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针锋相对
当沐若清领着尹烟儿准备出这翠红楼时,那一直派人盯着这边动静的庄先生赶紧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沐公子,这就要走了吗?在下派人准备了轿子,两位不如乘轿回去吧。”
沐若清瞟了瞟这笑得温和无害的老狐狸,心头不由升起些无奈,罢了,自己既然要留下尹烟儿,迟早也会被他查出尹烟儿落脚的地方,不如省些力气,将就让他们送尹烟儿回去,否则这大晚上的,难道还让这柔弱纤细的小美人自己走过去。
点了点头,沐若清淡淡一笑:“如此就麻烦庄先生了!”
玉朗简单清爽的小四合院里,大小三只妖精的脑袋正聚在一起,兴味盎然地小声嘀咕着什么。
“青楼?你去那里做什么?”玉朗睁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沐若清。
“清姐姐你去青楼?那里好不好玩?为什么不带我去?”小丹噘着嘴看着沐若清,一脸的委屈状。
“嘿嘿嘿,”沐若清讪讪地笑笑:“我只是去见识见识这所谓的青楼是个什么模样。嗨!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好玩的。”
“哼,那里尽是些无聊的男人,有什么好玩的,以后不许再去!”玉朗气呼呼地看着沐若清:“干嘛还要带个女人回来?”
沐若清赶紧乖巧地点点头,把尹烟儿的事大致说了一下,接着把想将尹烟儿安顿在这里的想法向玉郎提了出来。
“玉朗,就让她住在那间房里吧。”沐若清带着乞求的目光看着脸色阴沉的玉朗。唉,自己真是没事找事,自己还没着落呢,还得负责别人的生活,这玉朗也真是,平时那么好说话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就这么油盐不进呢!沐若清郁闷得想掐他一顿。
“不行,我已经说过了,那是你的房间,不能让别人住!”玉朗冷梆梆地甩出这两句话就拧开头,紧抿着嘴不吭气。
“我现在不是没住嘛,你看人家多可怜,一个人孤苦无依,咱们不收留她,你叫她去哪里?”沐若清忍着性子继续说服工作。
“这天下可怜的人多了,你要管,管得过来吗?”玉朗没好气地瞪了沐若清一眼。
“呵呵,能管一个就管一个嘛,咱们不是要积功德、修善缘吗,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又不要你做什么,只要管她吃住就好,你要实在不愿意,等我有时间再给她另找地方,现在先在你这儿住几天总行了吧?”沐若清咧着嘴讨好地朝玉朗笑着。
玉郎看着她谄媚的嘴脸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头一软,气哼哼地说道:“那你要早点把她送走,她住在我这里,算我什么人啊!”
呵呵呵,沐若清肚里暗笑:算你什么人?你要将她当老婆也挺不错啊!
“搞定!”沐若清兴高采烈地起身就往正厅快步走去,那尹烟儿正可怜巴巴坐在那儿等消息呢。
“烟儿姑娘,从今天起你就先暂时住在这里,这里住的都是我的好朋友,你有什么需要就跟他们说,我有时间会来看你,你如果有合适的地方想去,也可以随时离开。”沐若清温和地向尹烟儿说道。
“沐公子,你不住这里吗?”尹烟儿的脸上写满了失望,只拿一双幽怨的眸子看着沐若清。
“公子?哈哈哈!”旁边的小丹大声地笑起来:“姐姐你弄错了,她是女的,和我们一样!”
“女的!”尹烟儿一听,震惊地上下打量沐若清,漂亮的红唇半天合不拢,话也说不出来。
沐若清瞪了小丹一眼,这小鬼,怎么嘴总是这么快!
“呵呵,是的,我也是女的,我不住这里,但会经常过来,你放心住下吧。”沐若清朝尹烟儿微笑着说道。
“你是女子,可为什么去青楼赎我出来?”尹烟儿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沐若清。
沐若清看她的脸色似乎并不怎么高兴,疑惑地问道:“我看那些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人,觉得你不应该就这样被那些人玷污,所以把你赎出来,给你自由,你不愿意?”
尹烟儿微微一怔,想了想,勉强露出个笑容,低声说道:“不,当然……愿意,只是没想到,是个女子赎了我。”说罢垂下头,若有所思。
沐若清看看她的表情,又莫名其妙看了看玉朗和小丹,那俩妖精象看到好戏似的齐齐朝她咧了咧嘴!
