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小路上的紫心树已经被全数砍下,但两旁还是有不少紫心树在林风中摇曳,众人皆包裹严实,小心翼翼地穿过最后一段树林,终于走出了树林,还没有来得及摘下面罩喘口气,面对眼前的情景,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不约而同怔住了。
孟勇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啊,还没到山顶呢,哪来的悬崖?”路在几米开外就没了踪迹,尽头就是悬崖,说是万丈悬崖倒也不贴切,他们爬山满打满算还不到一天,孟勇说还没到山腰呢,这悬崖照说不是那么高,可往下看,却是极深的峡谷,青黑色的气体在谷底飘荡,两边怪石嶙峋,石头间长着各式或艳丽或诡异的植物。只看了一眼,泠然就觉得头晕,忙伸手拉住一旁的晏朝。
晏朝轻轻扶住泠然,示意平远过来查看一下泠然的情况。他转身看向王梦白和孟勇:“你们之前来的时候,可曾遇到过?”
孟勇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虽然村里老人说地动后地形有所改变,但还是能走人的,只是多了伤人的植物和莫名其妙的动物,如此悬崖,从未听村民说过。”
王梦白也摇头,“没有,此山多年前以药山闻名,不曾有如此凶险的地形。”
晏朝又问孟勇:“原先出了树林是怎样的路?”
“小的记得,原先出来后是一小段平地,紧跟着是一条陡坡,虽是陡坡,但人也能爬上去。我和大哥爬上去过几次。”
“那最近山里可还发生过地动?”
“没有,地动动静大,要是有的话,肯定能感觉到,这十几年,山里没有动静。”
泠然听着众人的讨论,渐渐从头晕中缓过来,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恐高,现在才发现,不是不恐高,而是不够高。方才那青黑无底的峡谷仿佛要将自己吸进去一样,太可怕了。她赶紧转移思想,往悬崖对面望去,对面几十米开外是厚实的大山,在这头可以那头的岩石和树木,与他们刚走过的树林并无多大差异,只是显得稀疏了些,这样反倒更适合人们上山。
怎么过去呢?方法只有两种,要么就是架根飞索荡过去,要么就是下到悬崖底部穿过去。泠然想到的办法,晏朝他们也想到了。石扬带着人在四处走动寻找合适的位置想派人荡过去。
他们找到一处距离对面最近的地方,射出一只带软绳的箭,箭和绳子如期到达对面,一名护卫绑着另一根略粗的绳子,助跑了一段,展身往前跃去,眼看着就快到达,只听“砰”的一声,护卫在空中的身影定了一下,随即往下坠去。
泠然的尖叫还在喉咙里时,石杨和梦白同时出手,石扬拉住绑在护卫身上绳子的另一头,往反方向边跑边收绳;梦白不知何时也在自己身上绑好了绳子,他往护卫回落的角度跳去,拉住护卫下坠的衣角,梦白的随从随即用力往回拉绳,梦白借着绳索的力气带着护卫一起跳回了这一侧的平地。
泠然的尖叫最终化成了一声大大的喘气。石扬扶住有点昏昏然的护卫:“石威,你怎么样?”被称作石威的护卫,努力稳住呼吸:“我感觉撞到了一块石头,上面有滑滑的东西。”说完气息又开始不稳,头部伤口流出黑色的液体,口唇明显发紫。
萧平远上前查看后,说:“撞伤不严重,伤口上有乌头的毒。只是这半空中怎会有乌头?”
泠然记得乌头,这是冷兵器时代常见的毒物,什么刀剑匕首上抹一点,瞬间见血封喉。可是刚才石威在众目睽睽下,在空中被弹了下来,空气里怎么能会有乌头?要是空气里有乌头,那在场的人岂不是全都性命不保?
平远的医术没的说,这次上山的药物也带得充足,石威的伤口处的血很快变成正常的红色,人也渐渐有了精神。泠然一直坐在不远处,见石威有所好转,她才放下心来。毕竟都是为了给她找药才受伤的,心里总是过意不去。她非常不喜欢看到有人伤亡。
梦白见石威好转,走过去询问:“你刚说撞在哪里了?”
