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重帘外即天涯1
不过三五日光景,府中秩序便井然,连松音都不免称奇。
清歌终于归来,气色倒还好,只是消瘦了许多。从来都是见她活泼开朗的模样,此时见她柔弱的样子,柳毓只觉胸口丝丝绵绵的疼痛,却不敢皱一下眉头,只怕她为自己担忧。
她还是很爱笑,如水的眸子还是那样狡黠而温柔。他愿意此生沉醉在那双璀璨晶莹的眸子里,只要她愿意。但眼下绝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清歌郑重的说起她的计划,而他也打起精神来听。
“我与博陵郡主胥琬,乃是双胞姐妹。”她终于说出了这个事实,困扰了他许多年的这个事实。
潇洒不羁的乾坤门弟子胥清歌,乃是天朝最显赫世家的后代。
多少年来,柳单等人随同柳毓,都会刻意避开这个话题。幼小的女孩子父母双亡,乍然离家,总是一件让人感伤的事。而清歌也从不提起,众人都以为她是忘却了,却不曾想过,体内流淌了靖王英勇无畏的血液的清歌,绝不是简单平凡的女子。
“我自己选择的路,便是要走到底。”她这般说了,眸光平稳,但柳毓却捕捉到了那一丝仇恨的暗流。
他想劝她收手。是的,乾坤门的武林势力巨大,完全有能力影响朝政,一步一步为靖王复仇,只是乾坤门一向超脱世俗,不屑于此。但为了清歌,柳毓愿做这个打破规矩的人。
为她复仇,不必她动手。柳毓只要她平安,只要她还像小时候那样,小手拉着他的衣襟,娇声软语的喊他哥哥。他会为她撑起一片天空,一片没有风雨只有晴的天空。
在自己所剩无几的人世光阴里,他不想看到她受苦。
熟料她并不领情,反而是咄咄逼人。她说:“大哥既然看不过我的所作所为,不妨回乾坤门去。诸事在我,无需你费心。”
这一瞬间,刺目的温暖阳光仿佛都低沉下去,只有黑色。
是啊,他想守护的少女已然长大,不再需要他来庇护,她一样可以过的很好。也好,这样他不久于人世,也不会放心不下她。
他最疼爱的小清歌啊……
转身离去,是他最后的尊严。他不想被她看不起,也不想被她误解,既然清歌有这样的打算,拼却残命,也多少为他做一点事情罢。
脚步方迈出堂皇的郡主府,一口鲜血便不自觉溢出嘴角。他似是惊讶的举袖擦拭,这才惊觉心口一阵发凉,无边的冰冷与晕眩即刻包围了他。
千里之外掐,正面容安详指细算的慕容神医忽而皱起灰白双眉,沉声向在旁熬药的白蔻道:“你即刻下山,带人去迎大公子!”
白蔻直起腰,不解的看向先生:“先生几日前不是才说,大公子念着清歌师姐,不会有事么?”
慕容神医惶急的立起身子,焦躁道:“他这次下山,全凭的是一腔的爱恋……如今希望破灭了,他的身子只怕要大不好……”
甘棠泪流满面,不住的叩首哀声道:“郡主!郡主不嫌弃奴婢做了错事,还这般体贴,奴婢有愧。”想了一想,欣喜道,“从前太后赠了一个纯金镯子与奴婢,样子虽然普通,上刻了一个“韵”字,想来是太后娘家旧物,若是郡主想以此为凭据揭发太后,这倒是一件证物。奴婢屡次三番得太后的意思要害郡主,奴婢惭愧。”
我想了一想,道:“你与我倒也无妨,只是我不能够以此为据,这岂不是又将你带到宫廷血腥之中了,平白扰你一家安静。”复仇虽是我如今的打算,究竟要做到什么地步才是复仇,却是我没有想过的。若是与萧承弈联盟,他自然打算扳倒太后,铲除林家,至于我,太后虽是害死靖王疑凶,却也是我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难道我要亲手了结了亲人性命么?何况她终究是表哥、是谦儿的亲人,我怎能下得了手。
思绪凌乱如麻,可以听我诉说的人却被我气走了。我只好先打点了精神,衣物箱笼随手卷了一卷,便趁了夜色,命陆英将甘棠匆匆送走。把自己关在落星楼,静静的想心事,直到落葵进来打断我。
我压下复杂心事,完整的打个哈欠,又伸个懒腰,朦胧着眼睛向落葵笑道:“你忙活了一天,累不累,过来躺下罢。”
落葵瞪了我一眼,却是笑了出来:“你口口声声说自个儿是博陵郡主,瞧你如今的样子,可有郡主风仪?”
“谁稀罕做这劳什子郡主?”我笑了一笑,毫不在意,“若不是情非得已,这虚名谁爱担谁担去,我是不乐意的,成天被这些规矩束缚了,烦都烦死了。”正说着,便听到楼下隐隐有脚步声,笑道,“这定是松音带了谦儿来罢,落葵去看门……”
落葵也是个偷懒的,望了门口一眼,右手便是一挥,掌风阵阵,门口挂了的一面水晶红宝满堂春珠帘玲珑做声,紫檀木镂空雕花的门随之洞开。我带了笑容,正要出声,却见松音一脸凝重,握了谦儿的手立于门口,谦儿睁了圆圆的眼睛,好奇的转个不停,漆黑的发犹滴答了水珠,方沐浴过的小脸百里透红,可爱无比。只是看到松音脸颊上的血口子,我不由皱眉。要命落葵仔细研药愈伤了,这么漂亮的脸,若是有瑕疵可是暴殄天物了。
朱红的灯笼将门廊铺成浅红,与廊外朦胧月色相称,春风微醺,花香迷醉,甚有几分写意画卷意味。我淡淡起了酒兴,若不是肩头还有伤,必定要取酒来,与落葵松音等畅饮,像从前在乾坤门时那样。
只是,看到门外另一个身影,我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萧承弈一身天青色暗色福寿纹长衣,漆黑长发用赤金累丝嵌宝的发冠束起,越发显出剑眉星目,潇洒无比。夜风徐徐吹动衣摆,他漠然负手而立,君临天下的傲然气势尽显。只是此刻,深邃眼眸中气息冰冷,看着松音与谦儿似是若有所思。
夜色朦胧之中,萧承弈英朗的眉眼,与谦儿稚气未脱的脸蛋,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尤其是那双璀璨如星的眸子,几乎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松音面色阴沉,而谦儿则不安分的扭来扭去,想挣脱松音的束缚,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一个劲往萧承弈身上瞟。恐怕萧承弈此时也有几分疑惑,默默沉思,眼神明暗不定。
为何是他?我暗暗叫苦。
我暗暗叫苦。他在这里多久了?先前与落葵所说的话,他可听见了?九五之尊的天子为何便装降临臣子府邸?降临便降临了,为何还选在这夜里?选在夜里就罢了,怎么还偏撞上了谦儿?
皇帝虽然贵为天子,但是什么时辰做什么事,却是有专人记录,毫无隐私可言。这么晚了,他应当在哪个嫔妃的宫室里卿卿我我,或者在书房里刻苦批阅奏折,再不就随意在宫里溜达。绝不可能偷偷溜出宫来,来探访一位他不怎么待见的郡主。只是这种种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我心思回转间,身子已是盈盈的福了下去,行的却是家常的礼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