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天光大亮,我头疼欲裂,回想着昨夜的梦境,也许活着就是一个美丽的梦。我起床从抽屉内找包头痛粉吞下,喝口水坐在沙发抽烟。我不打算去上课了,这种进修毫无意义,即便去了老师也懒得理会我们。他们要得是钞票,而不是传授知识,不如在家里看书来的逍遥。我下楼吃碗牛肉面,大嫂至今未归。回到公寓,靠在躺椅上与斯坦贝克交流,他描绘的世界基调黑色的,苦难与无奈是生活的两大元素。人们为了生存,为了追寻幸福,穿过俄克拉何马与加利福尼亚之间的野地去寻找新的家园,结果一无所获。天堂究竟在何方?谁也不知道。天堂只是信念,生活下去的信念。读完《愤怒的葡萄》,时间是下午四点三十五分,我打算回家去看看老妈。
柏油路光滑明亮,整洁干净,花坛里草色青青,各色鲜艳花朵包裹着城市。我从黄河大道进入长江北路。我走上立交桥,下面是车辆繁多的十字路口,无数甲壳虫般的轿车轻盈驶过路面,载重汽车粗暴地喷出黑气,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疾驶而过。天桥上蹲着擦皮鞋的,卖假药的,算命的江湖骗子以及流浪的妓女们。妓女们一律瞪着昏浊的眼睛寻找着她们的猎物,浓妆艳抹的脸上却掩饰不了生活给予她们的无奈与艰辛。我走下天桥,沿着长江北路向家走去。路边各种各样的手机专卖店,雇员们着装统一,脸上挂着永恒的微笑,为前来消费的上帝热忱服务。我在街边的小店里买了瓶鲜橙多解渴,远处是山神般巍然屹立在闹市中心的高大建筑物,好似无数的魔鬼展现在视野里。最为豪华的当属孤岛区公安局的办公大楼,耗资据说一亿五千万元,乃是我市著名的标志性建筑。我的家就在这幢外观不协调的,形态怪异的建筑物之后。它那扭曲的不规则的多边形外观,以及炭灰色的墙壁巨石般压在你的胸口上,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叫人无法喘息。一大群衣着褴褛的民工三三两两集聚在路边,或坐或卧,静静等待顾主们的招募。他们头发蓬松凌乱屈倦成团,面色菜黄神情萎靡,见人就瞪着血红的目光凝视,令人心生惧意。我进入紫艺路,途径成片的狗肉馆,上转无悔巷看见我家的黄色小楼。
轻轻拧转钥匙开锁,推开大门进家关门上锁。我喊道:“妈!”
“楼上。”声音从头顶飘下,我爬到三楼步入客厅,老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问道:“爸呢?”
“去山东了,”她放下手里的针线,丢下我上楼而去。我拉过椅子坐下,观看CCTV的整点新闻,话题只有一个:“世界苦难异常,唯有我国安宁繁荣。”老妈端着一盘切成小块的火烧饼,放下道:“东风市场买的,你尝尝味道正不正宗?”我抓起一块放进口中咀嚼吞咽,“味道还行,与比南城的火烧饼还差的火候。”
老妈接着打毛衣,说道:“换届选举开始了,很多人都想当组长,到处联络拉选票,初选已经结束。”
“结果如何?”我又吃一块火烧饼。
老妈淡漠地道:“想不到我的选票遥遥领先,超过了其他人达到了半数以上,但我想我是不可能当这个组长的,乡党委书记必定会推翻这结果重新选举。村民选我,为的是让我出面讨要被截流的土地赔偿款。”
我道:“你的意思呢?”
