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先前接过来的郑捕快的老母亲在内,杜灵芸娘家就这几个亲戚,一夜之间七口人全部死于非命,房屋烧成了灰烬,染黑了附近的草木。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寡妇,带着她十四岁的儿子。孤儿寡母跪坐在尸体前,哭声从惨烈到嘶哑,最后终于再也发不出声音。围观的人都不忍再看她。
一旁的几个好心的同乡妇人也触景生情哭了许久,争抢着说要把杜灵芸母子接到自己家里去住。而杜灵芸似乎已经失了心智一般,听不见周围人的安慰和劝说,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依旧冒着烟尘的废墟。最后,在一位李姓妇人和段苏的搀扶下,回了李氏的屋子。
这李氏当年在宫中做仆役时,便与杜灵芸相识,后来二人一起逃了出来,也算是共患难一场。如今看到杜灵芸遭遇这般变故,瞧见她失魂落魄的憔悴模样,心头也是一酸。她为杜灵芸洗了澡,扶她躺下,试着喂了点稀粥,可是她什么都吃不下。
第二天一大早,只见一列气派的马车,铺着白色的绸缎,从县城方向远远赶来,最终停在了李氏的门前。吴仁美在赵管家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吴仁美今天穿了一身肃穆的礼服,面色竟也是有些凄苦,他大声哀叹道:“呜呼哀哉!想不到青阳县竟会发生这样的事!老实本分的贫苦人家竟然遭遇这样的祸患!呜呼哀哉!”一旁的赵管家也是哭出了声,悲切动人。
段苏提来一柄菜刀,就要冲出房门,向那吴仁美的头颅砍去,好在被李氏及时拦下。
就在这时,杜灵芸突然走出了房门,神色虽然依旧憔悴,眉眼间却是格外清醒,完全不似昨天的模样。
吴仁美一眼瞧见了心心念念的杜灵芸,只见她身穿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皮肤白皙如雪,几缕发丝散漫地垂于额前,脸上还隐约可见未干的泪痕,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当下只觉得眼前的杜灵芸越发美艳动人,色心大起,竟是不能自持,就要跑上前去摸杜灵芸纤细的秀手。好在被赵总管及时拦下,定了定神,这才清醒过来。众人见吴仁美如此失态,不禁哑然失笑。
赵总管说道:“我家老爷与这杜氏绣娘早已相识,如今听闻这里出了这样的事,也是十分伤心,痛哭了一宿。我家老爷心善,不忍心孤儿寡母无家可归。”
杜灵芸仍是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
“杜灵芸,我家老爷见你无依无靠甚是可怜,又赏识你的绣艺,愿意把你接到吴府来。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吴家的人了,金山银海要多少有多少,你看如何?”
一旁围观的众人中,有些妇人听见赵总管的话,便是议论纷纷,都说这杜灵芸真是幸运,生有一副好皮囊,富贵主动找上门来,自己怎么就没这个福分呢。
杜灵芸好似没听见那些议论一般,仍是安静地站在那儿,众人都有些诧异。这时,李氏上前将杜灵芸扶回了房内,关上了门。
李氏出来对赵总管说道:“我义妹出身贫贱,配不上吴大老爷,哪儿敢有这样的福气,诸位还是请回吧。”
吴老爷早已经急不可耐了,当下便作势要派人硬抢,几个手持利剑的吴家护卫上前围住了李家的屋子。
这李氏倒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提高声音说道:“既然我义妹不愿,就请各位回去,吴大善人为了得到一个女子,竟要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吗?”
