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有零星的枪声。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蛋遭遇了野狗。
夜晚的临近,意味着磁暴高发期来临。除了必要设施,聚居区其他功能单位不再进行持续供电。
隔离区中,白色建筑昏暗的大厅内,钨丝灯泡微微的闪了闪,“啪”得炸成了碎片。频繁的磁暴使得电路再也承受不住反复过载。
一只衰老的手微微颤颤的点燃了桌角边的蜡烛。
火焰跳动,照亮两张老人的脸。一张过度肥胖却依稀可见英俊痕迹的脸,留着精细打理过的八字小胡子,他撑着下巴,对着那张过度衰老的瘦脸,瘦脸架着一副磨损得厉害的方块镜。
气氛并不愉快。
“文海,对隔离区采取供给减半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你知道那些老家伙本来是想断供的。”
“会议结束了?”陆文海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不清。隔离区本来就吃不饱,这次可能会饿死人,但他知道有更重要的事项要讨论。
“让他们继续吵,我出来换换气,也来听听你的建议。”胖脸老人满脸堆下笑:“野狗袭击人,你到底怎么看。表个态。”
陆文海老人沉默了会儿道:“荒野中虽然生物不多,但幸存下来的也不少,野狗群为什么专挑人类下手?”
“饿的?”
“如果只是饥饿而捕猎,伤亡比很大的情况下,野狗群同样会退出这块区域。但现在狗群数量越来越多,这不符合猎食者的习性。”
“所以我更奇怪的是,这些狗群哪儿来的。缺乏食物的荒野,怎么繁殖出这么大数量的狗群呢。”胖老头问:“是靠食腐吗?”
不排除狗群靠吃尸体繁衍,但像聚居区所做的那样,尸体可以重复利用。靠大量尸体喂养的可能性较小。
“可能真正的问题不在于数量,而在于野狗本身是否发生了某些变化。”陆文海有些拿捏不准。
“你发现了什么?”胖脸老头追问道。
陆文海拿出一张野狗解剖图:“你看,野狗除了体型略微增大,肌肉组织更紧密,生理结构上野狗没有变化。”
瘦脸老头等着瘦脸老人的下半句。
“但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他把外面受病毒感染的青年叫进来,青年径自走向大厅角落。
角落里有个铁笼。铁笼里关着被捕获的野狗。
肥胖老头眉头微皱,目光里有不露声色的惊异。青年走到铁笼边,野狗竟然对青年毫无反应。他不可思议的站起来,才走到离铁笼不过两米处。野狗猛的立起,露出獠牙,发出心悸的低吼。
胖老头惊疑的转过脸来,他想要个答案。
陆文海意味深长的看着对方,最终无可奈何的对他摇了摇头:“说实话,我现在还没有弄明白。狗脑的40%用来处理气味,依靠嗅觉来辨别目标的。”
“野狗变异了?”胖老头不思其解:“为何它们会对病毒感染者没有反应,对正常人强攻击性?”
“野狗生理结构几乎没有变化,野外生存让它们体型增长或更具力量,这些谈不上什么变异。我推测,问题可能出在尘埃上。”陆文海思考了会儿说:“磁尘可能改变了野狗对气味的理解。”
“有把握吗?”胖脸老头确认道。
“没有把握,基于现有掌握的材料,狗群可能对人类有天然敌意。但这种敌意到底是由什么引起的,我说不好。”
“需要一次大规模清理行动吗?”胖老头问,重新回到座位,铁笼里的野狗依然显得非常狂躁。
“我担心的不仅是野狗。”陆文海说:“野外能存活下来的生物,从生物学上看依然具有较大规模。”他盯着胖老头:“这些适应新环境的生物,是否最终会和野狗一样,对人类有天然敌意。”
“这不太讲得通吧?”胖脸老头想象着对方提出的可能性,不由的一阵哆嗦,如果这可能成为现实,人类如何自处。
“你听说过斯诺的那个排异效应理论吗?”陆文海扯开了话题。
“自然生态对磁尘埃的排异效应?”胖老头疑惑道:“这是斯诺那些笔记里的那个冷门理论吧,没有人当真吧。”
“如果反过来呢?”陆文海说:“如果尘埃正在重新塑造整个生物链,而人恰恰被排除在这个生物链之外呢。”
“你是说,人被自然排异?”胖老头笑起来,笑得很尴尬,但看着陆文海肃穆的神色,笑声很快变成了惊悚。
“尘埃如何改变生物链?”胖脸老人不肯罢休,他觉得对方把问题想得过于严重。
“我关注‘斯诺气旋’有段时间了,气旋区域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属于生命禁区。小七他们遭遇过两次意外,有活物袭击他们。”陆文海推理道:“气旋会不会是改变生物链,甚至孕育新生物的土壤呢?”
