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丢下你去送死。”惊魂初定的小贝,坚决地拉住了星卜的手,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仙君大人,你不知道太平镇一战多么恐怖。在战争的初期,就没有活人回来,只有一具具烧焦的尸体。听说那里的鬼怪,每一个都像猰貐那么可怕,比我们高上不止三四倍。”
“我们好像有了分歧。不过请您放心,我尊贵的隐羿者,本君有足够的实力可以保全你我。”听完小贝的劝阻,他的好奇心反而升至极点。
星卜满脸堆笑,手挽莲花,捏出了两个发光的银罩,分别套到两个人身上。说实话,拥有昊沧庇佑的他,根本不需要这种把戏。之所以这么做,实在是不想浪费观光的时间,而特意满足小贝的谨慎心。
“如果安全的话,就没有问题啦。”这也许是第一次受人照顾,不用看人脸色行事,小贝高兴至极。恨不得也插上翅膀,飞到云端打个滚,然后告诉所有人,我钱小贝并不比你们差。
星卜看在眼里,十分满意。这个青年并不善于掩藏自己的内心。对世界充满好奇,是这个年龄人的通病。之所以推托,只是碍于先前的发言,还要虚伪地假装思考了一阵子,才欣然答应了。
果然,小贝的好奇心,已然超越了自己。他倚仗对伊山地形地貌的了解,自告奋勇作为引路的向导。星卜要做的只是安逸地满足好奇心。
星卜此时觉得被小贝低估了。
他堂堂星卜仙君,白白在伊山悟道,甚至会不如凡人熟悉伊山。星卜暗叹:看来小贝还是不大相信我堂堂星卜大人,真的是仙君之流。曾经叱咤风云,匡扶九州。
从高大的百年伊山木上看去,战事已经进入了第二个阶段。炎兽被困垓下,一排排弓箭射来,却坚如磐石的兽皮弹开了。等召唤它的巫哲举起巫杖,这头比犀牛大上四圈的猛兽浑身冒火,远远看去如同一座会移动的火丘。只是吐出一口灼热的火息,就开辟了一个十米方圆的战场。
弓箭手已多半化成焦炭,周围一片焦灼,箭镞融化成铜浆,滚烫得冒着白烟,夹杂着些黑烟,那是血液燃烧所致。炽热无情的血风,原始而狂野的杀戮,即使再温和的人,也不能独善其身。
他们是妖怪,是我们猎物。星卜,你的武器在你的背后……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把他们统统杀掉……
魔魇再一次跟他对话,就像那七昼七夜里发生过无数次的那样。星卜赶紧敲了敲太阳穴,把注意力放到寻找另一位巫师上面。果然在炎兽二十米外的土丘上,坐着那个猜想中的巫师,由两名全副武装的枪兵守护者。
近十年内,冗杂的任务告一段落,所以万无之祖的神仆也没有见过这两个新晋的巫者。可见其几番交手,使星卜不由记起了昔日宿敌修蛇。
幕后黑手,是巫师给星卜的第一印象。和对面穿着红纹青袍,高大的巫哲相比,这个巫师非常的瘦小。他瘦小的身躯罩着宽大黑色的巫袍,绣着精细的麒麟火纹。整张脸藏在黑色的兜帽里,看不到什么样子。总体而言就像一具躲在巫袍里,没有骨肉的幽灵。
伴着嶙峋的手指不断变换姿势,由提线牵引般的士兵,不知畏惧地向前冲杀着,最后被火焰吞噬。
扬起的星火把空气烤得愈发炙热。小贝已是汗流浃背,而星卜也觉胸口有些发闷。手作摇扇,扇走面前的热浪。
无谓的牺牲并非没有获得收益,庞然大物在对方迅猛的攻势下,还是退了一步,那一步就是巫师久候的破绽。
“高晴皓,你的死期到了。”那个首领爆发出了一阵凄厉地冷笑。
“可笑。想杀我,你还得再修炼几百年。”巫哲还之鄙夷的笑声,“什么……”
星卜见一道寒光绕过了巫哲,刺穿了他背后的中年男子,那才对方的目标。热血青年手指欲动,却又蓦然停下。心说,凡人之争,关本君什么事。
巫哲如丧考妣,凄厉地惨叫起来。含糊不清,不知道喊了些什么。对面的巫师则如惊弓之鸟,撇下身旁的侍卫,逃到了一株伊山木上。惊魂甫定,一块三米见方的土块,已埋没了他的两位忠诚的侍卫。
小贝兴许是看魔怔了,以为土方正要砸向他。惊恐不安的身体一晃,摇摇欲坠,险些掉了下去。星卜坚实地按着小贝的肩膀,明白他在想些什么:这样的异人出现在洛霖的战场,无疑是晴天霹雳。
巫哲已经乱了方寸。一面匆匆指挥炎兽;一面聚集一缕缕灵蕴,输到昏迷的男子身上。由于灵蕴透支衰竭,他所在的土地,已经由黝黑变成了干黄色。
对面则叫嚣着,攻势愈演愈烈。
不出意外,巫哲脸色煞白,终于支持不住了。伴着一声轰天的巨响,六米多高的炎兽倏然倒塌了,鼻翼最后喷出一团火息,就再也没有动静。附在它身上的火芒飞去,只在几眨眼的功夫,这庞然大物就化为了灰烬。
在围攻者叫嚣声中,巫哲的眼中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场上二比五十,绝无胜算可能。
小贝看见炎兽化为灰烬,心里不知道多么愉悦,恨不得马上拍手叫好。转眼看到巫师的绝望,和昏迷的人畜无害的中年男子,不由泛起一丝同情。
