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就像一个神经质老女人的脸，刚才还是清风徐徐、波澜不惊，片刻间便是狂风骤雨、惊涛骇浪。
一条小舢板被发狂的巨浪高高的抛上半空，片刻又被卷进了浪底。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用麻绳把自己死死的缠在舢板上，双手抱着一个西瓜大小的巨蛋，眼里充满了惊恐，牙齿在不停的打颤，嘴唇上咬的渗血也不自觉。
“妹妹，别怕……没事儿的……哥哥会……会保护你的。”如同梦呓一般的话语，却是在安慰着怀中的巨蛋。
巨蛋的表面散发着一团粉红色的光芒，那光芒随着他的梦呓，轻轻吞吐，仿佛在回应着小男孩的话。
海浪“哗”的一声拍在小舢板上，苦涩的海水灌进小男孩的嘴里、眼里、耳朵里。
小男孩呛的大哭起来，口水眼泪混着海水在他的脸上流淌。
“爸爸……爸爸，我怕……，妈妈……”
双手却把怀中的巨蛋抱得更紧了。
小舢板在巨浪的蹂躏下发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下一刻便会支离破碎。
“咔嚓”
天空炸响一声惊雷。
风更大了，浪更高了。
山一般高的狂浪席卷而来，狠狠的砸在小舢板上。
小舢板顿时消失无踪。
……
一艘木船上，水手们正与突如其来的风浪搏斗。
吆喝声，号子声响成一片。
木船的船舱里，木门紧闭，一盏气死风灯挂在舱顶，随着船身的摇晃，灯光也忽明忽暗，发出“哗喳哗喳”的怪声。
一个身着东方服饰的青年举起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暗红的葡萄液在杯中剧烈的晃动着，却没有洒出一滴。
“你不来一杯吗？老朋友。这可是地道的波斯葡萄酿，很难得的。”
风灯晃动，照亮了对面的青白色脸孔。
青白色脸孔微微抽动，湿漉漉的头发随意的搭在肩上，然后在胸膛上滑过几道水痕。
“咕嘟嘟”仿佛是一串水泡冒出，“你早知道我会来？”
“当然，十多年的老友路过你家门，你如果不出来看看，岂不是很奇怪？”东方青年笑了笑，手中的葡萄酿翻腾着、颠簸着。
“咕嘟嘟”青白脸孔没有说话，只是吐出一长串的泡泡。
东方青年高高举起酒杯，慢慢倾倒，价值千金的葡萄酿化成一道黑红的水线，洒在小木几上。
“你很浪费。”水泡里爆出一丝无奈。
东方青年微笑不语，直到酒杯沥净，红丝断绝。
“东方的习俗……此酒敬天敬地，敬你我之谊。”
哗喳，玻璃杯掉落在小几上，摔成无数的碎玻璃。
“我也没办法的……”细细的一串水泡，低低的一声呢喃，“他们抢走了菲儿……”
“我明白。”东方青年还在微笑，一双眼睛仿佛可以看透对面的胸膛。一切都无所遁形。
“冰儿还好吗？”青白色的脸不自然的扭了扭，黑暗里露出一条青白色的巨大鱼尾，不安的拍打着船板，发出轻微的拍水声。
“当然……在他的大尾巴鱼叔叔要杀他之前，他都很好。”东方青年笑着指了指那条鱼尾。
“没有，我没有想杀死你们，而且……菲儿她会死的，一定会的……”巨大的鱼尾焦躁的拍打着，“他们每天都给我送来一片鱼鳞，从尾巴上到手臂上的，都有……她才九岁，还是个婴儿。”
东方青年淡淡的看着对面，水泡声还在不断的传来。
“他们要我用你……和冰儿去换……他们说不会杀你们的……只是小惩大戒。”
“是吗？”东方青年看着他，“如果我说不呢？”
“我别无选择……老朋友。”水泡声急促起来。
“已经不是了。”东方青年淡淡的说，“从那杯酒洒落在地，你我已经不是朋友了。”
“你想要救出你的女儿……我也要保护我的孩儿。”
“你打不过我的……”青白色的脸大声说，“这里是大海，是我的领域。没有谁可以在这儿打赢我！”
青白脸孔猛的跳起，风灯的光线照在他的身上，一身青白色的鱼鳞哗哗作响，两把赤红色的斑驳短叉交错在一起，发出铮铮的声音，完全是鱼尾的下半身将小木几砸的粉碎。
这是一条人鱼，一条青白色的人鱼巨汉。
他呲着满嘴的尖牙，嘴里发出低沉的水泡爆响。
“是吗？也许是的。不过……”东方青年摆摆手。
“这是在船上……”一条麻绳握在青年的手中，“……这儿是我的地盘。”
说完，青年猛的一拽绳子，一张巨网朝着人鱼巨汉罩落。
人鱼巨汉双手持叉，短叉在巨网上划过，却溅起一溜火光，并且还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无数结在巨网上的剜肉小刀，在风灯的照耀下闪出耀眼的寒芒。
“你早就准备好了！”人鱼巨汉咬着牙恨恨的说，一口尖牙几乎崩断。双叉迅速高高举起，撑开一片空隙。
