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重帘外即天涯2
萧承弈是我名义上的表兄,我此刻行家礼,也不为越矩。他优雅的抿唇道:“郡主为何行家礼?”
我微微一笑,道:“皇上在深宫之中,乃是九五之尊,尊贵非常,臣妹自然要三叩九拜,行君臣之礼。但皇上虽是天子,但在家中,亦是臣妹的兄长。皇上此刻降临臣妹府邸,身着便衣,是做兄长对妹妹的体贴,自然是行家礼。”
他轻轻“哦”了一声,转眸看向谦儿与松音,平声道:“既然在家里,无需多礼。却不知这孩子是谁,如何夜深出现在郡主内帏?模样倒是乖巧,可否愿意随朕回宫,做个皇子伴读?”
我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做出喜形于色的样子,欣然道:“皇上既然发话,这孩子必定是肯的。只是他出身市井小户,原是个街头流浪的孩子,今日被我撞见,心生怜悯便带回府中,什么规矩也不懂,也不通文墨。皇上既看重了他,是他造化,臣这便细细将他调教一番,送到宫中。”
这样回答,原是权宜之计。萧承弈身为皇帝,自然有十二分尊严,绝不可能任意索取皇族女眷府中的下人,更何况我还是素有恶名的博陵郡主。这样顺了他的意,只是希望他觉得我并非看中这孩子,减轻他的怀疑罢了。皇子伴读?我笑的有些轻蔑,哪个皇子敢有这等伴读,恐怕不是运气,而是折寿的祸事。
若是萧承弈执意要人,我就借故推迟,毕竟是个野孩子,留下教导也不为过。
但我料想萧承弈没这么荒唐。要一个英俊的小孩子?他若是敢要,我便放出话来,说他有蓄养娈童的爱好。
谁怕谁?谁敢动谦儿,我就敢动他。
谁知萧承弈一笑置之,道:“随口一问了,见这孩子有几分灵性而已。但郡主这样说,朕便等……”
我一边冲松音使眼色,一边笑道:“这么晚了,诸事都不齐备,皇上来了半日,还未曾请人奉茶,可是我的不是。来人,快奉茶。”说着,笑语嫣嫣。
我就不信他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帝王,夜深造访年轻貌美的皇族女眷,说到底都于礼有违。我“风流荒唐”的名声在外,他却是英明神武的帝王,莫非连面子都不要了?
果然他的笑容有些凝固:“今日夜色不错,朕出宫走走散散,便走到这里,想同郡主讨碗水喝。”
我悄悄看着谦儿,突然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上京,他是那个与我彻夜长谈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端的可爱。他与萧承弈如此相似,不知道萧皇帝本人有没有察觉?
柳单曾告诉我,人撒谎时,眼神会迷离飘荡,神色不自然。但我此刻并未想到去观察萧承弈的神色,而是担忧的望向慢慢退下的松音与谦儿。以萧承弈的敏感深沉,若是疑心了谦儿,追查下去,恐怕我也逃脱不了干系。必定要瞒好,一丝不露,才有一丝生机。但一时之间,如何能想到一劳永逸岔开萧承弈思路的话题?
眼见他这一番话要说毕,又淡淡的看了一看自己身后的松音与谦儿,神色似有怀疑,我慌的手脚都微微哆嗦,客套之词也不能派上用场,却是急中生智,高声,打断他笑道:“皇上,你一定还没有逛过青楼罢?”
沉默,唯有沉默。一片沉默。
松音呆在原地,谦儿目瞪口呆,我身后的落葵轻声尖叫,随即又掩住了口。清白女儿家听到“青楼”两个字,都是要退避三舍的,我堂而皇之的问一个成年男子有没有去过青楼,却是有些不自重了。
至于萧承弈,神色肃穆,似乎我方才提出的不是畅游花间酒肆的建议,而是年度祖宗祠堂的祭拜大典。
气氛,还有点诡异啊……直到对上萧承弈沉静无波的眸子,我才意识到自个儿说了多么不正常的话,悔不当初,祸从口出,惊慌意乱,一失足成千古恨等一系列词语,挨个出现在眼前,组合成萧承弈唇边那一抹淡之又淡的笑,玩味的笑。
我是一个未出阁的郡主啊,皇家贵眷啊,他是九五之尊啊,君权神授啊,我居然向他提出逛青楼,还是朗声大笑的?身份在哪里?礼仪在哪里?脸上一片滚烫,我悲哀的想,这一定是今天受的刺激太过丰富,我的思维已经错乱。
正想说点什么缓解这尴尬场面,萧承弈微笑开口,带了几分帝王威严的和蔼可亲:“郡主可有什么提议?”
如果说世间还有比乾坤门毕业考试还另我无比悲愤却无比骄傲的事,一定就是我接下来的反应。我露出了仪态万方的雍容微笑,端庄之中带着娇羞,优雅之中含有柔情,半低头笑道:“皇上若是有意,本郡主愿一同前往。”
萧承弈悠然整了整自己平展的袖口,道:“郡主可是说笑了。朕乃是一国之君,身份尊贵,自然是克己首礼,如何能流连烟花之地,岂不是给天下人笑柄?”
见松音已经带着小朋友消失无踪,我安心不少。柳单曾说过,论武功我不是乾坤门的第一位,但若算上我撒谎应变的本事,迎敌时我数第一。暂且把它当做夸奖罢,反正我常常出奇制胜,思维飞速运转,刹那间已有了计较,我微微自得,美眸微眯:“听闻数日前,林氏重修祠堂,其三进三出,结构严谨,均衡对称,瑰丽雄伟,耗资不下十万两。太后特向皇上求了一幅墨宝,皇上写的是“敬恭明袖则笃其庆,昭穆列祖载锡之光”。”
萧承弈颔首道:“确有此事。”
我垂眸笑道:“皇上就不曾疑惑,十万之资,林家是如何拿出来的?皇上登基两年,一直在削减林家势力,但他们动辄就拿出了十万白银,这可是足以支撑两三万精兵的饷资呢。”
夜风似在低吟,萧承弈的侧脸笼罩在晕开的月色中,让我无法看出他的神情,只听他的语气,似乎隐隐带了嘲讽:“郡主倒是很精明,连兵马之资都有计较,朕从前真是埋没人才了。”
我抚着被风吹乱的额发,笑道:“我是将军的女儿,自然对领兵作战情有独钟,若非有女子的身份箍着,定是个舞刀弄枪的好手。敢问皇上,家中有多少财富,才舍得花十万白银修缮祠堂?再问皇上一句,林家用十万银钱修缮祠堂,那他们用作他处的银钱,又有多少,又能做成什么事呢?”
萧承弈的语调已经微微拔高:“郡主想说什么?”
我笑了一笑,语气沉静:“皇上想对抗林家,首先要有足够的财力。国库固然丰盈,皇上能动用的又有几何?况且皇上有钱,对方更是财大气粗呢。不妨先赚些私房钱,若有个什么变故,也好应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