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江湖?”牛大胆站在篱笆院里,用看傻子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南男,一个月下来,他的面色已经红润很多了,伸手往村东头一指:“俺们村里就这么一条河,你又不是没见过,哪有什么江和湖啊。”
南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俺真的不知道,”牛大胆讪讪的收回手,挠了挠头:“妮儿识字,要不你去问问她?”
牛大胆说的妮儿叫芙苓,也住在村东头那边,是村里唯一的懂药理的施大夫的女儿。最初是她先在河里发现昏迷的南男的,然后找来了牛大胆背回去,又叫施大夫过来给南男医治。这些日子每天都是她亲手给南男换药包扎。这当然不是什么狗血的纯洁农家少女爱上外来帅哥哥的童话故事,只是村里的村民平时最多也就是头疼脑热、跑肚拉稀、跌打损伤之类的小毛小病,小丫头好不容易才逮到一个伤比较重的工具人,自然要拿来练练手,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为以后成为一名妙手回春的杏林高手打下坚实的基础。”
至于牛大胆,一个从未出过牛家村,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夫,你还指望他懂什么江湖?
等等,牛家村?
其实南男一开始从牛大胆的嘴里知道这个村子叫牛家村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的。虽然他没有拜读过金老先生的作品,不过电视剧总是看过的,每个版本的《射雕英雄传》里都有个牛家村,嗯,还有每个版本的《神雕侠侣》里也都有。
然后,他带着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又假装很漫不经心地问牛大胆:“你认不认识郭啸天?”
牛大胆一脸茫然:“谁?”
南男:“杨铁心?”
牛大胆一脸茫然:“哈?”
南男还不死心:“那。。。包惜弱?”
牛大胆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了。
南男很是绝望,确定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回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么多天下来,他已经很习惯用面无表情的样子来伪装自己了——毕竟,每天都要因为各种原因被牛大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上好多遍。
“南男哥!”院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
牛大胆闻声转头嘿嘿一笑:“妮儿来咧!”
芙苓约摸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桃红色布裙,发色微黄,脸上还有几点雀斑,不算漂亮,但眉眼很干净。她对着牛大胆甜甜地“嗯”了一声。
牛大胆到墙边扛起锄头走了出去:“俺要去种地咧。”
南男朝芙苓笑了笑:“芙苓妹妹,其实你不必每天都来的,我已经能下地了,可以自己去你家拿药。至于换药这种事,让牛大胆来就可以了,总不好一直麻烦你。”
“那怎么行,你可是病人啊。”芙苓自顾走进了房:“进来!脱衣!趴下!”假装凶巴巴的口吻让南男想起高一入学前给自己军训的教官。除了顺从,他也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他很感激芙苓,要不是她,估计自己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不知魂归何处了。
诶,好像有什么不对。。。等等!南男想了一下,终于发现问题在哪里了,自己可是魂穿啊,要是当时一命呜呼,是不是自己就不会穿过来了?
念及此处,南男心情顿时复杂了起来。话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什么运才莫名其妙的穿越的。。。
芙苓哪里知道南男在想些什么啊,跟往常一样,她一边给南男上药,一边问:“南男哥,你身上的伤疤是怎么弄的?”
南男身上确实有些伤疤,不过不太明显,有的是训练时弄的,有的是出任务时弄的。前些天的时候,南男每次都是以“哎呀,头疼”或者“唔,记不清了”之类的话敷衍一下。然后芙苓就会佯装生气:“不想说就不想说嘛,我还不想听哩!”
倒也不是南男不想说,实在是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怎么说啊,难道告诉她“我其实是个杀手”?或者干脆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是穿越过来的”?
所以今天这次问话,看起来也和前些天没有什么区别。
“我是一个士兵。”南男闷闷地回答。
“不想说就不想说嘛,我还不,嗯。。。哈?”芙苓习惯性的说了前半句,然后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是一个士兵。”南男又说了一次,语气很肯定,似乎是在回应芙苓的疑问,又似乎是为了告诉自己。
“你是不是要走了?”芙苓瘪了瘪嘴。
南男想不到芙苓思维跳跃居然这么快:“啊?”