“我感觉是一块石头,上面还有滑滑的东西。”
“我们看着你是在半空中突然定住,没有任何石头。”
石威也不解,摸摸脑袋,仔细想了想,又说:“我感觉对面那山不对劲,看着时远时近的。”
众人听闻,齐齐朝对面的山望去,山寂静不动,没有任何异常。泠然觉得脑子里闪过一些什么,又没抓住,她静静地盯着对面的山,然后又慢慢踱到悬崖边,蹲下,然后干脆趴下,伸手试探着往外摸了摸,悬空的。
晏朝只是紧张地注视着她,并走到一旁试图保护她,并没有阻止她的举动。王梦白也若有所思地看着泠然的举动,见她试探着摸了摸悬崖的边缘,微微皱起了眉头,见泠然探了个空,一个念头脱口而出:“晏大哥,让人沿着边缘逐一探查,看看是否有异常。”
晏朝听罢,先是将泠然一把搂了回来,接着让石扬带着护卫开始排查。很快发现了情况。悬崖大部分是悬空的,但是有一节约莫两尺宽的地方,看起来是悬崖,地下深不见底,但摸上去却是结实的石头路面,并且还能往前延伸,直通对面的大山。
石扬在地面做了标记,王梦白大着胆子踩了下去。众人只觉得他踩进了悬崖,但人却没有掉下去,仿佛神仙般漂浮在了悬崖之上,不由心生敬畏。
泠然瞬间就明白了,这不就是大型3D场景吗?想着,她捡起一块石头往悬空的部分扔去,很快就听到石头砸到底部的声音,与万丈深渊的高度严重不符。她白白恐高了。晏朝也听出了异样,说道:“这地方下去不高。想来也是被做了手脚。”
王梦白走了回来,让石扬带人继续往前探路,做好标记。众人得知万丈深渊不过是幻象,其实前方有路,下方不深后,纷纷松了口气,皆暗暗佩服起泠然来。
王梦白好奇地问泠然:“齐小姐,你是如何知道悬崖上有猫腻的?”泠然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是误打误撞,石威说碰到了石头,我们却没看见,我就想用手摸摸也许会有发现。再说了,这探路的提议是你提出的,我也没想到那么多。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曾在一个市集看过一个小杂耍团,做出高低楼房的效果,我当时大为惊叹,刚才突然想到,同样的道理,可以做出高山峡谷的效果也未可知。而且,此处原本就在山腰附近,突然出现悬崖本就十分可疑。”
说话的功夫,石扬带人回来了。一条两尺宽的小路在石头标记下往前延伸。石扬带着赞叹地口气说道:“这个方向看过去就是悬崖,到了那边往这里看就是普通的山坳,丝毫不吓人。这布局的人真是高人。”泠然不置可否,的确巧妙,但是称不上高人,至少在道德上是个小人。
走在立体画上的众人多少还是有点怯意,泠然走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往下瞄了一眼,立马脚底发软,又往晏朝身上靠去。晏朝好笑地搂住她,低声说道:“往前看,马上就到了。”王梦白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亲昵的举动,有丝黯然,但很快掩饰了过去。
看上去几十米的距离,其实不过十几米。走到这一头,转身望去,哪有什么悬崖深渊,只不过是普通的山坳,再往下看,怪石也罢,异草也罢,都不再遥不可及。这高度若是不小心落下,也不会伤及性命。事实上,当时王梦白搭救石威时,二人差一点便能触及底下的岩石。
告别“深渊”,紧接着就是一条陡坡。孟勇说这条陡坡他爬过几次,虽然有点陡,但是找准落脚点,想爬上去也不是难事。泠然是体力最差的,也没有任何拳脚基础,晏朝王梦白和萧平远将她围护在了中间,晏朝更是用绳子和登山扣将自己和泠然牢牢系在一起。
孟勇一马当先在首位,紧接着是石扬,泠然始终在队伍的中间。她不想拖累他人,努力自己手脚并用地爬着,只不过,晏朝总在恰当的时机拉她一把或是托她一下,一路下来她倒也不累,甚至有点得意于自己矫健的身手。
坡度越往上越发陡峭起来,泠然开始微微喘气,想休息却无法停留在岩壁,晏朝见状,便更频繁地扶她,有些时候干脆揽着她的腰将她带上去。
前方的孟勇此时喊道:“前面转过去,有个很高的台阶,你们注意。”说完孟勇的身影就转了过去,后面众人紧跟过去,一个拉一个上去了。
晏朝带着泠然也轻松跳了上去,只是跳上去的瞬间感觉脚下的台阶飘了一下,他立即站稳往下看,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再往前看,前面多了许多人,再定睛细看,都是认识的人,不过身影却多了无数重。他下意识揽紧泠然,在原地站定。
泠然定睛一看,心里叹了口气,这是碰上另一个穿越的了吗?居然还有镜子迷宫,太小儿科了。这念头在随后的半天时间让泠然感觉脸都被啪啪打红了。镜子迷宫不假,但是泠然去玩过的都是搭建在室内平地上的,为了方便游客进出,还贴心提供了软棒用来探路。这陡坡上的镜子被设计装在各个刁钻的角度,晏朝不仅要抱着她保持住平衡,还得往上攀爬找寻出路,时不时还会踏空,过程很是艰辛。
前头的孟勇和石扬刚转弯登上台阶时,一切都很正常,在晏朝不知何故触动台阶下的机关后,前面的路突然变了形状,孟勇还在发愣的时候,石扬迅速用登山扣和绳索将二人连在一起,同时向下扔出另一根绳索示意后面的护卫逐一连上。所以前面的人虽然在镜子中显得杂乱,但并未走散。而晏朝一半注意力在泠然身上,加上他踩动的石阶是机关的核心,变动最为快速,导致了晏朝和泠然两人落单。
泠然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肤浅,这镜子迷宫可不是用于取悦游客的,而是阻挠他们向上的机关。认清状况,她主动抱紧晏朝,并将二人的绳索绑得更结实,然后认真协助晏朝试探四面八方的石壁和镜子,寻找向上的路。
