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骑摩托车就像盲人骑瞎马似的乱闯,漠视交通法规,横行霸道肆无忌惮,这是他最为显著的特点。此外,他还有很多很多的特点,比如酗酒,骂脏话,习惯性癫狂等等。我常想他就是一个懦弱不堪的饭桶,因为他在做以上坏事时需要用酒精壮胆,只有在酒精的麻痹之下才他会暴露以上的特点,展示出他被道貌岸然的外貌所粉饰下的另一个自我。蝙蝠在孤岛区城区的一所小学任教,当年我就在他所教的班级实习,因为我们都对伟大的书法艺术怀有狂热的崇拜之心进而成为了莫逆之教。蝙蝠与我一样混蛋,但他诚以待人,做事踏实,是个难逢难遇的好人。蝙蝠在公寓楼下猛按喇叭,我看见他那粉红色的脸上有着浓重的酒气,并叼着一支烟望着天空傻笑。忘了介绍,他有张鲜明的粉红色的脸,使他看上去很像个婆娘。我拉上窗帘下楼与之相会。
“你气色不错”,我跨上摩托戴上头盔问道:“你老婆真怀疑你啦?”蝙蝠猛扭油门,摩托飞出公寓,转入平坦的黄河大道。蝙蝠冷笑道:“她不让我喝酒,我偏要喝个大醉。每晚送她去值夜班,她习惯性问我喝酒之后去了什么地方?我骗她说找你画画。她说我身上有股女人下体的骚气,我说我哪里都没有去,你别瞎猜乱想,烦死人了。可当时我心慌意乱,说话打颤。她冷哼一声,狐疑而去。这女人,真让人受不了。”
我叱道:“你就美吧!我还单着呢?”
“不急不急,别为一棵大树而放弃整座森林。”蝙蝠大笑,带起一阵烟尘。
我们左拐转弯,顺着林荫大道向上而行,路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树,直立的身躯像死去的士兵们守护他们倒塌的公路。小轿车不时从我们身旁穿过,车内美女与野兽相伴,羡煞人也。无数人匆匆忙忙去上班,临街的小吃店坐满了睡眼惺忪的人们,正不停往自己胃里添加燃料。学院门口停满了的士,蝙蝠刹住了摩托道:“我饥肠辘辘,就在里吃早点。”我跳下车,嬉皮笑脸地道:“无论如何都得吃东西,否则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进入小吃店,我要了碗牛肉面大吃起来,一个靓妞在我的对面骚首弄姿,我看得咬牙切齿,欲火难填。
到了学院,蝙蝠去中文系报到,我去美术系报到。对于我们这些函授生来说,报到无非是交钱了事。我领了课程表和复习资料,在走廊上遇到了中专时的同学老马。他问我道:“你有没有领到画板?”我直摇头。他领我去找管理员领画板,又交了三百块钱。破画板和钞票,任鬼的梦魇。画室集聚着一群小学教师,其中有不少人都是我中专时代的同学,为了学历达标,我们重新相聚。我把画板抬进画室,随随便便扔在墙脚。同学小平、老柏、艳娥,李小娜,阿河纷纷跟我问好,我假装热情地聊天,心里却骂他们是一群占山为王的土贼。班长来自红河州,哈尼族人,四肢发达,头脑简不简单无法考证。他扯着嗓子提醒我们做好准备,今天要上景物写生课。
我什么工具都没带,急得要死,只得跟人借。老柏给了我两张白纸,老马给了三根铅笔。我用图钉把素描纸钉在画板上,铅笔早被勤快的老马削尖。班长他们回来了,手里抱着的不是静物而是白色的石膏像,后面跟着我们的指导老师李特,他是个四川人,有着四川男人特有的白皙脸蛋。我讨厌四川男人,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泼辣的四川妹子,特别是她们妖娆的躯体。
李特讲师对我们道:“静物写生取消,石膏像粉墨登场。”
我的面前是神情阴沉的阿古利巴,而另一边摆放冷酷而不安、多疑的暴君卡拉卡拉,不朽的卡拉卡拉,但他不是我的挚友卡拉卡拉,他早就灰飞烟灭。阿古利巴和卡拉卡拉有着共同的特点,形象的粗鲁和内在精神的紧张。李特也很紧张,他绕着阿古利巴转悠许久,眼珠滴溜溜地转,鼻息嚯嚯有声。画室里两个幼儿园的靓妞正在谈论化妆品的优劣,男同胞们则低声交流着如何勾搭女人。