清晨,一夜沥沥的春雨,令御书房前花残叶落,平添几分萧瑟之意。沐若清持帚清扫着台阶下败落的花叶和水渍,一会儿皇帝下了早朝,便会来这里批阅奏折,或单独接见某些大臣,商议国事,而她的职责,便是清扫焚香,随时听候皇帝的吩咐。
看看外面天色已近正午,估摸着皇帝也该下朝,沐若清在双龙铜香炉里添上少许檀香,片刻后,阵阵清幽香烟袅袅升起,闻之令人心静神宁。
“皇上圣安!”门口的小太监恭谨请安,沐若清一听,低下头退至墙边。
沉稳的脚步声从她身边经过,直到书桌前停住,随侍的太监送上奏折,躬身退下。
沐若清轻声敛息沏上香茶,送至皇帝的书案上,再躬身退至墙角,等候吩咐。
“磨墨!”皇帝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看着手里的奏折,淡漠地吩咐道。
“是!”沐若清轻轻走至书案旁,添水研墨,悄悄起眸扫了皇帝一眼,只见他面容冷峻,目光锐利,全身上下散发着霸道威严的气息,此时他眉头紧锁,似乎正在为奏折中所述事情而费心思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皇帝时而眯眼沉思,时而奋笔疾书,书桌上高高两摞奏折逐渐批阅完毕放到另一侧。当所有奏折全部批阅完毕时,离平常的午膳时间已过了很久。
皇帝两手向天伸展了一下身体,说道:“传膳!”
沐若清轻轻退到门口通知外面的人赶紧传膳,不过片刻间,十几样精致的菜点迅速送到书房里的黑漆紫檀圆桌上。随侍的太监先上前用银针试毒,再试菜,一切无异样,这才为皇帝挟菜至碗碟中。
所有人都敛声静息,书房里只听见碗碟轻微碰撞的声音,和皇帝轻轻咀嚼的声音,本是轻松享受的吃饭时间,却显得异常的沉闷和压抑。
皇帝意兴阑珊用完膳,便慵懒地躺到软榻闭目假寐,忽然他象是记起了什么似的,突地睁目看向肃立在门口的沐若清,凝视片刻,他紧着脸问道:“你……是那个宫女?”
沐若清心中一凛,他还是念念不忘那只玉萧!
“回皇上,奴婢柳映雪。”沐若清垂首回答。
“嗯,柳映雪,你过来,给朕说说黎……夫人的事吧,她是一个人住在你家隔壁?还是和什么人一起住在那里?”皇帝的眼神认真而幽深,象是忆起某些让人无法忘记的往事。
虽然沐若清不是好奇心很重的人,但毕竟黎夫人也算是她在这世间的亲人,她有些好奇黎夫人和皇帝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以至于让皇帝如此念念不忘。
“她……和她的女儿住在一起。”沐若清说完便注意观察皇帝的脸色,果然,他就象被炸弹炸了起来似的,猛地直起身子瞪视着她,惊呼道:“她的女儿?”
“她居然有个女儿!她女儿多大?”皇帝的脸色急剧变幻着,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
沐若清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大,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起来,她想了想,轻声答道:“当时还未及笄,如今大概花信年华吧。”
“花信年华……”皇帝喃喃地说道,眸光闪烁不定,似已陷入沉思之中。
午后的御书房,安闲而静谧,窗外花木扶疏,在熏暖的春风中摇曳婆娑,耀眼的阳光从开启的门窗映射进来,将颜色深暗的御书房里也照得亮堂起来。
皇帝仍静静地坐在软榻边上,面色幽暗,久久不语。他的头微微下垂,视线飘忽,薄唇紧抿,似乎已陷入某种对往事的追忆当中,无法自拔。
沐若清默然站在他的旁边,看着眼前半天没有表情的脸庞,不自禁地暗自揣测起来。
这是个不再年轻的男子,面容虽坚毅硬朗,却已有风霜之色,额间微微蹙起的眉头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令他的整个面部隐显愁容。这是全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啊,为什么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满足、幸福的神情,却给人一种疲惫、萧瑟之感。
“二十多年了!”皇帝忽然启唇轻声叹息:“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得到她的点滴消息,她消失得太彻底,我甚至曾经以为,她是不是已经死了?早已不在这世上?所以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找到她!”
沐若清注意到他此时自称是“我”,而不再是“朕”,这一刻,他不再是万人仰望的九五之尊,不再人掌控千万人生命幸福的主宰者,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和所有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的失意男人!