老妈道:“看看再说。”
我愤愤不已地道:“我们村的老百姓就是一群猪猡,想把你当枪使,完了一脚踹开。”
老妈放下针线道:“这我清楚,你不必当心。我们村的老百姓目光短浅,品质低劣,不值得为他们卖命。村里每年偷偷拨给村办企业的资金接近三百多万,可村企业却连年亏损,下拨的资金用到哪里去了?这才是我村正在的问题所在,但他们视而不见,只想要回乡上留存的发展基金,真是无可救药。
我回头道:“妈,算了,你少管闲事。他们是一群文盲,一群土鳖,农民不像农民,市民不像市民,就是寄生于城市的牛皮癣,谁都无法对付。你保住妇女主任一职便了,好歹轻闲自在。”
“我也是这样想的,”老妈起身喝水,看着新闻说道:“真选上了,人家也会暗箱操作废除,他们害怕我把他们的底给抖出来。”
电视上,《新闻调查》的记者正在某省的一个小山村调查一起命案,正好与村小组的换届有关,原任村支书雇杀谋杀了竞选人的真实案例。老感叹道:“什么世道。”上楼煮饭去了。老妈曾经三次被选为村组长,但没有当过任何一届,不是她不想当,而是人家不让她上任。为何?她不想低价出让土地,而是想出租或盖成商品楼出售,给后辈们留条生路,但是她的设想侵犯了某部分人的利益,所有她就算选上也是白搭,乡镇的领导对她恨之入骨。不过,他们也不敢胡来,因为我是个混蛋,我曾在村组大会上说过谁敢动老妈一根汗毛,我就杀了他的全家。他们咬牙切齿地恨老妈又无可奈何,他们左右不了民意。民主选举,另一种收买人心的手段,但对于社会底层它并无多大用处。
关掉电视,下楼去了书房。我有三个大书架,里面装满各种书籍,囊括了宗教,哲学,艺术,文学等各方面,少部分是我出资购买的,绝大部则是我从书店里盗来的。我并不是什么好人,连一个所谓“好”字都沾不上边。之所盗书,是因为我无法忍受人们把庄子,狄尔泰,黑格尔,克罗齐,海德格尔,马尔库塞,尼采,洛姆,福柯,伦琴,怀特海,爱因斯坦,海森伯,李政道,霍金,康定斯基,克利,莫迪里阿尼,劳特累克,杜非以及亨利,米勒,约瑟夫,海勒,乔伊斯,里尔克,司马迁等等大师们的著作摆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落满尘埃,而把庸俗的垃圾文学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因此,我总是在那些白痴的店员们忙于聊天时,把他们塞进我温暖的怀里,让他们乖乖躺在我皮带之下,大摇大摆地走出书店。假如店员盯得紧,我就随便买上一两本规避风险,再行偷盗之行为。几年下来,城里的书店被我扫荡一通,于是家里多了三大书架的经典著作。大师离开充满喧嚣,空气龌龊不堪,混乱嘈杂的开放环境,转而入住明亮整洁,一尘不染的玻璃书柜,静待与我的邂逅。我经常看望他们,用湿毛巾仔细清理他们是身子,亦如清理我肮脏凌乱的思想。我与他们合体二为一,永不分离。读书,乃是我存在的另一个证据。我看看满墙的书籍,极其满足地抽烟,并启动了电脑。进入聊天室,没有发现柔情似水的影子,好不失落,随便与网友聊天。
风骚靓妞: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醉生梦死:我非公非母,纯粹的变态。
风骚靓妞:干脆点,别卖关子。
醉生梦死:我是公的,你要不检查一下。
风骚靓妞:无聊。
醉生梦死:人生就是无聊。
风骚靓妞:你这人很讨厌。
醉生梦死:人生不就是这样吗?
风骚靓妞:和你聊天真的很无趣。
醉生梦死:我也很无趣。
风骚靓妞:……………………………………
这位仁兄被我恶心得受不了,下线而走,我继续恶心的事业,专门挑拣名号响亮的家伙,让他们纷纷出局。可惜好景不长,系统提示我已被多人举报,若在攻击其他网友,管理员将封闭我的VIP帐号。老妈唤我吃饭,我伸伸懒腰,发条短信给柔情似水上楼吃饭。吃完饭,老妈问道:“你今晚在家里住吗?”
我道:“不在。”老妈无奈摇头,说道:“出去的时候记得锁门,我要去爬山。”老妈下楼走了,我有些内疚,洗刷了碗筷,怏怏不乐下楼坐在电脑前。QQ图标不停闪烁,点开一看是柔情似水问候语,心情立马大好。
醉死梦生:你吃饭没有?