星卜坐在树枝上,悠闲地荡着腿,本着将观光精神发扬光大的宗旨,勾勾食指,隔空取过了两枚朱果。一枚衔在嘴里,一枚递给了小贝。
小贝并没有接朱果,让星卜感到奇怪,抬眼看他。他已从背后摘下射日弓,搭上石镞箭,目光锁定在了巫师身上。擒贼先擒王,却又无异于引火烧身。
星卜惊讶地说道:“你要救这两个人,要知道……”星卜发现差点说漏了嘴,被人牵着鼻子走,任谁都会愤怒难平,于是赶紧咬了一口朱果稍作掩饰,顺便酝酿接下来的说辞,“他们是火部,是木部洛霖人的死敌。”
小贝的神色,和他年龄极其不相符。若让星卜描述,星卜自认形容不上来,只能用伟大来形容。当他还是鸷尾精,奔走在先天战争时代,九尾仙长流露了同样的神色。可仙长是天地创耀而生的狐狸,每一尾炼化就耗去万岁。
“毕竟他们也有生命。”
“毕竟他们也是人。”小贝如是说道,“在没有真切看到火部的人之前,我一直认为他们是浑身炙热,喝岩浆吞石头,不可一世的家伙,但看起来他们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肉体凡胎,也要面临死亡。”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也助你一臂之力。”多说无益,星卜自知理亏,非要拉他来看这场战斗。手指在眼前一晃,神形便化为一道灵光附在石镞上。
石镞箭离弦,清脆地破风而去。
附在箭镞上的星卜兴奋地喊道:“呦呼,我来啦!”
第一次成为焦点人物,小贝的心跳愈加猛烈,好像要快冲破喉咙,跳出来似得。受难的巫哲循声望来,居然露出了希望的笑脸。似是临终嘱托,后任由刀斧加身。伟岸的身躯血花溅起。临殁唇齿翕动,苍白地念出了最后的咒语。红色的幻羽如垂天的火烧云,光芒所照,鲜血化为无数手持血刃的血精灵,挡在了围攻团的列前。
“哼,弥夫子果然偏心。”巫师冷静地抓住飞驰而来的箭镞,惊诧地瞟了一眼死去的巫哲。目光一转,疑惑变为了轻蔑,冷冷地看着远方的小贝。
“接受我的小礼物吧。”
星卜在巫师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露出本相,吐了他一脸的口水,满意地拍拍手,迁跃到了中年男子身旁。扛起那笨重的身躯就往外跑。再没有给围攻团反击的时间,就在他和小贝身前开启了两扇传送通道。这耗去了他大半身仙蕴。
向阳丘上,大半封印界石已截埋在土里。星卜惊异地发现古老的封印,此时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当他打开天灵眼的时候,赫然发现,身后的区域笼罩在金色的光罩里。当他以纯粹的仙蕴触碰光罩时,指尖感受到一股柔韧的地馈之力。
小贝解释道:“是巫元大人设下的结界,它保全了洛霖最后三镇。”
“看来安全了。”背着伤员,星卜早就腰酸腿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抓了抓粘着烟灰的头发,不无埋怨地说道:“看来我还是比较适合观光,不适合体力活。”
“我没有想到仙君有这么强的法力,想必就是您救了我,隐羿村……小贝,谢谢仙君的救命之恩。”对星卜的致谢词,小贝酝酿了一路,不吐不快。他很想用羿者来介绍自己,话到嘴边,想到自己还不算羿者,尴尬地咽了口唾沫。
“举手之劳。”
小贝的奉承,星卜颇为受用。如果没有作弄过他,此时必定却之不恭。未免心虚被识破,星卜讪讪一笑,果断将注意力引向昏迷的男子。方才过于匆忙,星卜没有发现这男子甚是魁梧,足足高过小贝一头。不敢想象,这样的人和小贝在战场上狭路相逢,有多么强得压倒性优势。
星卜瞟了眼弱不禁风的小贝,又看了看肌肉鼓鼓囊囊的中年男子,幽怨地问道:“为什么要救他?他要是醒过来,能把我俩生吞了。”
“先救醒他,我们试试看吧。”小贝显得格外大度,端详着男子一阵,看他浑身都是伤,断定他应该是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于是从腰带里摸出芭蕉叶药包,将精心研磨的止血粉末敷到他的伤口上。
“我知道一个不错的洞穴,那里没有熊瞎子和毒蛇,可以让我们在那借宿一晚。”
眼看日头将落,中年男子还没有苏醒,小贝咕咕噜噜的肚皮,让星卜也感觉十分饿了。上一次食用凡尘的食品,还要追溯到三百年前。泥土的气息总让他感觉到莫名的亲切和兴奋。
神卿听他的故事入了谜,非要让星卜带着到他的家乡伊山走一遭。夸父,那个本名叫帝喾的男人……
星卜打住了思潮,懊恼不已,要是当年坚持不从,也就没有现在的故事,或者说是事故。不过说起帝喾大哥,人如其名,确实是这辈子遇到的,浑身上下都充满光彩,执着而炫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