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如今已是愁无数
今日接受一个美人倒无妨，只是这位美人身后的势力再侵浸后宫，萧承弈又要为平衡争斗而头痛许久了，之前种种努力，只怕会付之东流。
但他还是平静镇定的，甚至脸上还有几分温顺的笑：“一切但听母后决断。”
林太后笑意更重，安抚性的看了看我，又向瑞烟笑道：“既然皇上应了，你今日便是这后宫中的妃嫔了……”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想听这太后嫡亲侄女林瑞烟的封号。一片静默与等待中，廉国夫人忽然开口，声音却带了几分凄切：“太后，瑞烟年幼无知，恐怕不能侍奉君上。”
慢慢剥着一粒松子，我静默不语。廉国夫人倒是个清醒的，知晓一入宫门深如海这句话。女儿入宫固然荣耀，却从此深陷泥淖，永不得安宁。后宫争斗永不停息，皇上息怒难以揣测，何如嫁一个普通的家族，安享清静的好？只是瞧这瑞烟的意思，似乎更愿意入宫一些。
是十五岁的女孩子啊，只见到后宫奢华堂皇，却不知这雕梁画栋，美不胜收之后，深藏的龌龊与血腥。
太后眉头一紧，却不去看廉国夫人，只向瑞烟道：“哀家瞧着瑞烟很好，才学渊博，进退有礼，一定能得皇上欢心。你才入宫来，资历尚浅，年纪又小，便封为正五品嫔，便取你名字里的“瑞”字为封号罢。”
仿佛听到了众人愤恨的声音，我低低一笑。萧承弈登基两年来，后宫不过十余位妃嫔。除了陈皇后与淑、德二妃、孟昭仪这些居高位者，再来便是出身较好的王婕妤，这之后嘉嫔位分不高不低，余下几位地位都不高。林瑞烟方入宫便封嫔，虽不扎眼，但也是荣宠非凡了。
正想着，便听太后又道：“正五品还不能单独居住宫室，你便住在永宁宫东配殿，离哀家也近些，走动起来颇为方便。”
一个不留心，剥好的松子瓤儿从指间滑落。嘉嫔入宫时，便是直接封了嫔，太后如今将林瑞烟封为瑞嫔，大约也有告诫萧承弈的意思。更何况，安排瑞嫔与嘉嫔共住永宁宫？犹记得那一日萧承弈为我疗伤，便是在西配殿，自来以东为尊，太后命瑞嫔居东，压制嘉嫔的意味十分明显。
嘉嫔尹氏，到底是因为萧承弈的宠爱，而成为众矢之的了。
如今只愿瑞嫔能够安分守己。但她入宫便是为林氏谋求更多利益，如何能够安分守已？
忧心忡忡之中，早就失却了看戏的热情。林瑞烟早下去更衣了，一会儿便要盛装而归，陪太后一同看戏。一同看着盛世繁华，一同坐享林氏一族的势力。
再坐下去也是枯燥无味，我勉强打起笑脸，向太后娇声求告道：“太后，阿琬身子还不爽利……”
太后心疼的看了看我的脸色，温和道：“是了，你还有伤在身，这便回去罢，不必多陪。”
遂起身行礼告退，临走时，再看向萧承弈，只见他眼神朦胧，若有所思，仿佛是哀愁，仿佛是宠溺，仿佛是愧疚。种种复杂的情绪流露在那双潭水般的眸子中，分外清晰凝重。
那一句“郡主今日的装扮倒是端庄妍丽”似是不经意，但却解了我的忧愁。
那一句“丽贵人有孕，就在楼上看戏”，虽慢条斯理，但成功将众人的注意从我身边转移。
萧承弈，其实很细心罢。
虽然细心，也狠心，也无心。
不过，终究他对我有了几分心思，愿意为我解围，留意我的安危，倒也不负我为他百般的操心。微微一笑，扶了红杏的手，逶迤下得楼来，但见四处歌舞升平，繁盛自不必说，然而心头的落寞，却无人能懂。