柔情似水:没有。我见了你的短信便登录,结果你隐身,就去淘宝闲逛。
醉生梦死:那你赶紧去吃饭,饿坏了我会心疼的。你饿得瘦骨嶙峋,我摸着也是不爽。
柔情似水:坏蛋,一见面就挑逗人家,想女人想疯啦!
醉生梦死:特别是想你,非常下流地想。
柔情似水:我在减肥,今天不吃东西。
醉生梦死:别减啦!俗话说的好,瘦的好看,胖的好用。我自然不会看看你那么简单,必定要用,所以……
柔情似水:男人心口不一,相信不得。对啦!你说你恶心了好几个家伙,你怎么恶心人家,说来听听。
醉生梦死:非常下流,少儿不宜。你听了保准会想男人,我又不在,那可怎么办?
柔情似水:你今天有病吗?别烦人,快讲。
醉生梦死:我勾引了一下她们,然后………被举报了。
柔情似水:笑死我了。
醉生梦死:我的目的本来是你,可惜你不在,她们就成了替罪羔羊。
柔情似水:我现在来了,你待怎样?放马过来。
醉生梦死:不敢不敢,我见了你就心慌,难道这就是爱?
柔情似水:又来忽悠我,我可不会上当。男人,得了便宜便卖乖,水里的王八似的。
醉生梦死:你老爸也是男人,你这样咒他小心他教训你。美女,我真的想你。我整天无所事事,闲极无聊,不知道做什么好?你呢,忙吗?
柔情似水:我明天去省城参加培训,封闭式管理,手机没收,更别提上网了。想想真是无聊,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如此蹩脚的方法整治员工,好不变态。唉,但为了生活,只得忍受人家的烹制。穷,就是罪恶。
醉生梦死:你走了,我怎么办?
柔情似水:干你最擅长的事,想着我自恋。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我回来的时候你来火车站接我。不来,永不相见。
(她这是逼宫,我有点生气,又怕她说话算话,真甩了我那就亏大了。人家送上门来,我还犹豫什么,真是蠢。)
醉生梦死:暗号是什么?
柔情似水:我在左胸别上黄玫瑰,你在右胸别上红玫瑰,如何?
醉生梦死:好。口头暗号是什么?
柔情似水:我喊猪在哪里?你答道就在厨房,就在厨房。
(她发来动态的舞蹈小猪,好不得意。)
醉生梦死:好是好,就是有点别扭。
柔情似水:是有点别扭。我是猪,我成了什么?
醉生梦死:不用改了,你的决定我坚决支持。
柔情似水:混蛋,你是何心思我还不晓得,看你美的,真是恶心。算了,猪就是猪,我不改了。你昨晚看什么电影?
醉生梦死:美人,你生气关机,我哪有心情看电影,灌醉自己酣然大睡,你还生气吗?是我不好,对不起。
柔情似水:我不知道自己为何那样。
醉生梦死:没关系,有气尽管冲我撒,谁教我爱上你呢。你不理我,我真的好恐惧,就怕从此失去你。我,我真的爱上你了。
(柔情似水沉默好长时间,我盯着屏幕,眼睛酸酸的,手很麻。)
醉生梦死:你怎么啦!说话。
柔情似水:你刚才的话是真是假。
醉生梦死:真的!
柔情似水:我也有同感,为此我很害怕。
醉生梦死:我也怕。要不,什么都别想,顺其自然吧!
柔情似水:我试试看,你给我点时间,好吗?