李特讲师转了一圈后,指着阿古巴利的头道:“艺术就是表现,就是激情的渲泄,看看这双眼睛,它在释放强烈的信号,那就是不死的强烈愿望。”李特接着道:“同学们,用笔让阿古利巴复活吧!”没人理会突发神经的他,大家沉默寡言的准备。我看着灰蓝的天空,内心空旷如海。李特讲师清理嗓子,神情激昂地嚷道:“安静”。画室顿时寂静无声,三十一双眼睛盯着李特讲师。“石膏像是白色的,难以表现,所以你们必须从它……”他指着阿古利巴阴沉的脸,“从他它的面部骨点入手,抓住大轮廓的形态,找到大感觉,大面块,续而在突出调子的变化,让它从石膏里走出来。”他挥动细长的手臂,这是动手的信号。继而,画室嘈杂无比,三十一只铅笔在画纸上沙沙地叫着喊着拼搏着,消耗了自己成就了我们。
我画阿古利巴,以恢复这个二千多年前的古罗马暴君。我用直线先标出他的大概比例,然后用曲线、斜线按比例在白纸上将阿古利巴宰割得支离破碎,接着再用橡皮擦掉曲线、斜线、直线,小心地勾勒阿古利巴的面部轮廓,此后深入地描绘他的下颚骨,颧骨,眉弓,顶骨,鼻骨。我甚至走到阿古利巴的面前,用手摸摸他那阴沉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女人般的薄嘴唇,厚实的耳垂,再回到画板前一一表现。不久,阿古利巴在画板的白纸上复活了,我沿着他的轮廓给他上调子,他那张冷酷的脸逐渐清晰起来,浮现于画纸上。李特讲师说完艺术是表现,激情和渲泄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跑去扬妮老师的国画工作室去兜售他那高贵的爱情。画室里的声音依旧嘈杂凌乱,黄娇扭着腰肢过来求我帮她画几笔,可我的心思却停留在了她丰满的山峰上,真想俯身啃上几口。我跟随她来到她的画架,瞄一眼石膏,再看看画纸上变形的阿古利巴,然后用橡皮擦去错误的线条,重新组织一番。她站在我身旁,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香水味,熏得头昏脑胀。我改完对她道:“剩下的你自己搞定吧!”乘她转身的时机,我摸了下她的臀部。她骂了声讨厌,瞪了我一眼。我大笑而出,站在走道里抽烟。艺术传播者李特讲师一直未出现,而美术系的主任郭大奎出现了。他的头颅寸草不生,闪闪发光,大概是绝顶聪明的缘故!他把我们的大作随意欣赏一番,尔后夹着画集上楼而去。据说他为了艺术,放弃了四次婚姻,但他的妻子皆为他的学生。他爱艺术,更爱青春靓丽的女孩。
蝙蝠打来电话问道:“走不走啦!我们放学了。”
我回绝道“你自己回家吧!我在学院随便吃点,省去来回折腾之苦。”飞蛾不语,我又问道:“下午你们上不上课?”
他无精打采地道:“不上,交钱买文凭罢了。”
我道:“我们下午是书法课,你先走吧!”
他道别走了,我出了画室来带学院食堂,随便打了盒快餐。回到美术楼,在一楼拐角的小屋里找到正在看电影的阿开。阿开像个四处流浪的吉普赛人,他的家在偏远山区,土地贫瘠生活窘困。阿开考上大学没钱读书,一个好心的个体户帮他交了一学期的学费。阿开又跟打工的朋友借钱,在学院的资助下开了一个小型电影院,赚钱交学费。
“你不吃饭?”我问道。
他看看我的饭盒,吞咽口水,叹道:“饭钱还没着落的,这日子真难熬,又没人来看电影,特别是你们这些进修的老师,真是吝啬。”我掏出二十元递给他,他摇头不接。我道:“这是我的电影票钱。”
阿开收下,说道:“我出去吃饭,你要看什么自己拿主意,完了把门锁好,我去订购几盘碟片,明天在学校里放映。”
我边吞咽边点头,他为我锁上了门。我退出影碟,找出一部吸血鬼的片子看起来。我把饭盒扔进了垃圾桶里,关好门躺在阿开的床上。电影的情节毫无新意,内容空洞乏味令人恶心。我起身退出碟片,打开抽屉,在一大堆片子里翻找中意的影片,大多数都已看过。香港片太弱智,美国片商业化太重,全不是我的菜。继续翻找,竟然发现一部韩国的三级片片便放入影碟机,回到床上躺着观看。影片情节曲折纠结,讲述了一个背叛与杀戮的故事,镜头火爆异常,女主角性感无敌,好似真枪真刀的与男主角厮杀,看得我鲜血沸腾,异常难受,就想找个女人,突然觉得自己恶心龌蹉,关掉影碟躺在床上冷静,糊里糊涂昏睡过去,醒来发现快三点了,穿好鞋子出门,走道空无一人。我爬到四楼的阶梯教室,大口呼吸,累得够呛。教室里有个糟老头子正在讲课,下面坐着我的同学们。我没喊报告径直进去,坐在最后一排听课。这老头乃是美术系主任郭大奎的老爹,一个十足的白痴。我无法理解的是他应该呆在棺材安享晚年,却怎么神灵活现地站在神圣的讲台上玷污我们的耳朵。他大言不惭地道:“书法就是写字,写好便成了书法。临摹不要过多,专攻一种书体即可,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风格。这次考试主要是考察楷书和行书,写行书须得一字一字描绘,方能尽善尽美,不按此要求书写的一律不及格。”
