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胎九月，皇帝当真没开荤腥，一直守在皖昭仪母子身边，甚至真的提出了要给陆闲改名字。改什么名时间太久我已经忘了，总是不是什么闲什么恒，是个很好听也很光明的名字，一听就像个皇子。”
“最后还是没能改成，至于原因，你也不是猜不出来。就算贾派不如裴派，但阻止皇帝改个名字，还是可以的。”
“可笑吧？大遂国的皇帝，连给自己的儿子改名字的权利都没有。”
“也是因此，那一段时间，宣和帝对贾贵妃甚是疏远，一度不闻不问，据说连贾贵妃亲手煲的汤也不喝。贾贵妃嫁到他陆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吃过这个亏？”
“于是贾贵妃按捺不住了，趁着皖昭仪生产，买通了产婆，要给她喂一碗毒汤。胎死腹中更好，死不了小的死个大的也可以，反正只要皖昭仪死了，小的那个也活不长。”
“可是贾贵妃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朝堂上已经完全乱了。顺国内讧，顺国前相不遵圣命，执意和遂国开战。顺帝气得吐血，之后撒手人寰。顺后成了顺太后，垂帘听政了几年，早就养了自己的势力，连下十二道金字令牌，将顺国前相召回。”
“一时间，遂朝上纷争不断，有的说趁机痛击顺国，最好能一举击垮顺国前相的军队，杀了顺国前相最好，有的说现在遂国军力不如顺国，还是且战且退，保住自己最好。他们在这边争执，司徒维桢在那边等命令。司徒维桢那时候也还年轻，知道自己能打，不想退，但是又因为皖昭仪和皖少爷都在京城，不能轻举妄动，只能镇守在那儿。”
“皖昭仪悄悄让裴天煜举荐自己的哥哥，贾派自然不答应，执意说司徒维桢在边境养成了自己的势力，一时间不能把司徒维桢撤回，那把皖少爷派遣过去，就是放虎归山。裴天煜便说，还有皖昭仪在手。”
“皇帝一想司徒维桢有多宠爱这个女儿，便觉得裴天煜说得甚是有道理，于是派遣了皖少爷领兵支援司徒维桢，让司徒维桢大刀阔斧的去干，去迎战。”
“而就是这个时候，贾贵妃，要杀皖昭仪。”
“不管皇帝到底对皖昭仪有没有感情，在这个时候，皖昭仪是他牵制司徒家的一个底牌，唯一一张底牌。贾贵妃却派人给她灌了一碗毒汤，把她药死了。”
“皇帝刚送皖少爷出城，回头就听说了皖昭仪难产死了的消息。我是没眼福见着，但我猜他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彻查，当然要彻查。贾贵妃没想到难产糊弄不过去，更没想到皇帝对皖昭仪重视至此，最没想到的是，皇帝会回来的这么快。她没来得及收拾干净，被皇帝抓了个正着。那碗药的底儿还在哪儿搁着，太医院派人来一闻，就什么都知道了。”
“后宫这么多妃嫔，嫉妒皖昭仪的不是只有贾贵妃，但是有这个手段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舞的，只有贾贵妃。”
“毒药是年国舅带进来的，他女儿淑妃是送药的人，接生婆的女儿是贾贵妃表妹的奶妈，乱得不行，但又清楚的可以。”
“这件事牵连甚广，贾贵妃，淑妃，年国舅，贾忠，还有几个太医局的太医，更别提数不胜数的宫女太监侍卫。那些个能近身伺候主子的宫女和侍卫，多多少少都是沾点贵族的。牵连太广，就没办法处置。处置一个也不行，全部都处置了也不行。贾派吃准了这一点，又牵出了压在手底下的名门大户的案子。”
“他是在威胁皇帝，若是要贵族犯法与庶民同罪，那就都同罪，谁也不能包庇。可是这朝廷，这京城，盘枝错节的，谁能说得清？哪个该杀哪个不该杀，就算他不是个明君，可也不是昏君，他清楚得很。”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总之，过了一段时间，贾贵妃复宠，陆闲被凯旋回京的司徒维桢带走，陆婉婉给了贤妃抚养，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过一般。”
霍青时听完，意犹未尽：“那你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德妃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我啊，当时皖昭仪是来我这荷月宫闲话的时候分娩的，躺在荷月宫的床上，我看了全程。”
霍青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反倒是德妃，似乎是说高兴了，又道：“皖昭仪死了，哥哥和儿子都去了司徒维桢那儿，女儿也被后宫中最能担得起一个贤的贤妃抚养，搅得朝堂上鸡犬不宁，闹得年家父子反目。当时贾派的势力险些就要超过裴派了，这件事之后，贾派再没能翻身，到现在也是被裴派压着打。”
“你觉得值当吗？”德妃问，“用自己的命换这些，你觉得值当吗？”