醉生梦死:没问题,多久都行。
柔情似水:我现在就想一个人冷静冷静。
醉生梦死:好吧!记住我们的约定。
柔情似水:好的。我走了。
她的头像变成灰色,我直接关闭电脑。外面天已经黑了,马路上的灯射进黑暗的书房,我怅然若失,空虚得要命,从书架上抽出博赫拉巴尔和罗?梅的文集,塞进塑料口袋,锁好大门融入昏暗的世界。远处传出麻将撞击的声响,桔红的灯光照在身上,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我被包围在嘈杂的声音里,眼前是丰富多彩的人生,内心的寂寞却无法用语言形容。灯光让人迷乱,我有种奔跑的冲动,夹紧口袋拼命奔跑,街道两边的景物迅速掠去,转弯进入长江北路,跨过栏杆穿越散步的人群,在交错的车灯下迎着风儿狂飙突进,心脏像小鹿般地蹦哒,身体的热气燃烧着冰凉的空气。我用力深呼吸,拼命加快步伐,直至身体内的空虚消失殆尽。
在昏黑的楼道里,我鼓足勇气敲了大嫂的房门。无人应答,里面空无一物。她消失了,我垂头丧气回到公寓,脱去被汗水浸湿的衣服,任由冰凉的风扑灭身体的欲望。我需要刺激,不让会活不下去的。打开音响,放入的士高的片子,把音量调到最大,我双目发黑倒在了沙发上。音响激烈响起,震得房间颤抖颤栗。我死鱼般长大嘴巴粗声喘气,时钟滴答滴答作响,与我的心脏保持同一频率,眼前一片亮晃晃的世界,汗水从肌肤不停渗出。我起身脱去仅有的裤衩,赤身裸体站立在客厅中央,跟随劲爆的音乐扭动身躯,做出下流的****动作,纵声嚎叫。跳着,扭着,忧伤寂寞甩出身体。关闭音响去浴室冲澡,照着镜子刮胡子,回到卧室换上干净的衣服,由于运动的缘故浑身舒爽。装好钞票,钥匙,证件,拿起手机看见一个未接来电,是蝙蝠的号码。我道:“这杂碎找我作甚?定非好事。”我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打通他的手机,听筒里全是嗡嗡作响的噪音。我问道:“有事吗?”
他道:“正在来公寓的路上,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今晚去唱歌如何?”
我道:“随便。”挂了电话,我倒杯茶水喝着,抽烟等待蝙蝠的到了。他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只在黑夜里生存。
钥匙转动门锁的响声,稍后门吱呀开了,蝙蝠探进身子,笑道:“任鬼,走吧!桃色谷。你的摩托车我让那混蛋修好了,顺便去取!”
出门,蝙蝠身上浓重的酒气令人作呕,我道:“你又酗酒啦!被你老婆发现整死你。”蝙蝠狂飚摩托,左摇右摆地穿梭在车流,我抓紧了身后的扶手。他大声道:“我的世界我做主,她管得着吗?”
进入珠江路前行两公里左右,蝙蝠把摩托停在一家摩托修理店的门口。我先下摩托,老远就看见了我的宝贝——雅马哈400CC重型机车,蝙蝠上星期借去泡妞,结果摔碎左则外壳,幸亏没伤着人。他偏要跟我修好,为只得依他。蝙蝠和修理铺的老板低声交谈,我发现他们给我的摩托更换了全新的蓝色外壳,灯光下闪闪发亮就跟新车似的。蝙蝠掏出钱递给浑身油污的老板。老板二十五六岁的摸样,却有着一个硕大无比的啤酒肚,好似站立的甲虫。蝙蝠与甲虫走了出来,蝙蝠指着我道:“兄弟,这是我的死党任鬼。”我跟甲虫问好,握住他油腻不堪的手。蝙蝠跟我道:“他叫鼠,修车功夫一流,有问题只管找他修理。”我笑笑,心想:“他叫甲虫更为妥帖。”鼠道:“我为你更换了外壳,清洗了化油器,保证你以后飚得过瘾。这种摩托乃是进口的玩意儿,基本上不用维修,平时注意保养那就万事大吉。”我道:“那谢谢你啦!”他说不用,蝙蝠道:“那我们走了。鼠,改天见。”我跨上摩托戴好头盔,启动引擎,捏离合器挂挡,放离合加油门,排气管发出巨大的咆哮声,摩托箭一般地冲下公路。我轻踩油门,速度由零变为一百。风把我向后拽,我躬身从反光镜中瞟见蝙蝠尾随而至。我们贴地飞翔,穿过平坦的东风大道,向城东的落难岛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