说着说着,他老人家口沫横飞,跟我们大讲起儿子郭大奎奋斗成才的故事。我们的系主任天赋极高,加上他每天循循善诱的教导才有今日辉煌的成就。他又说自己现在指导八个小学生学习书法,每人每月学费五百元,他一年除工资之外还有四万多的收入,因而学书法还是有钱捞的。他继续得瑟,说道:“你们是初学者,临帖时间不够那就索性别临了,照着标准字帖的范字写吧!你们要临就临柳公权的,颜真卿千万不能临,颜字不如柳字精彩。”我心想:“这老家伙比我还厚颜无耻,比赵本山还能忽悠人。书法之正道应该由颜字入手,上溯秦汉,品味钟张之绝,再得二王之妙,博众家之长,方创出自己独特的风格,而不是他教授的方法。”他还向我们展示了他的大作,简直就是粪草。
我觉得这书读不读都毫无意义,我坐在教室里烦得不得了,又无事可干。我想不如给我的那个笨的要死的大嫂写封检举信,搞次恶作剧也是好的,总比呆坐在这里听人喋喋不休的废话来的舒服。于是,我借来纸笔,略加沉思,挥笔写道:“亲爱的大嫂,我很是仰慕的风姿,每天窥视于你。您的一颦一笑总是让我难于忘怀,我巴望着能与你畅谈人生。总所周知,您是个好女人,对感情忠贞不渝。我这般冒昧写信给您,实在是无法忍受大哥的背信弃义,亵渎爱情的行为,不无遗憾地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大哥和一个女人感情甚好,经常出双入对,亲密无间。当初我还误以为那女子就是你,你来了一切真相大白,我不得不表示遗憾。写信给你,完全是因为良心不安,并无其他企图,望你珍惜自己,落款为仰慕你的人。我把信折好放入口袋里,还笔出了阶梯教室。外面阳光璀璨,世界如同莫奈画笔的油彩,光影斑驳,色彩绮丽。
我坐上的士,司机是个乡巴佬,我懒的跟他说话。
他问道:“去哪里?”
我冷冷地道:“新知图书城。”
汽车在阳光和空气交织的迷宫中穿行,超过扎堆的车辆,以及缓步慢行的人们,广播里播放着王菲的歌。到了目的地,我付给司机十元钱,下车步入新知图书城明亮的大厅。我来到了外国作品专区,挑了本斯坦贝克的作品集,付钱出了大门。我在街上瞎逛,临街店铺皆在打折,什么卖一赠一,周年店庆价,大甩卖大吐血价等鬼话比比皆是,完全是忽悠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们天天都在吐血,血都吐干净还在吐,就是死不了。能死就好,耳根清静,世界安静。闲游至经典咖啡厅,世界真的安静了,我就喜欢这种氛围。我要了咖啡热狗,坐在靠墙的位置阅读斯坦贝克的文集。咖啡上桌,香气醇厚,我边喝边品味思想。不一会儿,热狗也上了桌子,用叉子叉起塞入口中一嚼,满嘴油脂真是过瘾。斯坦贝克的文字透出宗教般磅礴的力量,这力量震撼人的心灵。喝完咖啡,合书付钱离开。
回到公寓,我把信塞进大嫂的门,做贼似的跑回房间怔怔出神。我出卖了所谓的大哥,却毫无歉疚之感。他是什么大哥?酒肉朋友罢了。他那么多的女人,我就是羡慕嫉妒恨,就走他的后院放火,幸灾乐祸的等待好戏。我脱下外衣丢在沙发上,倒杯水浇入干燥的喉咙。扭开音响,播放张惠妹的专辑,斜躺在沙发上看书。时间从手指间流逝,很快便看了两个中篇,感到自己那该死的眼睛烧灼酸痒。没办法只好放下书,起身把剩余的葡萄酒倒入杯子,持杯站于窗户前观看风景,喝闷酒发呆。掏出手机瞅瞅六点半,无聊的一天轻易挥霍,但比上班强上千倍百倍。我并不饿,就是想女人,想得牙齿打颤。
这时候门响了,很轻,很细,之后了无生息。我想此刻不会有人来找我,谁又会来找我呢?门又响了一下,难道真有人来?我回身打开房门,看见美丽的大嫂站在门口。她牵强一笑,问道:“我能进去吗?”我贪婪地闻闻香味,说道:“荣幸之致。”她扭着腰肢进了门,我可以看到美丽的臀部。
她坐在沙发上,我去倒水。她四处巡视一番,问道:“你一个人住吗?”