“是什么东西袭击了他们?”胖老头一脸不可思议,因为灾变以来,所有的常识都告诉他们,斯诺气旋是死地。怎么可能会有生物。
“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我只是猜测,野狗群频繁袭击人类可能不是意外,不仅仅是出于某种应激反应。”
胖老头哈哈大笑:“是不是有点反应过激了?”假设陆文海说的是真的,人类将不得不更具灾难性的威胁,而原本恶劣环境早已让他们疲于奔命,人类没有能力再次面对额外的压力:“这又不是科幻小说。”
没有理会对方的嘲笑,陆文海说:“我的建议是,为安全起见,我们要扩编治安队。现有的500人队伍不够,扩编到2000人。找到狗群寄居地,它们不可能是流浪狗。我需要证据才能给你答案。”
“喂喂,文海,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胖老头不满道:“先给我罗织一堆可能面临的危险,最后还是回到政治游戏。这没啥意思啊。”
“张果脯,我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陆文海讥讽道:“尘埃浓度还在持续上升,或许正在改变一些我们原本习以为常东西。你这个当家的,别整天算计那些鸡零狗碎的粮米油盐。”
扩编治安队需要不少投入,陆文海知道对方舍不得。
“不当家不知道财迷油盐贵啊。”张果脯无奈道,他是七人委员会的总理事,也是聚居区的创建人之一。
他悻悻然:“我们没有足够物资扩编那么多人,只能拆东墙补西墙。能拆的东墙就剩下隔离区这边。”胖老头意思很明确,扩编的物资只能从隔离区的牙缝里扣:“你以为我家里真的有矿啊。”
谁不知道主管治安队的蔡温武老娘们儿,跟陆文海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七人委员会里死心塌地站在陆文海这边的就是蔡温武。治安队扩编,显然能大幅增加蔡文武在委员会中的话语权。
蔡温武得势又能压制其他人声音,帮助陆文海稳定局面,消解越来越不利的流言蜚语和舆论。胖老头哪里会不清楚陆文海的算盘。但这是阳谋,假设陆文海所言非虚,他不得不慎重考虑其建议。
陆文海对张果脯踢过来的皮球不为所动:“不准动我的隔离区。我不管你怎么搞,胖子,我们还是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他向墙角边招收,将那位青年叫到身边:“过来坐。”
青年举止看上去很老成,身体敦实,就是刚才拦尸体板车的那位。他比陆文海矮半个脑袋,半脸正常,半脸灰色。灰色表皮下隐约有点点暗紫,就像表皮底下有密密麻麻的线虫在蠕动。
“我不会吃饭不付账。”陆文海道:“农场设施的挖掘工作交给我们。”他看了看身边的青年说:“不是所有感染者都缺乏行动能力。我这里3000多感染者,能凑出三百来人,他们和正常人没区别。”
张果脯注意到,青年人有精壮的身板,精力旺盛。这与他一直以来对感染者的感官大相径庭:“又一个痊愈者?”他默默想着。这场谈话是讨价还价的试探。张果脯需要更多答案支持他将要作出的决定。
陆文海将张果脯送到门口,故做随意的试探道:“我派人考察过,钱塘江南岸有处旧机场,曾被改造过前哨站,基础设施还能用。”
张果脯不耐烦道:“我不会考虑迁城,目前肯定不会。”他脸上的防尘面具的护目镜片像汪洋般深不见底:“你不是跟我保证过,斯诺气旋是稳定的。”
陆文海叹气:“你还是放不下。”张果脯一改平日老好人形象,尖酸刻薄起来:“你管好你该管的,我管好我该管的,别他妈像那个死掉的老东西,总觉得地球老围着他转。”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陆文海没有吱声,思绪如水,沉沉的吐出浊气。要是那个老东西还在,或许他会轻松很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