记,她正准备进门,却被门卫大爷叫住了。

“听说小夏的腰是你坐折的,小姑娘年纪轻轻,打闹也没个轻重,腰是随便坐的吗?何况你这个吨位往瘦巴巴的小夏身上一坐,他怎么受得了?”

“他到底伤得多重啊?”

“很重,我看他走路已经直不起腰了。”

沮丧和懊恼再次让人叹气,甚至忘记解释那伤根本不是坐出来的,陈轻撒腿去爬楼梯。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等她站在了夏东柘的宿舍门外,竟然吃了一个闭门羹。

“他不想见我?”

“嗯。”叶李挖了下鼻屎,勉强按捺住心情,“其实他伤得没那么重,陈轻你不用为他担心啦。”

“叶李。”

“干吗?”

“你不能因为不喜欢一个人就随便说他坏话,那样很不好,何况他还受伤了。”陈轻张张嘴,最终咽下了其余想说的话。

“我会再来的。”她悻悻说完,然后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拎着水壶重回房间的叶李情绪并不比陈轻高涨多少,放下水壶,他恨恨地看着桌前正玩电脑的夏东柘。

“你这样子,哪里像伤到腰的人啊?大骗子!”

“你大可以去戳穿啊。”无所谓地摇着头,夏东柘神情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其实不用我提醒,你刚刚应该已经试过了,结果怎么样?”

他轻笑一声,屏幕映亮他微弯的嘴角。

“你……”

“我怎么了?叶李,换成我是你,我就不会选在这个时候拆台。她不是也很久没和你说话了吗?托我的福,这次说和了吧?”

语塞的人心里思忖片刻,最终放弃了拌嘴,继续倒水。

在耍阴谋诡计方面,比起夏东柘,他的确自愧弗如。

不知道这一切的陈轻心心念念的都是夏东柘的腰伤。

夏东柘不见她,没关系,她买了东西,托宿管大爷给她送上楼去。

多风的深夏,校园里起了黄沙,薄薄地蒙了她一脸。“呸”地吐掉牙缝里一颗大砂粒,耳边隐约传来喊声。

“陈轻,你给我站住。”

她回头,看见远远追来的叶李。

“你说,我究竟哪里不如夏东柘,让你这么差别对待我们俩?”

“啊?”

“明明我对你比他对你要好,他给你的都是冷脸,就算我不喜欢你,可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凭什么我和他一样犯错,对我你就不理,他一装可怜你就又是探望又是送东西的?要知道,我和你可是有过更亲密的关系的!”

“你说什么呢?什么关系啊?”她不懂。

“就是那次,我在天台,想跳楼那次……”让人害臊的记忆羞于出口,叶李脸涨得通红,比比画画,似乎想靠攥紧拳头来给自己鼓劲。

天台上怎么了啊?他的样子让陈轻着急。风沙变大,眼睛干涩发疼,她看着叶李,听见又一个声音从面前的楼宇传了出来。

“陈轻,你给我送的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夏东柘的声音伴随着“哎哟”的阵痛声,他走得太急,不严重的腰又抻到了。

“所以,你真的送了夏东柘一盒鹿鞭吗?”哔哥瞪着眼睛捂住嘴,在得到陈轻肯定的点头后险些笑到岔气。

“我哪知道是补那个的啊?”陈轻低着头,脸上的潮红蔓延到颈间,“我去超市说想买补品,售货员问我给男的补还是女的补,我答男的,她就给我推荐了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嘛。”

如果知道,打死她也不会送那个的。

“可我想不通叶李要和我说什么。”托着下巴,她再次陷入沉思。那次,夏东柘来了之后,叶李便再没开口谈起他说的“天台上的事”。

会是什么事呢?

“大A,你怎么了?脸色怎么不好看?”无聊的哔哥回头,刚好看见出神的大A。

随着“啊”的一声回神,大A的手带翻了桌上的米色卡通杯,忙于“救灾”的几人再没时间继续这个话题。

期末的到来不过是眨眼间。图书馆成了学校里最炙手可热的地方,陈轻倒是没抱着书本去和哔哥他们凑热闹,女寝室和男寝室成了她每天必经的两点一线。

“帮我拿杯水,我渴了。”对使唤陈轻这件事,夏东柘基本上算是驾轻就熟,趁着陈轻起身的工夫,他瞥了眼摊在桌上的课本,嗤笑了一声。

“陈轻,你脑子里究竟养了多少鱼,怎么笨成那样,这么简单的题都做错?”

“嫌我笨,我找个聪明的来照顾你?”对他的冷嘲热讽,陈轻习以为常,也习惯性地反击。她知道夏东柘不会同意,夏东柘也真的摇头拒绝了。

“是你害我受伤的,不是别人。”

“夏东柘,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陈轻张张嘴,正打算开口,寝室的房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推开了。

叶李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大步地进门。

“陈轻,快谢谢我!”

谢你什么?她不懂,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

“我正卖碟呢,碰到你们寝室的一个同学,在谈你上次弄的那个创意比赛,他们似乎是想退赛。我心想:别啊,我和你弄的那个方案多好啊。”

“然后呢……”声音因为忧虑微微发颤,陈轻不敢直视叶李了。

“然后我就把你的名字重新报上去了,我觉得我简直太伟大了,不只挽救了一个那么好的方案,还挽救了你的那几个同学。”

“叶李,你不懂……”她艰难地开口,并不想说出她不想去挽救谁。

临近期末,叠加起来的事情让她慌乱,夏东柘看着她,问:“你刚刚要问我什么问题来着?”

人蒙住一下,陈轻想起了那个问题:夏东柘,你这么胡搅蛮缠,怎么总给我你想追我的错觉呢?

可这个问题现在问,真的不合时宜。

陈轻眨眨眼,看着夏东柘。

“到底什么问题?”夏东柘又问。

“陈轻,你要问他问题?”叶李也看着她。

番外小剧场:

【有人问夏东柘:“为什么选择研究传染病学这门学科?”夏医生抬头淡淡扫了眼陈轻:

“某些病毒太猖狂,为了人类和平,我想消灭她们。”对方鼓掌:“现在梦想实现了吗?”夏东柘:“我被病毒攻陷了。”记者:“……”#陈蜗牛的追爱日记#关于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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