晏朝没有说话,只是在泠然抱紧他时,闻着她身上的香味,侧身在她头顶轻轻吻了一下,然后继续攀爬。
石扬稳住前方后,派人绑着一根绳索试着返回下来寻人。好在队伍间隔不大,声音还能辨别,来人很快找到了晏朝,并将二人引导到上方与石扬汇合。
但下方的萧平远和王梦白则是迟迟没有动静,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传来。晏朝决定先留下记号,其余人继续往上爬。
没有选择,下不去,中间到处是眼花缭乱的镜子,不爬上去只能等着半夜喂不知名的动物,或者力气耗尽掉下去。想到这悲惨的场景,泠然顾不得手脚上磨破的皮和酸痛的四肢,咬着牙跟着众人一起爬。
孟勇也知情况不妙,拼着记忆在前面探路。他在山里长大,虽西源山恶名在外,但家中数代人都靠山吃饭,对此山不仅感情深厚,更有几分不为外人了解的探山技巧。
随着日过正午,太阳逐渐偏移,在岩壁上洒下光影,孟勇趁此时机辨识了方向,在岩壁上加快了动作。石扬紧随其后,留记号,卡钉子,放绳索,毫不含糊。
漫长……漫长……的碰撞,酸痛,灼热,攀爬之后,突然泠然感觉被扔到一个平台上,这是爬上来了?看到眼前不再重影的景色和众人,泠然才放松下来,真的爬上来了。她一个放松,眼前一黑,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因为总觉得床很不平,很颠簸。在千百次赖床和睁眼的挣扎中,泠然极其哀怨地叹了口气,随即感到颠簸停了,她被放到一个火热结实的床上,然后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叫她:“泠然,醒醒,醒醒。”
泠然睁开眼,面前三张放大的脸,是晏朝,王梦白和萧平远。“呃,我怎么了?”
“你刚才晕了,而且毒性再次发作,你发烧了。”
“我又长疹子了?”泠然去摸脸,果不其然摸到一手疙疙瘩瘩,她顿时想再次晕倒,太尴尬了,被围观疙瘩脸,以后怎么见人。她推开抱着自己的晏朝,坐起身来,双手捂着脸,好奇地问萧平远:“你们怎么上来的?”
“我们跟着你们,只见你们转弯上去后,那块巨石转了方向,把路挡得严严实实。梦白找了好久也没找到机关。我们在四周找别的路都没成功,刚想退回去时,那石头自己又转了回来。”
“那你们也遇到镜子迷宫了吗?”
“遇到了,我和梦白先上来时还没有,后面的人跟上后山路就变了,好在石扬留了记号,还打了钉子在岩壁上,所以我们没费什么波折就上来了。”
见泠然还要追问,晏朝打断了她的话,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泠然摆了摆头,说道:“还行,只感觉四肢酸痛,有点头晕。”
“你先喝药,休息一会儿我们再走。”
泠然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已经不是刚上来的地方,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莲清一边将药递过来一边回答,“小姐,我们已经快到山顶了。”
泠然接过药一口气喝完,皱着脸小声问道:“是晏朝抱着我爬山的吗?”
莲清轻轻一笑,也放低声音回答:“不是,少爷背着你上来的。”
泠然微囧,有区别吗?不过很快,泠然就开始发愁,这才两天时间,就三道关卡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解药回去啊,不会真的要九九八十一难吧,她又不是要去西天取经。想着想着,她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不曾想在睡梦里她接近了西天。
本以为泠然喝了药,稍作休息就能再次出发,谁料泠然又睡着了,脸上的疹子越发鲜红,热度也越来越高。在王梦白第三次过来探视的时候,听到泠然开始说胡话:“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院子里。我要回去,我还有稿件没完成呢……我叫泠然,齐泠然,不是齐泠……晏朝晏朝,你快来救我……好多血好多血……”
晏朝一脸焦虑,抱着泠然,狠狠盯着萧平远。不待他问,平远再次给泠然把起了脉,片刻后说道:“刚才的药没有压制住毒性。我先给她施针,我们要尽快找到溪岐草。”
“为何你的草药失了效力?她还能坚持多久?”
“因为这山里多了不少致幻的草药,”一边的王梦白出声说道:“我们正常人服了草药,加之常年习武,不会受影响。泠然身体本就中毒,加之途中劳累,这些致幻的草药就侵入病体,导致平远的药失了效力。”
平远点头,补充道:“给她服下百草丸,最多还能坚持两天。”
“”
此时的泠然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她一直睡一直梦,在最初如电影断片的走马观花的镜头后,突然有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那身影往她走来,缓缓地规律地脚步声,“啪塔啪塔……”仿佛是涉水而来,泠然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身影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清面庞,是……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