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段家堡之子以血养剑的消息流入江湖,魔教闻讯而来,大肆入侵段家堡,为夺得魔剑和年幼的剑主人,将段家几十条活口灭于刀下。
段家堡,那个曾经显赫一时的豪门世家,在那一夜,几十条人命化作刀下亡魂。
那时的他年仅五岁,站在一片横尸和血光之中,怀里紧紧抱着那柄引发祸乱的魔剑镜璧,与主人触发血契的镜璧剑爆发出惊天骇地的威力,将那群罪恶滔天的魔教恶徒也毙命当场。
就这样,一夜间,整个段家堡仅存他一条活口。
慢慢的,熊熊烈火吞没了整个段家堡,袭卷的烈焰夹杂着魔鬼般残酷的嘲笑肆意狂舞,也把那孩子无助的哭声湮没在滚滚硝烟之中……
那个场景,玄雀至今回忆起来,仍禁不住眼角浸湿,口中却极其平淡的讲出这一切,仿佛那些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也已随着烽烟消散,尘封于世:“当时我父亲并不在家中,而当他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这样的场景……”
聂浪何尝不曾感知其父当时的心情,那种悲痛、仇恨、绝望、隐忍,又岂是他一番平淡的陈述可以诉清的。他未再继续讲下去,却不难想象之后发生的事,想必其父只能不得已舍弃段家堡的一切,带着唯一的血脉和镜璧剑亡命四海,躲避仇杀……
只是有一点,却叫他百思不解,毕竟这与盟主所讲的稍有差池,但盟主所言未必属实,想来另有隐情,而玄雀对自己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故而问道:”你若是段氏血脉,那段祈锋的存在,又如何解释?”
玄雀原本视线沉落在剑上,听闻他问及此事,不经意抬眸一瞥,瞳仁的血色暗红已然消褪,幽深的眸底射出一道凌厉的精光:“他是我表弟。”
“表弟?”聂浪尤为不解:“究竟是怎么回事?”
玄雀道:“我那时尚且年幼,无法抑制镜璧剑的力量,失常被它反噬,走火入魔,也因此造成不少祸事。当时,族亲视我为异类,甚至把我看作妖魔,父亲无奈之下只能冷落我,而后,更为了保护我不被他人挟持,只能将我送给他人寄养,却将我表弟过继到名下……”
聂浪斟酌着他的话,顺着思路分析道:“如此说来,真正的段祈锋,其实是你,而段统领,其实是令尊的外甥,他把外甥过继到名下,却把亲儿子送走,从此偷龙转凤让他做了段家后人,守护镜璧剑。因为你们两个年纪相仿,所以在世人眼里也能勉强掩人耳目,至于段统领,那时年幼根本没什么记忆,所以就顺理成章的做了段家堡传人,而你,却被雪藏。”
玄雀缓缓道:“他是我父亲,做这决定,只是为了更好的保护我。”
聂浪不可否认此言在理,却不免感觉其父的做法有些无情了:“那你后来如何?”
玄雀道:“后来,我一觉醒来,就已身在一片黑暗中,被家师收养,这一来,就是十年。”
聂浪颇为好奇道:“令师又是何方高人?能传授你如此高深的武功,想必绝非常人。”
玄雀道:“家师……的确可以说是世外高人,毕竟他早在几十年前就已隐退江湖,当年我遇到他的时候,也已是古稀年岁,想来世间已是鲜有人知了。”
聂浪凝思片刻,想来,即使他曾经失忆,但武功却不会忘记,沉吟道:“那你的武功……现在可想起究竟是什么武功了?”
一经想起自己的武功来路,玄雀忽然陷入沉默,好似陷入一段沉重的过往,连同神情也随之复杂多变,似乎过了很久,方自缓缓说道:“不瞒教主,其实我所修习的武功,正是魔教至高武学,‘天地混沌’和‘欺魔荡邪’。”
闻言,聂浪不出所料的露出一脸惊色,恍然大悟原来其师竟是魔教前辈,一想到他幼年流落江湖,辗转到了魔教门下,却机缘巧合修习了一身魔教的武功,不禁发出一阵阵深沉的感叹:“原来是魔教的内功武学,难怪我以前从未见过……但这也怪不得你,毕竟你当年什么也不懂,如今也并未走入歧途,能将此至高武学用于正途,也可算因祸得福,值得庆幸。”
玄雀自是对他充满感激,这位向来以铲除魔教为己任的堂堂劫帝教教主,非但不视自己为魔教之徒,反而处处设身处地的替自己考虑,去理解自己,包容自己,这份恩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主从关系。
聂浪接着他所讲的故事继续推断:“想必后来,令尊临终前,就将段统领以亲子名义送到盟主身边,并把镜璧剑一并交托于盟主,由骁武门一直守护至今。”
玄雀道:“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如此。或许,想进一步了解当年真相,还得去问问我那表弟。”
聂浪道:“你打算何时与他相认?”