霍青时沉默了，似乎真的是在想这些事，半晌才说：“那你呢？你觉得值当吗？”
德妃点了点头：“值。不过一条命，换了仇家鸡犬不宁，自己在乎的人都能好好儿的，很值。”
“那怪不得你和霍夫人关系这么好了。”霍青时一笑，看着她，“她也是这么想的。”
德妃愣住了，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一直在想，霍夫人到底为了什么呢？”霍青时悠悠开口，“她不爱霍豫立，显而易见的。整个霍府中，她有感情的可能只有霍青野。可是霍青野这个名字是她自己起的，我们这一辈是青字辈，她取了一个野字。”
“我以为她想取一个火烧不尽风吹又生的青野之意，可后来她死了，我才琢磨出来，她这是暗骂霍青野是个野种。”
“没有一个爱自己孩子的女人会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野种，霍夫人爱霍青野，可能没有那么爱，但确实是爱的。”
“这个名字不是她取的。这么极具侮辱性的名字，她竟然用了，这让我很好奇到底是谁起了这个名字。”
“霍夫人嫁进霍家几十年，每天都在斗智斗勇，不是在和霍豫立斗，就是在和方夫人斗，还要帮着你处理宫外的事情，忙得很。霍豫立说过，若她安分一点，哪怕是一点，霍豫立最后都不会这样让她死得凄惨。我信霍豫立。”
“所以我更好奇了，霍夫人这一辈子，为的是什么？她和自己的妹妹关系不好，栾洪氏就是个狗仗人势的傻子。而她的哥哥，是被她亲手弄死的。洪家上下几十口人，和她似乎都没什么关系一般。她不是为了本家。”
“她若是为了权力，就不会不去争夺霍豫立，而只是争夺霍家。争夺霍家是你给她的任务，所以她争夺。”
“一个不为荣华富贵，不为权力滔天，不为本家着想，也不为爱情的女人，到底为什么疲劳半生，去做这些事？”
德妃的脸色难看起来，她一拍桌子，搁在碗上的筷子抖了一下，滚落在了桌子上：“你走吧，我累了，不和你闲话了。”
霍青时并不走，她直视着德妃的双眼，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德妃逃避自己的目光，更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了德妃的紧张：“霍夫人死前，我和霍豫立保证替她照顾霍青野，她没有任何反应。她骂我嘲讽我愚弄我，想让我给她一个痛快，可是却在这个时候，跪下来求我不要伤害你。”
“我和你达成约定，果真四年相安无事，我不去查你，却始终没有明白霍夫人到底为何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你说这世间只有被惯坏了的小女孩才相信世间有情，你信不信？”霍青时死死盯着德妃的眼睛，逼问道。
德妃狠狠瞪回去，一时间什么恬淡什么端庄，全都荡然无存，全都烟消云散，化为齑粉。留在她脸上的，只有恨，和狠：“我信不信又有何妨？总归是要被打破，总归是要被这瞎了眼的老天，和自古无情的皇家通通打破！”
德妃双手攥拳，两只眼睛血丝密布，像是燃了两团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着，丝毫不掩饰她内心的愤怒：“有什么意义？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死了，我也要死了，总归是化作一抔黄土！扬了干净！”
霍青时看着愤怒得发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德妃，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回答不出德妃的诘问。是啊，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霍夫人死了四年了，德妃也要死了，终究要尘归尘土归土，这个悲戚的故事，终究要画上句号了。
一时间，霍青时对德妃的可怜，全都化作了对她的崇敬，和对她端庄的崇敬不一样，这一回，是对她这个人的崇敬。她站起身来，冲德妃行了一礼，转身就要走。
她突然就不想听德妃去说前尘了，尽管德妃说起皖昭仪的事情可谓是眉飞色舞，但是在这一刻，霍青时不忍心去揭开德妃的伤疤。
走到牢门口，霍青时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德妃的声音。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德妃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着颤，“她叫洪荷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