“皇上!”沐若清心有不忍,几乎就要冲口说出黎夫人的修炼之地,只是……黎夫人为什么要躲着皇帝?为什么不让他找到她?如果就这样冒昧告诉皇帝她的行踪,会不会给她惹来什么麻烦?
算了,还是找时间探探黎夫人的口气再说,两人的身份都太过特殊,还是不要太过大意才好。
皇帝僵硬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丝讥嘲之色,却又隐隐带着一些无奈,他微眯着眼,唇角上弯,低声道:“她说,她不能容忍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还怨恨我没有事先告诉她已有妻室的事情,你说,男人三妻四妾难道不是很正常吗?更何况当时我还是太子,以后将是这天下间最尊贵之人,即便只是为皇家多留子嗣,我多娶几个女人又有何不可,她竟然就这么不辞而别,而且还自己生了个……”
沐若清忽然心头一颤:生了个……女儿!黎小玉!难道……
她突然觉得口里有些莫名的苦涩,这个假想让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急剧跳动起来。
不要!千万不要!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强烈地拒绝这个猜想,潜意识里,她甚至想将刚才听到的这些话统统从脑海里抹去!
这不是我该听的!皇帝为什么要跟我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宫女说这些?这不是他的个人隐私吗?为什么要告诉我?难道他真的孤单寂寞得只能跟个宫女诉说他的往事吗?就只因为我是他身边唯一知道黎夫人一点消息的人?
沐若清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眨了下眼睛,松开捏得有些发白的手指,定了定神,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声调说道:“皇上,奴婢以为,允许男子三妻四妾,是对女子极大的不尊重,试想,如果一个女人同时喜欢上几个男人,那这几个男人能忍受和别的男人共同拥有这个女人吗?如果两人相爱,自然会排斥别人,不喜欢别人进入自己的空间,侵犯自己的领地。所以,奴婢以为,黎夫人的想法无可厚非!”
“无可厚非?”皇帝突然敛去刚才沉痛阴郁的神情,眼神突地凌厉起来,危险的光芒直直地射向沐若清。
“你也以为,她离开朕是对的吗?”皇帝缓缓眯起黑眸,不怒反笑,薄唇一点一点扬起冷冽的弧度。
沐若清倏然一惊,这皇帝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刚刚还是那么伤心失意的男人,令人忍不住有些可怜他,眨眼间却又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怪不得人家说伴君如伴虎,万万大意不得。
“皇上,奴婢并非认为黎夫人的做法就对,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对感情的看法和态度,也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若黎夫人认为她的做法符合她自己的心意,其他人又有何立场置喙。”沐若清小心措词,避免激怒正隐蕴着危险的皇帝,只是她疏忽了她面对的不是二十一世纪讲究众生平等的普通人,而是长期受到男尊女卑教育的、唯我独尊的一国之君!
“哦?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人人都有吗?”皇帝的神情高深莫测,嘴角噙着似嘲似讽的笑容,声音低沉,慢条斯理地问道:“比如你呢?你可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
沐若清微微一愣,是啊,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小宫女柳映雪,这宫里随便一个有点权力的人都掌控着自己的生死,更何况眼前这位天下之主。以自己眼前的情况,有什么资格谈论人的权利,只是,皇帝此时的态度却是如此倨傲无礼、令人生厌,沐若清不禁心生怒气!
“皇上,奴婢身为宫女,或许目前还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选择自己的人生,但是,身体上的束缚并不能困住奴婢的思想,奴婢的心,是自由的,无人可以左右!”沐若清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清凉无澜地缓缓吐语。
“大胆!你这个小小的宫女,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妄你还出身书香门第,难道你不知道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吗?这世上,又有哪个女子能够选择自己的命运,她们的命运,都由男人来决定!”皇帝的怒气终于喷发而出,他瞪视着沐若清,浑身散发出的威严冷厉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只可惜,他施威的对象是狐妖沐若清,而不是真正的宫女柳映雪,因此,那个他以为将会在他的威压下瑟瑟发抖的女子只是清浅一笑,淡淡接道:“或许大多女子是这样的,只是,比如黎夫人这种女子……”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但意思却很明显,黎夫人不就是能选择自己的生活了吗?她就是选择了离开你,而你,却无可奈何!
沐若清知道自己的态度的确是太过莽撞,简直是直刺皇帝的痛处,但是,面前这人如此蔑视女子,轻视女子的感情,若不刺刺他,怎么对得起自己从小所受的二十一世纪的教育;怎么对得起自己刚刚所发的对当世人来说无法理解的惊天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