我把水放在她面前,说道:“差不多,虽是两人合租的,我的搭档很少来。”
她从皮包内拿出那封信放在茶几上。她的手指很长,很美。她抬头望我道:“这信是你写的吧!”
我承认了。她吁了口气,盯着我死看,问道:“可是真?”。
我点烟吸着,说道:“我亲眼目睹,那女子名叫小婷,也在移动公司上班。”
她悲戚地望着,质问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想勾引你”,这是内心的想法。我望望她,悠悠而道:“你是个好女人,我不想让你生活在梦幻里。”谎言多么的虚伪,我觉得自己真是卑鄙。
她咬着嘴唇,面色苍白。我假装关心地问道:“您没事吧!”
她道:“给我支烟。”
“好!”我掏出烟,倒出支递给她。她接过烟叼着,我为她点火。她深深吸烟,徐徐吐出,细长的手不停地抖。我道:“男人都这德行,见一个爱一个,你应该去找他谈谈。”
她望着我不言不语,不屑一顾的目光令人心寒。她微微笑了,起身道:“谢谢你,我走了。”她径直开门而去,把我隔绝了门内。她恨我,这是我的直觉。我想着她离去的背影,幻想她一丝不挂的样子。远处很大的关门声,我赶紧走到窗前,她风一样地出了大门,消失于夜幕之中。
“白费心血了,直接没戏。她恨死我了。”我的手机响了,柔情似水的短信。她道:“我在茶室喝茶,你在哪里?”
我回复道:“正要去吃饭,然后看电影。”
她问道:“一个人。”
“是。”
她道:“我想你了,想和你一起看电影。”
我道“我也想你,但还没准备好见你。”
她道:“借口。”
我道:“不知道怎样面对你。”
“什么时候准备好?”她生气了。
我看看天空,说道“再过几个星期。”
“好吧!我要上网。”
我道“好嘛!你去吧!小心色狼。”
“怕么你来,不来就闭嘴。很烦。”
我无奈地道:“我突然很讨厌网络,明天,明天如何!”
她无语,我发短信也不会,明显关机。我骂了一句,去附近的小馆子随便吃点东西,又去超市买了两瓶葡萄酒,回到公寓边看电影边喝酒。电影是《霸王别姬》,看了多次也不厌烦。夜幕沉沉,张国荣演的程碟衣终于拔剑自刎,段小楼大叫一声谢幕,《当爱已成往事》的片尾曲悠然而起,我眼前星火缭绕,阴阴沉沉地躺倒,觉得自己早已死去,活着的仅是皮囊而已。关了电脑,也不想洗漱,来到卧室倒在床上,红色的火在燃烧,麻木不仁的睡去。夜里呕吐了两次,弯腰驼背地回到床上继续昏睡。
我梦见自己在太空中漂浮,漂浮。宇宙是黑暗无边际的幕布,点缀在幕布上的是发着亮光的恒星。我好似被抛弃的卫星悬浮在辽阔无垠的宇宙,遥望美丽的地球。我俯瞰蚂蚁般的人类世界,忙碌的人们构建巨大的巢穴。我们构建,努力,惊夺,扩大地盘,但我们忘记了自己只是蝼蚁,即使拥有巨大的巢穴,即使拥有无所不能的科技,还是无法对抗宇宙的无穷无尽。我眼望巢穴瞬间崩溃,人们四处逃散,洪水、火山、地震毁灭了一切。宁静,永恒不变的宁静,世界仅有宁静。宇宙以神秘末测的姿态恒古不变,目睹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