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郊外的一处民居内,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躺在床上酣睡。他正在做梦,脸上的表情一下子笑,一下子皱眉。一会儿,只见他眉头舒展,发出咯咯的笑声,一会儿眉头紧锁,发出难受的哼哼。房屋内陈设简单,只有简单的案几,橱柜等。屋内静悄悄的,除了小男孩之外,并没有他人。
小男孩正在做梦,他梦见一个小妹妹,约摸两三岁,一会儿对他咯咯地笑,一会儿对他哇哇地哭。她笑的时候小男孩也开心地笑,她哭的时候小男孩也伤心地流泪。小男孩想要上前去拥抱小妹妹,自己的身体却好像钉在了原地,迈不开步子。小男孩一着急,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看见屋内空无一人,开始着急地大声喊“娘”。不一会儿,从门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年轻妇人,她叫晴川,年约二十出头。只见她头顶梳着盘桓髻,飞奔进门,见小男孩木木地在床上坐着,脸上有泪痕,马上趋前躬身抱起,替他擦去泪痕,问道:“坤儿怎么啦?为什么啼哭?”叫坤儿的小男孩看见娘,破涕为笑,说:“娘,我又梦见那个小妹妹了。”晴川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问儿子道:“这次你和她说话了不曾?”男孩疑惑地摇摇头:“娘,她从来不和我说话。每次梦到她,她都是又哭又笑。我想抱一抱她,却根本动不了。我一着急,就醒了。”
晴川安慰她的孩子:“坤儿,不要紧,只是一个梦而已。”
“娘,我为什么总是梦见她?”
晴川无法回答孩子的问题,她皱起了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小男孩看见母亲不说话,就随后说道:“娘,我饿。”“哦,娘马上给你弄吃的。”“爹爹晚上回来吗?”小男孩仰着头问。晴川一边用毛巾给儿子擦汗湿了的背,一边说:“爹爹夜里要为官家巡逻,不能回来。”
“那爹爹什么时候睡觉呢?”小孩奶声奶气地问。
“白天呀。”
“难怪我总是见不到爹爹。娘,白天你不要送我去学堂好吗?我想去找爹爹。”
晴川扑哧一声笑了:“坤儿,那可不行。逃学可是要挨先生的板子的,坤儿好好读书,长大了也做一个官家,爹爹就不用再辛辛苦苦巡逻了。娘也不用每日每夜地纺纱织布去卖钱。”
“嗯”。小男孩懂事地答应了一声,扒拉完碗里的饭菜,去背自己的小书包,准备上学。晴川整了整衣裙,牵着儿子的小手,带他到学堂去。顺着村里蜿蜒的小街小巷一路走了一阵,到得一处黑漆大门前,门半掩着,坤儿挣脱晴川的手,高高地迈起腿,伏在门槛上翻了过去之后,欢快地往里奔去。晴川嗔怪地看了儿子一眼,也赶紧迈进大门。
私塾里,坤儿乖巧地对老师鞠躬问安,随后才坐到自己座位上去。晴川放心地退出来,正准备迈出门槛回家,私塾外面一个一晃而过的身影掠过她的眼角。晴川不由抬头看了一眼,那人影低着头,匆匆地往前走,晴川见那人背影陌生,不是本村邻舍,又步履匆忙,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然而一眼瞥去,眼睛却钉牢在了那人背上。
从记事起,晴川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她能轻而易举看到阴世人,因而从小到大徒增许多烦恼。幼年时,娘亲应该曾经帮她屏蔽过脏东西,因为幼年的记忆一片空白,四岁之后被父母送去武当山学艺,从那之后记忆全都是和师傅在一起。等她18岁和师傅一起下山回到秦家庄的时候,娘亲已经去世十年了,父亲不久也作古。师傅从那之后就在离秦家庄不远的山湾里建房修道,看着她成家生子。这些年,相公在太师府当差,偶尔跟随家族长辈做点发冢的营生。生活虽然不算富裕,却平静如常。晴川讨厌发冢这个营生,因为那些形色各异的阴世人让她目无暇接,心里烦恼。然而,巧了,爹爹家里也是做这个营生的,然而,即便如此,爹爹和妈妈都不过是普通村民而已,向来没有听说,也没有见过父母有何特异之处,自己从何处得来这种禀赋,百思不得其解。平时自己是屏蔽天目的,今日何时打开的?一出门就看见这么一个秽物。
那个身影仿佛是畏惧晴川,脚步匆匆忙忙,走得更快了。晴川目送他走到村子巷道尽头拐弯,由于担心他会到自家隐匿,因而快赶了几步,那身影头也不抬,直顾匆匆朝前走着,忽然,眼前一晃,身影消失了。晴川走过去,看到是本村秦二叔家,于是回到家,画了一张符纸,拿到秦二叔家来,交给秦家二婶子,叮嘱说,若是这几天家里有人生病,就用这符纸烧了兑水给病人喝。秦二婶感激不尽。因为本庄很多人家都是亲连着亲,因此从事发冢营生的村民挺多的,对于阴阳的纠缠也见多不怪。晴川在武当山学艺十多年,炼丹请符驱邪祛病手艺精湛,深得信赖。晴川嘱咐了几句,匆匆回家。
公婆在劳作,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波澜不惊。晴川打开卧室门,一直走到窗户边,窗旁是上阁楼的楼梯,藏在隔断里,隔断又在床背后。蹬梯上楼,进入一个素雅干净的房间,正东面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观音大士画像,画像正前方摆着一个条案,案上放着香炉,三支香正在袅袅地冒着青烟。晴川在条案跟前的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默念道:“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我儿所梦究竟为何?是吉是凶?万望请您点化。”
说完她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端出来一个沙盘,又在柜子里掏出来一只气宇轩昂的小铜鸡。铜鸡橙黄锃亮,双目炯炯有神,尾羽挺拔张扬。晴川把铜鸡放在沙盘里,对着沙盘双手合十跪拜道:“铜鸡铜鸡显本领,为我夫妇指迷津。我儿做的什么梦?梦见的是个什么人?求告铜鸡仙大人。”晴川念完了这一通词之后,就站立一旁,看着沙盘里铜鸡的动静。
不一会儿铜鸡开始在沙盘里自己行走。走着走着,加快了速度,两只翅膀也慢慢张开,就像一个飞旋的陀螺,在沙盘里打转转。大约半袋烟的功夫,铜鸡慢慢停了下来,身体朝向了南方,尖嘴张开,吐出了一张小纸条。晴川赶紧拿起纸条,展开仔细观看。只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
“寅时月,照正北”。晴川看了又看,嘴里念了又念,却仍然不知道其所以然。她脸上堆起浓重的疑惑,折好纸条,小心地收进自己的妆奁里,再把沙盘和铜鸡,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柜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