春苑月裴回，竹堂侵夜开。惊鸟排林度，风花隔水来。
我含了一抹淡然笑意，看着后院假山杂草掩饰处，那一个微微耸动的人影，笑意渐冷。一身黑色劲装遮不住玲珑纤细的身材，长发束起，也脱不尽几丝女儿家的妩媚绝伦。
那一轮圆月，终于缓缓隐没在云层之中，而杂草中间的那条人影，也悄然腾空而起！
我轻轻提起一口气，急速飞身追了上去。而身后的松音眼疾手快，擒住了随后爬出的香橼，而我，则施展轻功，跟紧了那道身影。
上京夜色浓重，唯有皇宫之中，还在为太后大寿设宴，管弦丝竹之声旖旎柔情，歌颂这一片大好的盛世太平。但我的心，却在追随到这重重深宫之时，再一次疼痛起来。
果然是皇宫。刺杀博陵郡主胥琬的人，果然身处皇宫。
前方此人显然是身手不凡，且熟悉皇宫角落，弹跳奔跑不仅悄无声息，还是驾轻就熟。念及上一次夜访永福宫被发觉的经历，我加倍的留心起来，却见那瘦削的身影悄然踱进皇后所居的坤宁宫。
皇后陈氏。
我心中一动，迟疑半刻，却还是跟了进去。灵巧的身躯紧紧贴在房檐，借了一阵春夜微风飘然滑入那一扇半开的窗榻。
正是皇后内室。入目是一架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屏风，转过之后，便见那轻巧洋漆描金大桌上，摆了紫檀嵌玉荷花鹭鸶图砚屏，置了几碟时新水果。巧雕玛瑙树干形双孔花插上，居然安插了几丛桃花，艳红绽放。这时节桃花已然凋谢，却不知皇后从何处得来。金胎錾赶珠云龙纹嵌宝石三足盖炉亦是袅袅散发了桃花香气，似能醉人。
重重纱帘掩映中，依稀可见年轻女子半躺在软榻之上，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正站在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我留神去听，只听那妇人怒气冲冲，却还是压低声音道：“太后也忒看不起咱们陈家了！娘娘这般费心为她筹备劳什子寿宴，她倒好，借势封了自己家的女孩子做瑞嫔……听闻今夜皇上就点了她的绿头牌，这下午册封，晚上临幸，可不合规矩！”
萧承弈临幸瑞嫔？我隐隐诧异，却也释然。太后敲山震虎，几乎是强行将林瑞烟封为嫔，萧承弈自然要借招拆招，做个样子出来。只是他这般急切，林瑞烟又如此美貌，只怕后宫中人今夜都无法安睡了罢。
那妇人还在叙叙的说：“娘娘要及早筹划，切莫叫那瑞嫔太过嚣张……瞧今日那博陵郡主也张狂，一点礼仪情面都不讲，就要惩治康贵人，果真是嚣张跋扈。博陵郡主也是太后的心腹，娘娘也需要狠狠治她一治，才……”
“当然要治，只是博陵郡主有太后撑腰，谁能奈何她？前些日子太后对博陵郡主还有些戒备，可你瞧今儿众人抬上寿礼之时，太后对博陵郡主送的绣像赞不绝口。本宫今日借她的话头罚了康贵人，也是本宫素日厌烦康贵人清清冷冷，神神叨叨的样子，但也想着，绣像受损，太后会厌弃，加上前日种种，太后会冷落于她。谁知那污渍居然洗得干净，还顺带送上承顺公主的亲笔信！太后同承顺不和，多少年都不通消息，居然被这博陵郡主请到一封信！本宫瞧着，太后当时眼睛就红了，这前些日子的龃龉，恐怕就过去了……”皇后声音冷漠狠绝，“这般心思深沉狠毒，也不知博陵郡主是怎么回事，仿若变了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