即便是这样，他的双手、脊背以及巨大的鱼尾上还是被小刀刮走许多鱼鳞和肉丝。
“当然，我一向如此。”青年眨了眨眼，轻笑了一下，“更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小心无大错……”
人鱼巨汉的双眼狠狠的瞪着青年，胸膛不断的起伏，鱼鳞也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落，道道青筋在他的额头迸起。
一连串水泡从巨汉的嘴里吐出，化做无数的咒语。
一股潮湿的气息随着咒语的出现，悄然升起。
“水咒……浪击”
“水咒……冰杀”
……
巨汉满嘴尖牙闪着寒光，眼里没有怜悯，只有决绝。
“海族的水咒魔法吗？”青年拍了拍手，“的确非常厉害！我早就想一睹为快了。”
“只不过今天我似乎没那个眼福了……”青年话音刚落，潮湿的气息突然一卷而空，船舱还是那个风灯下突明突暗的船舱。
人鱼巨汉愣在当场，随后又似乎恍然大悟：“禁魔吗？……也对，你既然早就防着我，当然会在船上布置这些的。”
青年耸耸肩，眉头微微上扬，颇有些得意。
“小手段，不值一提……”
话未说完，青年却突然看到人鱼巨汉的肚子似乎比刚才大了许多。他的脸色一变，还未曾做些什么，人鱼巨汉已经深吸了一口气，猛的张大嘴巴，一道酸臭无比的水柱从他的嘴里喷出。
青年匆忙躲避，却只躲开了左半身，右边的胳膊和腿被水柱喷了个正着。
“滋！”
被水柱喷到的衣服发出一阵轻响，便被腐蚀一空。青年胳膊和腿上大片大片的皮肤溃烂，露出鲜红的血肉。
“啊！”青年惨叫了一声，几乎昏倒在地，挣扎着爬到一旁，却看到满是血痕的鱼尾立在他的面前。
“我说过，你打不过我的。”人鱼巨汉甩开被水柱腐蚀掉的巨网，带着一身血痕，把短叉狠狠的插进青年的右腿上，“就算是没有魔法，我一样可以抓住你。”
“啊！”青年惨叫，短叉已经插透了他的大腿，死死的钉在船板上。
斑驳的锈痕上，殷红的血液涌出，带出一些被撕裂的肉丝。
青灰色的大手缓缓扭动着短叉，青年腿上咕噜咕噜的冒出血泡，短叉在他的腿骨上摩擦着，发出一丝令人牙酸的声音。
青年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音，只是用手死死的抓住短叉的柄端，手背上爆起青筋，却还是无法与青灰色大手的怪力抗衡。
看到青年狰狞的表情，青灰色大手缓了一下，青年这才猛的喘过一口气来。
“是吗？”青年惨笑着，嘶哑着声音，仿佛是在回答人鱼巨汉的话。
船舱外“咚咚咚”跑来十几名水手。
“少爷，少爷。你们没事儿？”水手们轻拍着舱门，他们似乎听到了青年的惨叫。
“滚蛋！老子能有什么事儿？老子正和老朋友玩的开心呢！”青年提了一口气，怒骂了一句，却不准备叫水手进来帮忙。
“哦！”水手们愣了一下，突然一脸怪笑的跑开，一个毛孩子水手还准备顺着门缝偷偷看一眼。却被老水手给踹了一脚，踢走了。
呸！这从京城出来的阔少们，没一个好东西，居然好这一口！没得教坏了小孩子。
要知道，刚才可是一群人都看到有个披着斗篷的碧眼巨汉走进了船舱的。
“一群笨蛋！”青年用沙哑的声音笑骂着，只是脸上的笑容实在是惨不忍睹。
“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来帮你？”人鱼巨汉站起身，甩掉手上的血珠。
青年狠狠的喘息了几下：“他们进来有用吗？……只是一群凡人而已，掺和不到咱们的事儿里来。”
“而且，我也说过……”青年断断续续的说着：“这儿……是我的地盘！”
青年的手猛的摸向身后，用力的推倒一个拉杆。
人鱼巨汉的鱼尾下猛然刺出十多根尖刀，狠狠的扎进青色鱼尾里。
“啊！”巨汉痛呼了一声，身体翻倒，身体倒下的位置上，五六根尖刀闪烁着阴阴的光。
巨汉急忙用手撑地，尖刀毫不费力的扎透了他的大手，鲜血从他的手背上涓涓直流。
在尖刀将要扎进眼睛的那一刻，巨汉撑住了身体。
“吁！”一群支棱着耳朵的水手终于又听到了声响，发出不明的怪笑。
老水手狠狠的点了点头。
这样才对嘛！即使对方是那种强壮的家伙，在这种事儿上，也得是咱们东方人占上风才对。
“老潘头！你们在笑啥呢？”毛孩子心里跟猫挠似地，可周围的人就是光笑不说话。
“小毛孩子，懂个啥？去检查检查货物都捆好了没！弄坏一样东西，仔细你的皮！”老水手大巴掌呼到毛孩子头上，把毛孩子呼了一个踉跄。
毛孩子撅着嘴，不甘的一步三回头。
只是突然隐隐看到舱板上有点儿红红的，不过他却不明白这到底代表着什么。
想起水手老潘头的话，缩了缩脖子，去检查货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