吴仁美色欲熏心,竟对李氏的话毫无反应,仍是自顾自地率先向前跑去,好在被赵管家及时拦下。
“老爷,老爷,这事不能急,咱不能坏了吴家的名声啊。”说着,便示意一旁的护卫上前,一起将吴仁美拉了回去,押进了马车中,灰溜溜地退回了吴府。
一回到吴府,吴仁美又立刻拿出那副杜灵芸的画像,直勾勾地看着,甚至用脸颊微微地抚摩,哀叹道:“难道,我真的要思念致死吗!不,我受不了了,我现在就要去把她给抢来!”说着一步跨出,绊倒了门槛,重重地摔倒在地。
赵管家急忙扶起他来,好在吴老爷并无大碍,只是摔破了额头的皮肉,躺在床上呻吟一会儿便又嚷嚷着要去抢杜灵芸。
“老爷,老爷,这吴家的名声是不能丢的,既然那杜氏没这福气,那就算了吧,明天,我帮您物色几个更漂亮的美人来!”赵总管劝道。
“你,你这是要害死我呀!若是不能得到她,我,我就会相思致死!”吴仁美一把踢倒了跟前的桌子,“不行,你,你再想办法,求你了。对了,杀了李氏,杀了李氏她就没地方去了,杀了李氏我就能得到她了!”
赵总管见到老爷这副癫狂的模样,面露心痛之色。他知道,老爷说的一点都不假。自打老爷迷上了杜灵芸开始,便魂不守舍,日渐消瘦,相思成疾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青阳县那么大,李氏死了还有李氏的亲戚,总会有人愿意收留她。难道要一直杀下去,把这青阳县的人都杀光不成?老爷,你就听我一句劝,忘了那杜灵芸吧!”
“啊……唉……”吴府充斥着吴仁美的哀哭之声。他盯着杜灵芸的画像,瘫软在地。
此时此刻,县城外的李氏家的一间卧房内,少年段苏正在仔细地打磨一柄生锈的钢刀,神情坚毅。
“今晚我就要为我全家报仇,我要让吴仁美血债血偿!”他对身后的劝诫的李氏妇人说道。
“段苏,你别冲动。吴家财大势大,吴府里那么多护卫,你去了十条命也保不住。这仇是要报,但现在还不行,等你长大成人,有了本事,再为你娘报仇也不迟。”李氏劝道。
“李姨,你不用劝我,我也知道吴家的势力。可是,只要吴仁美不死,我们就绝不会安全,他随时都能像杀郑叔叔一样,杀了我全家,甚至杀了我,杀了你!你收留我们已经承担了很大的风险,我不能再让身边的人死了!我必须这么做!”
就在这时,段苏的娘亲杜灵芸突然推门进来。
“你来的正好,你快劝劝他!”李氏挽住杜灵芸的胳膊,指着还在一遍遍磨刀的段苏说道。
杜灵芸见段苏这般冲动,便劝诫到:“明天咱们就离开这青阳镇,走得越远越好,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等到时机成熟再回来报仇。你现在去,无异于送死。”杜灵芸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来,轻轻拍了拍段苏的肩膀。
段苏见到娘亲憔悴的容颜,一阵心痛,却更加坚定了决心,他说道:“娘,你别害怕。前些日子,我已经观察过了,吴府的防卫虽然严密,可也并不是没有破绽。吴府的每一处楼院都有护卫值岗,甚至包括茅房。可那吴仁美偏偏不爱去茅房,夜里总是喜欢到后院的松林旁小解,那里根本没有护卫。我找到一条路,可以避开吴府的眼目,提前埋伏在那里。夜里趁机出手,绝对万无一失!”
杜灵芸却冷下脸说到:“不行!你就算侥幸杀了他,又如何能逃出来?我养你十几年,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去送死吗?”
“娘!男子汉大丈夫,只要能为我们报仇,我死又何憾!你不要再说了!”段苏说道。
杜灵芸见自己劝不动他,竟兀自抽泣起来。
李氏见状,也是呵斥道:“你这个臭小子,就是想寻死是不是?你死了,你娘还能活得下去吗!”
段苏见到娘亲这般模样,一时也是不敢再说话。想了想,他答应道:“好好好,我答应你,我不去了。”
李氏和杜灵芸见到段苏终于答应了下来,心中松了一口气。二人商量了一会儿明日的路线,便是回房间睡去。
约莫三个时辰之后,夜深人静,屋外田野里的蚱蜢却是越叫越欢。段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蹑手蹑脚地起身,在房间搜寻了一番,终于找到了那柄钢刀。
他轻轻带上房门,便迎着月色,向吴家大宅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