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风萧水冷,弈剑山庄坐落于千遥域北边界,漠野以北三十里外,远抱萧山,遥望碧湖,覆压广袤,气象恢弘,建筑古典而端华,宛如一方美玉嵌入层峦叠嶂之中。
若伫立在山门外,极目望去,可见位于正殿前的青石地面上,万剑倒插,星罗棋布,映日生辉,独具一格,令人叹为观止,门匾上“弈剑山庄”四个大字赫然在目,顾名思义,弈与剑并存,弈在剑前,昭示着历代庄主天下无双的棋艺。
此刻,后山别院的梧桐树下,一老一少正端坐对弈,老者鹤发苍颜,身着青灰布袍,正和颜悦色地注视对面之人,轻拂微须,笑而不语。
对面的年轻人一身书生打扮,温润隽雅,正聚精会神端详棋局,眉头微微敛起,指间的棋子停滞在半空中,似是无从下手,良久,终于轻叹一声,搁置手中的棋子,抹了把汗,谦声道:“小婿又输了,已连输三局,岳父棋艺高超,堪称登峰造极,举目天下,怕是找不出一个对手,小婿更是望尘莫及。”
司空庄主眼观棋局,兴致盎然,欣然道:“你年少有为,就算棋艺稍逊于老夫,也莫要妄自菲薄,不然,老夫又怎会把女儿嫁给你。”
柳玉笙谦卑道:“承蒙岳父看得起小婿,小婿感激不尽,不敢居功自傲。”
司空庄主朗声笑道:“去年,你携千金来提亲,老夫提了三个要求,前两个文韬武略都没能难倒你,唯独第三关你没有通过。”
柳玉笙有所汗颜的微笑道:“这第三关的题目,就是破一局残棋,小婿苦思冥想也解不开,当真是把我难住了,失魂落魄回了家,朝思暮想始终不解,还为此生了一场大病,后来才知道,那局棋本就无解,是岳父您故意推搪小婿的,为了让我知难而退。”
司空庄主道:“但最终,看在你对锦意一往情深,坚持不懈的份上,锦意也为此茶饭不思,险些跟我这个当爹的翻了脸,我自知不该干涉你们的感情,便成全了你们的婚事,谁成想,不过一年时间,我就要抱上外孙了。”想到此,面上泛起和蔼可亲的笑容,与先前要杀要剐的一帮之主判若两人,此刻不过是一个慈蔼祥和的老人而已。
柳玉笙道:“小婿明白,弈剑山庄是武林世家,自然只有名门正派的弟子才能配得上锦意,我只是一介书生,幸得岳父不嫌弃。”
司空庄主道:“这些年你勤学武艺,虽然只是有所小成,但你的辛勤和付出岳父都看在眼里。”
柳玉笙喟叹道:“只可惜小婿天生愚钝,着实没有习武的天赋,一年来也未见长进,实在是无颜面对您。”
司空庄主微笑道:“来日方长,你纵没有习武的天资,但对排兵布阵有一番研究,将来我们攻打降临国,定能一展雄才伟略。”
柳玉笙不禁感慨,他老人家对攻打降临国的执念如此之深,不免有些顽固,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恭声道:“岳父教训的是,小婿定不负您所望。”
言谈间,一名门人来到二人面前通报,拱手道:“启禀庄主,劫帝教聂教主求见。”
司空庄主道:“快快有请。”
门人道:“属下已恭请聂教主在大殿就坐。”
司空庄主颔首道:“知道了,下去吧。”待门人退下后,转向女婿,悉心教诲道:“聂教主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你若有幸与他结交,对你乃是百利而无害的。走,随老夫去会一会他。”
柳玉笙俯首道:“小婿求之不得。”
正殿,聂浪坐于客席等候着主人到来,正自神色凝重,愁眉不展,静静地俯首深思,昨日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回绕,凉婵公主的倾世容颜,魔教心法的秘密去向,神秘剑客的真实身份,千思万绪在心底盘根错节,重重疑影在脑中挥之不散。
在他身后默立着一个风神如玉的少年,戴着面具,一语不发,默然陪随教主左右。
沉寂的殿堂内,忽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聂浪循声望去,见司空庄主携其女婿前来,起身相迎。
司空庄主意气风发,当先一步踏入门槛,施礼道:“让聂教主久等了,老夫实在过意不去,快请入座。”
聂浪道:“司空庄主不必客气。”
柳玉笙紧随其后,拱手作揖,彬彬有礼:“小生柳玉笙,见过聂教主。”
聂浪一一抱拳回礼:“司空庄主请,柳先生请。”
主宾各自落座,门人奉茶,一番简单的寒暄后,直奔正题。
司空庄主道:“昨夜老夫接到贵教皆无小兄弟密报,凉婵公主的马车自漠野北上,老夫猜测定是往夜琅城方向去了,便率人拦截在山脚下的必经之路上,约莫夜半时分,果不其然被老夫等来了,只可惜……唉……”深深一叹,遗憾之色溢于言表。
聂浪接口道:“未能拦下他们?”