玄雀道:“过些时日吧,我如今刚恢复记忆,谢家又祸事接连不断,实在不宜再添乱了。”
聂浪颔首道:“也好,无论如何,也要等盟主痊愈,这件事,务必要当着盟主的面讲明。唉……这还真是天意,好在如今,一切都已真相大白,你也总算是认祖归宗了。”
这位威震江湖的聂教主竟默默无闻的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一言一行着实温暖人心,玄雀再次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恩情,半晌,又将目光移向桌上那柄引发一切罪恶的祸源:“那镜璧剑一事,教主打算如何跟盟主交代?”
聂浪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似乎根本没把盗剑这件不光彩的事放在心上,侃侃而论:“我无需对他有所交代,只因这东西原本就是属于你的,如今,也不过是物归原主。”
“可……”玄雀忽然心头闪过一念,想起了半日前,纹蝶曾说过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沉吟道:“现在想来,昨晚纹蝶故意去天机阁制造混乱,也是教主的安排吧?”
聂浪道:“不错,他听闻此事与你身世有关,自愿与我合作,不过他的做法……呵,倒真是符合他的风格。”
“他也真是……”玄雀颇为感慨的一叹,或心存几分感激,或掺杂几许无奈,但如今总算明白他那些荒唐无理的取闹并非真的任性妄为。
聂浪忽然笑了笑,这一笑倒是多了几分轻松:“那小子为了你,倒是什么都肯做,不用说厚着脸皮耍酒疯,就是要他割下块肉,我看他都能义无反顾。”
玄雀轻叹道:“可他这么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反倒容易引火烧身。”
聂浪不禁感慨,这一切的一切,都缘于这一对隐璧双刃子母剑,可谓一双魔剑引发的爱恨情仇,缓缓笑道:“想来他与你,也是冥冥之中因剑生缘,如今只待他拿回冰凛剑,你二人便可双剑合璧了。”
玄雀此时根本无心双剑合璧、称霸江湖什么的,只担心他此行安危:“他此去冒险,只盼能顺利归来。”
聂浪道:“你不用替他操心,那小子有自己的主张,倒是你,忽然面对这一切,我还怕你一时接受不了。”
玄雀道:“教主放心,如今我既已知晓身世,不会再漫无目的,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好。”聂浪满是欣慰和赏识的看着他,这位玄右使也从未令自己失望,除了先前为了纹蝶忤逆过自己几次,但在大事上他总能拎得清轻重,是个值得信赖和委予重任之人。
玄雀道:“教主是如何猜到属下身世与镜璧剑有关的?”
回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聂浪不禁沉声一叹,霎时便涌现出那些难以忘怀的旧忆,思绪倒流,重回五年前那个烽烟弥漫的中西边境。
夜空暗淡无光,苍山寂寥深邃,怒啸的风声发出阵阵呜咽,摇曳的火把映出鬼影幢幢。
一座高达丈余的刑架上,重重枷锁捆缚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少年,赤裸的上身悬在半空,凌乱的发丝肆意披落,雪白的肌肤浮现出诡异的血色暗纹,脸上的图纹脉络看上去如鬼魅般阴森恐怖,充斥血红色的瞳孔发散出慑人的幽光,第一眼的印象,俨然就是他方才与魔剑触发血契时的样子。
刑架底部,却是一团燃烧不息的篝火,一群戴着青铜面具的魔教中人围成一圈,像是在举行一种古老而神秘的仪式,口中滔滔不绝的默念着什么,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一连串诡异的动作,叫嚣着要将那少年焚身献祭,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显得格外惊悚骇人。
为首的魔教长老展开双臂,摆出一个拥抱月光的姿势,张口细碎的念了一句古怪的咒语,而后将手中的鬼头杖指向那少年,高喝一声下达指令,似是在对他宣判最后的死刑。
聂浪和厉星痕隐匿在暗处,默然窥视着这一幕——这荒谬绝伦,简直无法用常理推断的一幕。
眼看着这帮残暴之徒要将那少年活活烧死,厉星痕忍不住斥骂了一嘴,小声询问身侧之人:“教主,怎么样,救是不救?”
聂浪并未留意他的话,凛凛目光始终紧盯着前方,眼睁睁看着魔教长老用内力激起一阵飓风,火堆蹭的一下燃起比人还高的火光,火焰沿着刑架,仿佛一条条攀爬的毒蛇蔓延上来,毫无疑问,定会将那囚困的少年活活焚寂。
厉星痕见他始终不动声色,既不表态,也不行动,自己急得却仿佛烈火焚身,压低嗓音疾呼道:“教主!再不行动,这小子真就被烧成灰了!”
聂浪依然保持镇定,只是微一抬手,示意他噤声且莫要慌乱:“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