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透过云层,将清晖撒到了地面上。晴川看到自己跪着的影子,被一团淡淡的模糊的暗影在吞没。她嗖地一下站起,火把举过胸前,背对着那团暗影,说道:“是哪位叔伯故旧?今日可是来祭奠我家爹娘?若是,小侄感激之至。若不是,则尽速转去,否则伤及你黄泉运势休怪。”
晴川说完静候了片刻,随即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晴川转过身去,高高举起火把,睁大眼睛寻找,见约十步开外站着一个人影,虽然只是影影绰绰,却见得是一番书生打扮,着月白色丝袍罩直裾深衣,脚穿履靴,头戴冠冕,文邹邹地隐身于一棵月桂树下。那身影凝视晴川良久,却不开口。晴川耐不住了,见那人不似有坏心,随即施礼问道:“敢问是哪位叔伯?川儿眼拙不认得了。”
那人影复又重重地叹息一声,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声:“川儿长大了。让为——好好看看你吧。”
晴川有些恼怒,既是前辈,如此直勾勾地盯着女孩儿岂不是失礼?她的愠怒不由得写在脸上,那人影察觉,对晴川定定看了一眼,淡淡地消失了。
晴川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呢,还没有来得及详问来龙去脉呢,那人竟然就这样消失了,心里多少有些懊丧。这人今晚来这里意欲何为?和自己父母是什么交情?目前在哪个府哪个道?什么都没有打听到就这么没礼貌地把一个长辈得罪了。晴川举起火把四处望望,内心感到有一些愧疚。忽然,她看到刚才那人影所在的月桂树下有一个东西,她赶紧走过去,定睛一看,惊讶得叫出声来,这不是自己常年佩戴的赤霞剑吗?那一天被绑缚带去行刑,一直没有能带上佩剑。随后潜入家中,也没来得及带走佩剑,今夜前来,家中已被烧毁殆尽,自己以为这把剑已经在烈火中融化了呢。宝剑何以出现在这里?晴川一把捡起来,就着火把细细看剑柄剑身,没错,正是自己常年佩戴的那把。剑柄上的七霞珠饰纹以及常年练剑和手上皮肤摩擦的痕迹,剑身上的火龙装饰纹样,都确实是自己的剑。这把宝剑怎么会和这个人影在一起?难道是他去自家拿出来的?一个影子能练到让物体挪移,这也需要三四百年的修炼功夫了。晴川与自己的剑分开了好几天,如今再重逢,内心十分欢喜欣慰。她抽出剑就在黑夜中练起来。月光照射在剑身上,放射出柔和而华贵的清晖,而剑刃的那团剑光,却似划破暗沉黑夜的神使之光,炫目而深邃,经久而耀眼。晴川练了好一气剑法,剑气逼人,驱散周身瞳瞳鬼影,墓地一时清静异常,连夜行聒噪的老鸮也敛翅闭嘴。一套游龙剑法练毕,晴川手指划过剑身,就着火把,爱惜地擦去剑身上的丁点灰尘和汗渍,然而,她的目光却蓦地在剑柄和剑身相连处停了下来。她看到了一行小字:“父慕容川赠爱女晴川”。晴川脑袋里轰地一声响,以前这把剑上从未刻过这一行小字,现在这行字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从被官兵抓走到现在,不过是短短三天,谁能从官兵的眼皮子底下进到自家拿得了这把剑再刻上字?或者这不是自己以前那把剑?晴川又细细看了看剑柄。不!这肯定就是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那把赤霞剑。自从自己四岁被师傅带到武当山,师傅就把这把剑交给了自己。师傅说,这柄剑是母亲交给她的,因此她爱惜异常,夜夜将宝剑放在枕头侧边,手握宝剑安然入睡。自己满五岁时开始遵师傅命令练剑,这二十年来,和这把赤霞剑朝夕相处,闭着眼睛都摸得出是不是自己的剑。那么父慕容川又是怎么回事?我的父亲叫慕容川?我的父亲不是叫秦宗明吗?母亲叫罗晴,父亲和公爹都是秦家庄人氏啊。这是怎么回事?慕容川和这个人又是什么关系?看着这一行小字,晴川完全如堕五里云中,百思不得其解。
