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头的媳妇叫照清，据说出自唐代大诗人王维的那句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名字据说是她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给取的，希望她像明月一样皎洁，似清泉一般灵动。
这照清也争气，自小出落得雪白粉嫩，声音更是清灵甜脆，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亲一两口，再一听声音，要不是有人的那点面皮撑着，我敢说十有八九得酥醉过去。她妈妈的妈妈的妈妈更是喜得天天捧在手心上心肝肉地疼着。
那天下午，她妈妈的妈妈的妈妈正坐在藤椅上侍弄一株牡丹，嘴里一边咕哝着：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又重复一下：任是无情亦动人……
然后，在春风轻抚，阳光欢跳的午后，她嘴角含着一丝笑，目光就像张老头吹牛时穿越时空一般望向远方，徐徐地躺倒在了躺椅上。这一天，距离她满102岁正好短一天。
怪的是，自从照清的妈妈的妈妈的妈妈去世后，小照清就不再说话，慢慢地，连门也不出了。再慢慢地，人们好像忘记了这个人，也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个村庄存在过一样，照清的痕迹一点儿也没有了。
不知道哪一天的哪一个夜里，整个村庄正在熟睡，忽然全村的狗都开始叫个不停，然后就听到一个鬼一样的声音一边唱一边喊着窜过村里的大街小巷。村里所有的人，男女老少，无一不躲在自己的被窝里瑟瑟发抖。
狗们也一刻没停地叫了一夜，后来声音中竟充满疑惑与迷茫。
随着雄鸡一遍遍啼明，东方慢慢放亮，狗的声音渐渐小了。
有几个胆大的男人开始摸摸索索地探着自己的头出了房门，环顾一周检测各处安好后，回屋悄悄地汇报了情况给女人。
不一会儿，男人又摸摸索索地开了门，摸摸索索地探出了头，慢慢地，后面又摸摸索索地探出一颗女人的头。两颗头左右环视了一下院子，确认了院子无恙后，又慢慢地摸摸索索地走到院门处，照旧是摸摸索索地开了门，摸摸索索地探出头。探着探着竟然胆子就大了起来，竟然敢抖抖索索地出了院门对着街道向左右探探，当发现左边也有一个探出的青黑眼眶时，顿时放下心来，走出院门，对着左边喊：昨晚上是怎么回事啊？
就这样，当大家搞清楚夜里跑出来的就是曾经的小照清时，个个脸上都现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她赤着的双脚已经因为一夜的奔跑鲜血淋漓，街上也到处是斑斑点点的血痕。她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个脸，纠满了草屑和一些羊屎蛋一样的东西。曾经粉团一样的脸蛋儿趴了一个蛛网一样的疤，从左眼到右嘴角，纠结得像努力从脸上挣脱又被生生按下一样。
从此，村里就多了一个疯子，从东疯到西，从夏疯到冬。小孩看着她害怕却总想去逗逗她，于是总跟在她后面扔石子，比赛谁打到她头部的次数多。大人看到她多半是恶心的，却总是忍不住在哪个无聊的饭后调戏她：傻照清，今天吃的啥饭啊？不论她答或不答，答是饭是粥还是馒头或者其他，最终都会惹得他们哄堂大笑，好像她一开口他们就能获得足够的优越和满足一样，再加上一点儿笑，那就更圆满啦。
傻照清被送给张老头后，倒真是可以有饭吃了，不但有饭吃，还有了差不多像样的衣服穿了。当某一个夜晚，张老头家传来傻照清杀猪一般的喊叫后，第二天张老头甚至喜气洋洋地去镇上给她买了一套崭新的衣服。村里人打趣张老头这是洞房花烛夜得了满足啦，张老头喜气洋洋地回：不管咋着说，我张老头也算娶了个黄花大闺女，咱不能亏待了人家。
自此村里的人再围着傻照清，就不问她吃啥饭了，他们开始问张老头夜里咋抱她的，都干啥啦？傻照清于是一边嗷嗷地说着，一边双手比划着，一边还躺在地上示范着。于是就又一阵阵的大笑一片片炸开。傻照清看大家笑得厉害，像得了嘉奖似的也嘿嘿地笑，一边表演得更起劲了。
就这样笑了差不多大半年，大家发现傻照清的肚子慢慢地大了起来，就问她肚子里装的是什么。这时候傻照清总是忽然清醒了一般，低下头用双手慢慢地摸着肚子不说话，然后慢慢地摸着肚子转身，慢慢地摸着肚子离开人群。她的身后，照样会随着一串笑，不过她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个肚子上，完全不知道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傻照清生出了张大伟。
产婆说傻照清生孩子的时候可完全不像个疯子，她爱惜着那孩子呢，她抱着他像所有正常的母亲抱着自己的婴儿一样脸上全是幸福的光辉，不不不，产婆纠正说，比正常的母亲还要爱惜呢！
又过了一个月，也就是傻照清正好坐满月子的那一天夜里，人们又听到那鬼哭狼嚎般又唱又叫的声音，村子里的狗又叫了整整一夜，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人心里想着：该不是又出了一个疯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