司空庄主一脸凝重地点点头:“此事说来话长,听皆无兄弟说,那妖女是在漠北分舵被两个黑衣人劫走的,你可知,这其中一个,乃是谢雄的女儿,而另一个,却是,咳咳……”一想到那狂傲的少年,胸中一股怒火骤然燃起,牵动伤势,不住地咳嗽起来。
聂浪见他抚着胸口咳个不停,其女婿在旁一脸担忧,不停问候,才知他有伤在身,心下一阵惊诧:“司空庄主莫非受了重伤?”
柳玉笙回应道:“岳父正是中了那少年一掌。”
司空庄主连连摆手,咳得语不成句,指责女婿多嘴,一来顾及颜面,二来不愿让聂浪多心。
如若聂浪未曾领略过那少年的武功,必会为之大惊失色,难以置信,然而此刻却在预料之中,不以为奇:“柳先生,而后如何?”
柳玉笙生怕一言不慎惹得岳父生气,小心翼翼说道:“三更时分,小生带人赶到的时候……”遂将当时之事一字不差如实相告。
聂浪听来亦是心惊胆寒,愁眉紧锁,暗自忖道:这名叫纹蝶的少年剑客究竟何许人也,竟在一夜之间将劫帝教和弈剑山庄双双搅得鸡犬不宁,以一柄快剑制伏自己手下,挟持自己,又以深厚内力重创司空问敌,大破十二星图阵,实在不可思议。
柳玉笙为了保全岳父颜面,又愤愤不平追加道:“定是那少年暗中使诈,不然以他这般年纪怎可能与堂堂弈剑山庄庄主内力抗衡。”故意一番高抬,生怕拂了岳父的面子。
聂浪轻叹道:“其实,聂某也曾被他一瞬间把剑架在了脖子上,这本是一件丢脸的事,但在诸位面前,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此话一出,司空庄主和柳玉笙无疑震惊,两人目瞪口呆,皆为这少年剑客的绝顶身手所震慑,只是后者多了一味对聂教主胸怀坦荡、气度豪迈的钦佩与赏识。
聂浪感叹道:“想必司空庄主也领略过了,此人出手太快,让人丝毫看不出路数,也无从得知他师承何门。”
司空庄主忆起少年攻破星图阵的场景,心绪愈加繁重,缓缓道:“实不相瞒,老夫感觉他的剑法与昔年燕大侠的‘燕游无踪’极为相似,不知他与燕大侠有何渊源。”语声微微一顿,又自己推翻自己猜想:“只是燕大侠嫉恶如仇,断然不会与降临国人有所瓜葛。”
聂浪见他一口咬定此人是降临国人,未免有些武断,眼下并无确凿证据,自己更是茫无头绪,恍然间,想起此人还有个“同伙”正是他口中所提的盟主之女,询问道:“您方才说,与他同行的另一个黑衣人,其实是谢盟主的女儿?”
司空庄主道:“正是。”
聂浪心念一动,何不向谢小姐旁敲侧击打探一二,开口道:“可否请谢小姐来此,聂某亲自问问她。”
司空庄主点点头道:“老夫正有此意。”转首吩咐柳玉笙:“去把小梳找来吧。”
经历了一夜险情,谢小梳随司空伯父和柳玉笙回到弈剑山庄,特意来看望姐姐。
清晨,微风拂面,细雨微凉,淅淅飒飒打落一湖秋水,碧波幽荡,芙蕖凝露,菡萏浮水,馥郁芳华。
小梳与姐姐司空锦意久别重逢,互道心事,两姐妹手挽着手,撑起油纸伞,漫步在湖心青石板桥。
一袭清雨过后,万里穹空一碧如洗,草木凝翠,花荫缀地,透澈的空气隐隐飘来沁人芬芳。
小梳挽着姐姐讲述近日经历,起先兴高采烈,自己倚仗“天歧骁武门谢大公子”的名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途逢诸多趣事,直至聊到昨夜之事,一颗兴致勃勃的心逐渐消沉下来,将昨夜经历一一讲完,犹有几分意兴阑珊,轻叹道:“我本来决定追着他们去的,但听伯父说,姐姐这几天正巧回娘家,就跟着伯父过来看看你,姐姐,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司空锦意微笑道:“姐姐也有件喜事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