月交三更,晴川也睡意沉沉。她不愿意再去想今夜的离奇事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她现在特别渴望入梦,在梦中她可以见到自己的相公,可以看到那些冤死的亲人,说不定还可以追上刚才这位长者,问问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晴川又寻了些枯树枝,把火拨旺些,让自己更暖和点,随即和衣往公婆亲戚的新坟头上一靠,很快睡着了。自己已经没有家了,这个新立的坟头,还带着公婆亲人温暖的气息,宛如他们仍然在世时一样。自己和他们只隔着一层土,晴川多么希望她能穿过这层土把亲人们喊起来,多么希望再回到那暖融融的大家庭中去啊。她就这样怀着对温暖的沉沉眷恋,睡着了。
傍晚,万岁坞内,花园水榭里,红玉带着九儿,蹲在水榭一处避风的围墙下烧纸钱。红玉一边烧,一边说:“少奶奶,你如今在下面可安好?九儿一切都好,您放心吧。真去了哪里,也托个梦给我,让我知道你的去向。”黄纸钱的灰扑簌簌地在风中打着旋儿,飘到空中越飘越远。红玉看着纸钱飘飞的方向,对九儿说:“九儿,来,学干娘这样给娘烧纸钱。”九儿听话地蹲下来,认认真真地烧。纸钱灰像黑蝴蝶残缺的翅膀,在空中飘渺飞远,九儿看得出神。
书房内,《阴阳》摊开在案头,董卓对照着在阅读,“内卦天爻阴,外卦天爻阳,内卦地爻阳,外卦地爻阳”……董卓重重地放下书,叹了一口气。
“这阴阳二字,怎么就变出这么多路数,实在晦涩难懂。”他冲门外一招手,喊道:“来人!”一个侍卫进来。
“将九儿带到书房来。”
侍卫答应一声,出去了。
花园水榭内,红玉看着纸灰在空中飘渺而去,看了一会儿,再抱起九儿说:“走了,我们回去了。”
九儿开心地在水榭长廊里跑着,红玉在后面追赶,一边追,一边说:“九儿,慢一点。”九儿没有理会,只是往前跑。红玉忽然发现水榭边水波纹慢慢变大了。她紧跑几步,赶上九儿,赶紧一把抱起,警觉地盯着水面。一处水面泛起不寻常的波纹,波纹涌向九儿。红玉迅速从鬓发里拔出银簪,对着九儿手腕就插,一阵痛楚,手腕处溢出鲜血。红玉拔出带血的银簪,指着水面大声喝斥着:“急急如律令,郭将军附身!”顺银簪所指,波浪奔涌的水面,渐渐水波消失。红玉匆匆迈步走向房间。
侍卫过来传话:“红玉姑娘,太师命你将公主带去书房。”红玉答应一声,带九儿前去。
书房内,董卓拿出一些木制的和陶土烧制的玩具,一个个摆在卧榻之上。红玉在门外拜见,董卓命红玉带九儿进来。红玉遂把九儿抱过来给董卓。董卓满脸洋溢慈爱笑容,亲切地抱过九儿,放在卧榻之上,和她一起玩玩具。忽然一瞥瞥见她手腕处有伤,大怒,准备仗责红玉。红玉慌忙跪下解释。董卓怒道:“等查实若你说的是谎话再拿你问罪。”红玉连忙唯唯诺诺谢罪。董卓却没有呵斥她退下,只是命令她侍立一旁。红玉答应,侍立一旁,眼神随意瞟了一眼,忽然就见案头放的书,心里一动,眼神就挪不开,虽然站着未动,眼神却被书中内容牢牢吸引。
董卓虽然在和九儿玩耍,却发现红玉在偷看《阴阳》,愠怒喝道:“大胆奴才,还不退下。”红玉惭愧,唯唯诺诺告退,退至门口正要走,董卓却又问她道:“慢!这书如此深奥难懂,莫非你能看懂?”
红玉双膝跪倒,全身伏地,说:“老爷饶命,小女子再也不敢了。”
董卓笑起来,说道:“我看你看得如此出神,如果你能读懂这内容,我就饶你这一回。”
红玉说:“我儿时看家中老人算卦,有点印象。这好像说的是六十四卦象的内容。”
董卓:“你且来看,这《阴阳》中的内容你可解得?”
红玉谢过太师,起身来看。这一看,内心暗喜异常,知道讲的是天地人之阴阳的至大至伟之作,于是一边看,一边偷偷地默记。董卓见她看得入神,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微笑,于是问道:“书中说的什么,你解一下我听。”
红玉恋恋不舍地合上书,貌似困惑地对董卓说:“太师,此书深奥难懂,小女子只是略懂一点皮毛,实在不能理解此书的艰深晦涩。”董卓大笑道:“谅你也看不懂。如此奇书,尔等岂能轻易领会。今夜九儿随我睡在书房,你且在外间伺候赎罪。”红玉领命,侍立一旁。
董卓对九儿说:“九儿乖,夜已深了,今夜随爹爹睡书房里,爹爹讲故事给九儿听。”九儿乖巧地点头。红玉在内间给九儿铺床,伺候九儿睡下。
放下帐帘,红玉出来。外间,董卓把《阴阳》一书放进柜子里,并且落锁,这才放下心来。他把钥匙串挂在自己裤腰带上,红玉上前,给董卓宽衣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