“我问你是不是要走了。”
走肯定是要走的,自己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这个世界这么大,总要出去看看才好,也不枉来此走一遭。南男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你看我这伤,走得了吗?”
其实是走得了的。现在他身上的伤口都已经结痂,开始长出新肉了,只要不剧烈活动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这里确实很舒服,没有学习的压力,也没有任务的血腥,宁静,祥和,让人心安。
芙苓放下心来,一边说:“对对对,你现在是我的病人,我说你伤还没好,你就不许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南男包扎好伤口。
南男站起来穿上了衣服,活动了一下身子:“谢谢芙苓妹妹。手真巧。”确实很巧,包扎完全没有对活动造成什么影响。
芙苓得意地一撩刘海:“那是,我将来可是会成为女神医的呢。”接着,她问道:“能给我讲讲你当兵的事吗?”
南男一口回绝:“不行!”
“为什么?”
南男沉默了一下:“我其实不太喜欢当兵,”他看着芙苓的眼睛,认真的说:“毕竟,打仗是要死人的。”
如果他还是那个二十四号,自然不会对打仗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二十四号杀手已经死了。现在,他是南男,就算有了一段二十四号的记忆,他也还是南男。
芙苓乖巧地没有追问下去:“那,能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吗?我爹一直不肯让我出去,他总是说,”芙苓学着施大夫的语气:“外面的世道乱,你就不要乱跑了。”
南男笑了笑,其实他对外面的事也不太清楚,二十四号的记忆里,最多的还是少儿不宜的黑色和红色。不过他还是挑了些出任务时见到的事来讲,虽然都只是些平凡的小事,芙苓却听得很认真。
南男又在牛家村住了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他开始到处走走,帮牛大娘喂喂庭院里的鸡,帮芙苓洗洗衣服,帮施大夫鼓捣鼓捣草药,有时会独自躺在村东头的河边让思绪飘飞,偶尔也会跟牛大胆去田里干干农活——他从来没有干过这些事。
不过牛大胆就对他很不客气了,因为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连这些基本的农活都不会干的人,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他经常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南男,然后说:“连妮儿都比嫩强多咧!”
当然,南男也不甘白白吃亏,时不时会带着芙苓用恶作剧吓唬这个胆小的农夫,然后看着他吓得哇哇大叫的模样,两人笑得直打跌。接着牛大胆就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南男,摇摇头感叹道:“俺就不该救个傻子回来,这下连妮儿都被带坏咧!”
芙苓还是每天都来给南男换药,包扎——其实南男现在的伤势,已经不需要每天都换药了。但她知道南男伤势好了以后,肯定是会走的,她不知道分别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现在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只能祈祷时间过得慢一点。
然而时间过得再慢,终究还是会走的。
南男的伤已经痊愈了,现在的他身体壮得像头牛。
这天他向村子里的每个人郑重告别,然后收拾行李。其实也没太多东西要收拾,他来时的衣服早不知道被牛大胆扔到哪儿去了,就剩下两块腰牌和一把短剑,还有一点散碎银子。
牛大胆给他准备了些干粮、清水、火折子之类的日常用品。
芙苓抱了一些瓶瓶罐罐给他,烧伤药,跌打药,金疮药之类的,说是南男以后用得着。
两人这些天和南男相处最久,感情自然最好,都有些舍不得,不过总不能强留不是?
南男本来想留点银子给他们,以示感谢,不过看两人态度坚决,也就作罢。
三人一起走到村口,南男停步对他们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们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南男哥,你会回来吗?”芙苓的眼眶有点红。
“有机会的话,我想我会回来看看的。”
“那你一定要来啊。或者等我医术大成了,我就去找你玩。”
南男嘴里说着好啊,心里却想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在哪里,你上哪儿找我去。
牛大胆今天一改平时碎嘴子的模样,倒显得有些沉默,只是说:“傻子保重咧。要是外面日子不好过,你就回来跟俺学种田。”
南男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伸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放心吧,我是不会让自己混到那一步的。”
接着他退了一步,朝两人一抱拳:“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牛大胆和芙苓沉默地往回走。
“你说南男哥会回来吗?”
“俺哪里知道嘛。”
这时两人听到身后远远的传来一声吼:“江湖,我来啦~”
牛大胆再次感叹着:“傻子,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