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音这故事之悲壮惨烈打消了我任一企图的想象,忘记发问,忘记思考。
“众猿齐声惊叫后,又齐齐的呆掉。”化音继续,“我却早已知那母猿心意,在它将幼崽托付与我之时就已报必死之心。此时之举,我反倒略感坦然。
片刻之后,那两头久坐未动的巨猿,站起身来,目光齐齐的向我盯来。随后群猿也都把目光直指向我。
我心中略感紧张,暗中作势,只待它们一有行动,飞身即逃。
可猿群迟迟未有动作,再看那巨猿神态似也不见敌意,我才略略宽心。但心下仍未松懈,以防态势突变。
又待片刻,那其中一头巨猿竟发出一声叹息,随后转头向来路走去,另一巨猿随之而去。其余众猿顿时也如泄气一般,无精打采,扶携伤残丧丧离去。
我这才松了口气,忙走向那处断崖。向下一望,雾气昭昭,深不见底……,立时消灭了我所有妄想。再看怀中已沉沉睡去的幼崽,满身尘土杂草,满身是伤。从此后它即如我一般——形单影只无人顾怜。想至此处,不由得一阵哀切。
可那母猿既将它托付于我,我如何都要将它好生照看。于是我便将它带回我的栖身之处,从此后悉心照顾。
人这心绪最是善变,自从意冷心灰入得这应天山,本以为就此终老山林,了却残生。可自从那天眼见了这母猿与群猿厮杀惨况,我那心底残念竟又如灰下之碳,覆灰吹散,重新开始灼烧起来。
想那母猿虽无靠无援,可独自面对群猿竟不惧不退,泼掉一身血肉也拼他个性命同归,早已不论胜负。那气魄足可令天地震动,山川摇憾。而我境况虽与母猿相仿,却逃逸山林无力面对。人生天地间总还要努力作为,有所贡献。或成或败却是全不重要。
此理在我心中渐明,胸中郁积霎时也被扫除通畅。于是便即安下心来抚养幼崽,待它长成自立,完成母猿托付,我便下山去也。
这幼崽也非寻常,似是明了我下山心切,见光即生,遇风即长,不多日已脱出一头健壮成猿。
眼看它每日攀爬采食都已无碍,于林中生计也日渐稔熟,已无须我再做任何帮助。
可想到它身世凄苦,失亲之后便与我朝夕相处。虽只数十日,但终日形影不离已如家人一般。我若离去,它今后重又落得形单影孤,风雨霜露伤痛病苦再无亲人眷顾,终是心下难舍。
但日复一日,心中冲动不断增长。狠心想想,生老病死日,终有离别时。生在人世间谁又可免得了伤心苦痛。
这日自觉时机已到,我已下狠心今日定当离去,却又不知该如何与它作别。想趁它出外玩耍一走了之,却如何也硬不起心肠就这么不告而别。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一日时光竟已在踌躇间悄然逝去,而它竟仍迟迟未回。往常这般情况并未有过,我不禁心下忐忑,怕它再遇意外。正待我欲出外相寻,它却在我与它匿身的树窟外现出身形。我心下一松,招呼它进得窟中。它却立足不前,颇显异样。
此时天光不显,我走上近前,它双手从身后拿出一物递与我的面前。我细一端详,不由心下大惊!那竟是一双软藤编成的藤鞋!进山后我的鞋子早已磨破,常常赤脚行走。如遇刺棘砾石之地,也只胡乱在鞋中破坏处垫些草叶之类隔挡。这畜生何时学得了这项本领!偏偏又在今日展示与我!?
我再抬头看它——它的两眼竟满含热泪,犹如早已知晓今日我要与它别离!我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把它抱入怀中放声痛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我知不能再留。于是把它推过一旁抓起藤鞋,转身疾步向山下走去。不敢回头,怕再看到它,这离别再也无了无休。而它竟也没有发出任何啼叫,似已知道我去意已决,无法挽留。我几能见到它在身后泪眼相送。它这般了人事通情理,让我更是心痛欲绝。
夜色中我独自往山下走去,一路大哭,自觉这一生之泪水似都洒于今夜。
再看那冷月之辉遍洒山林,而我那茫茫前路,却是不知身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