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没有理想地活着。
如果沈念不是剑圣的继任者，沈念早已上前去制止这种恶行了。
尽管胡七这种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甚至在维闵跟大奡帝国的律法制裁不了胡七的时候，沈念不介意代劳。
有很多理由可以给这个妖族少女的行为做解释跟注脚。
让沈念放弃上去制止的想法。
譬如，胡七这种人恶贯满盈，罪有应得；譬如胡七闯入了妖族领地，妖族就有权处理他；譬如......
但沈念很清楚这不是自己不上前动手的原因。有无数个可以说服自己放弃的理由，但最终起决定作用的却偏偏不是这些理由中的任何一条。
虽然最终结果都是袖手旁观，但沈念却无法说服自己接受。
责之不以其罪，是错误的，虽然有时候可以归为“正确”对“现实”的妥协，但毫无疑问是不正确的。沈念的心态则类似，没有用自己的理念说服自己，而是屈服于某种规则。或者可以说，说之不以其道。
旁人或许无法理解那样超然的剑圣乃至剑圣的继任者，洒脱自在，实力强横，居然也要受限于某种规则？更无法理解沈念这种纠结的心态，但这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自从四族混战结束之后，势力范围划分确定，人族的修士也就不再咄咄逼妖了。四族达成了部分停战的协约和默契。
而沈念这样修为的修士，又出自平一宫这个称得上妖族重点看顾的派属，进入妖异森林与妖族产生冲突。那将招致更大的问题和麻烦。
平一宫是为保护人族而存在的。
不是为了保护某一个人，或者因为某个执行者的理念和想法而存在的。
这是不可触碰的红线。
而这条红线，在如今的局势下，就变成了沈念如今的袖手。
沈念有时候很喜欢这样的纲领，“剑术剑道都是杀人的技术，但是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永远不把剑刃指向同族”。此刻他也明白这样做是正确的，但他的天性则让他在旁观的时候无比煎熬。
.......
顾君文跟随那位大人来到灵州已经很久了，对当地的传说跟习俗已经相当地了解。但对他来说，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妖。
从最开始的踌躇要不要上去救人，很快就变成了这批货不会被人发现的放心。胡七这种咎由自取的人他见得多了，为了避免被发现，顾君文悄悄地抽身离开了。
......
沈念不敢过于嚣张地探视，但另一方面他想知道箱子里是什么，只能按捺性子，远远观望。
......
少女见左右无人，忽地喘了口气，现了原形——原来是一株蚬楸莲。碧玉婷婷，花瓣繁复，色泽素白。她这一支属于花木成妖，她的原祖中有着些许龙血植物存在，有着很多特效。当然最关键的是，和四族混战之后支配这里的几种大蛇都十分亲近。类似于伴生的关系。
虽然有几分狐假虎威的味道，但说这是自己家也不为过。四族混战后最早支配这里的大妖是拾棘，居处七步之内必有龙血莲。妖族修炼到一定程度之后，可以无视自然规律，孕育新的后代，因此越靠近现在，血脉传承就越发混乱，数量越发繁多。
但蚬楸莲跟最近支配这里的大蛇的关系，跟拾棘和龙血莲的关系倒是差不多的。
楸，我们姑且这样称呼她吧。
楸小心翼翼地运用妖力，把一个个箱子打开，倒出全部的货物，不由有些失望。
这些箱子中参杂有相当比例的隐雾贝。
隐雾贝是海底一种能够吐蜃的动物的贝壳，其本身灵子含量很高。是修士中一种比较常用的材料，天然带有隐匿气息，阻碍探查的作用。
这些隐雾贝的品质相当不错。因为修士大都比较阔绰，对普通人来说这些东西都会被修士高价买走——留着没用，不卖也可能被巧取豪夺。导致这种材料虽然对普通人没用，但依然价格高昂。加上这些隐雾贝的品质算的上上乘，对于楸这样刚成形的小妖精来说，也确实算得上宝贝了。
大妖寿命漫长，几乎有着无尽的时间来搜集自己喜欢的东西。而楸只是个刚成形的小妖精，处在紧巴巴的原始积累阶段。她妖力有限，成形后都不敢轻易显露身形，甚至没有察觉到顾君文和沈念的存在。
楸其实很早就有了灵智，在某只大蛇成天对她念念叨叨的时候，她就不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蚬楸莲了。这种事并不稀奇，凤凰居处，必有梧桐。大妖所在，草木有灵。
在那只大蛇离开后某个夜里，月光的垂青使得楸终于跨过了最后一道门槛，开了灵智——从一株平平无奇的蚬楸莲变成了一个妖，一个配得上单独名字的楸。这时候的楸，只能算是一株会说话，会思考的花朵罢了。如果被人发现，那就多半是沦为玩物，达官显贵们请修士摧毁了她的灵脉后就可以当作珍玩养起来了。
楸不明白这些，她也不能移动，她也不想离开这个破败的地方。
索性她的运气足够好，鲜有人踏足这个地方，更别说是有修为的修士或者其他大妖了。这些生物都会对她造成威胁，即便是原本的那只大蛇回来，不会对她不利，她也多半会失去现在没有感觉到的自由。
直到有一天，这样的温馨和安宁被胡七等人打破。
在胡七等人来来往往的过程中，没有人注意到角落的碎石缝隙里长着这样一株孤零零的植物。他们喧闹粗蛮，从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随意地拖动着碎石残砖，只为休息的更加舒适，只是第二次罢了。
后来则更加不堪。
缺少了供奉的圣王，那么圣殿也不过是随意使用乃至践踏的场所罢了。
楸的感觉中，如同一群野蛮人突然来到了自己的家，呼喊不休，喧宾夺主。
在这样荒蛮的人族禁地，他们讨论的内容下贱不堪，充满了暴力、血腥、阴谋、贪婪、色欲诸多令妖也心生畏惧的元素......
楸唯有加紧修炼，原本的温馨和安宁里，她无所事事，修炼只是随便而已。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主动修炼，主动获得力量的原因——赶走这些人，保护自己的家。
说起来很讽刺，关于这片领土的真正主人和传说，她反倒是从这些不速之客口中得知的。
今天的谋算就是从那时开始发芽的。
但她并不无谋，相反，她成长的很快。
长久的修炼使得她的力量得到了蓄积，胡七等人的出现则是厚积薄发的契机。
胡七等人第四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楸就能够化形为人了。
一旦化形，本体和化形时都获得了移动的能力。
楸在不断锤炼自身的妖力和法术，终于当她有信心正面对敌也有接近十足把握的时候，胡七等人带着箱子回来了。
先狐假虎威，如果计策不成，强攻才是兜底的手段。
虽然很模糊，但楸的心里已经有了上策和不得已之策——倒不是她怜惜这些恶人的性命，而是强攻会消耗她积蓄的所有妖力，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掏空自己的好。
她虽然对智谋和人心的算计还很浅薄，但是她从气味中嗅出了这些恶徒的心理变化——从畏惧到怀疑。毕竟这些人算是她最熟悉的人了。
那一手治疗只是为了防止计策失败而故意显露的一手罢了。
事实证明了，她很成功。
不仅讹到了惦记已久的箱子和馋了许久的神秘货品。
而且相信那些人不会再来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装的是......
一箱又一箱没什么用的石头。
.......
原来是刚玉。
沈念在楸打开箱子倒出刚玉的一瞬间就知道了这里面是什么。
隐雾贝在箱子上的分布和排列，相当于组成了小型的阵法，一旦离开这个范围，沈念仅凭视力就能分辨内容物了。
黑暗中的刚玉在火光的映照下跳动着瑰丽的色彩，但除此之外别无价值。在维闵，刚玉不能说随处可见，但也是极其寻常的事物。即使是在帝国，最为推崇的也是玉石，大奡尚黑，产自东边海中和西域的墨玉则最为名贵。
对修士来说，刚玉确实无用。
——最多也还是当作法器、刀剑上的装饰品，但是装饰品就是装饰品。何况还有更华贵美艳的宝石。
主要原因是刚玉储存灵力的性质太差，又很容易散失，甚至有的道门中蔑称为刚石，配不上玉的名字。
楸也很失望，但毕竟是小妖精，从中挑选了一部分品相较好，透光度高的留下，余下的她都堆在原地，理都懒得理了。
沈念见状也觉好笑，浪费大半天时间竟然跟错了方向。
不由摇摇头，打算离开。
然而，甫一转身，沈念便感到心神不宁，如芒在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