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领着自家儿子上门的时候,胡屠户已与自家娘子说了今晨赵家小子跟着自己去肉摊上的事情。
胡氏正在院子里择菜,她听了自家相公的话后,想了想道,“赵家母子俩家里没有男人,日子过得确实不容易。子晋那娃儿要真是想诚心跟你后面学门手艺,你能帮就帮帮吧。”
没等胡屠户回话,外头已经传来了赵家母子说话的声音。
“娘,是我今天早上去跟胡大叔帮着他卖肉了,他才给咱家留下猪肚的,我真的没有白拿人家东西……”。
此时被自家娘亲揪住一只小耳朵的赵子晋,时不时的抬脸瞧着自己身边的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尽是委屈。
赵氏一听他自作主张跑去给人家添乱,心中的怒气更甚了。
“你做事之前为何不和娘商量一下?你那不是在帮忙,是在给人家添乱知道吗?走,跟娘走,去给你胡大叔上门道歉去!”
赵氏刚停在胡家门口,听到两人说话音的胡氏已是上前打开了门。
两个妇人刚一照面,赵氏脸上顿时收了怒气。
她松开了拧着赵子晋耳朵的那只手,转而双手交叠在身前,堆出一张笑脸来与胡氏打起了招呼。
这两人说了一番话后,赵氏这才将赵子晋提到自己身前,满脸歉疚的给人家道歉。
“胡家娘子,真是对不住了。都是我家子晋这孩子不懂事,早上乱跑出去给您家那位添乱了,我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他。这猪肚我家是不能收的,你拿回去给胡项煨汤吃吧……”
赵氏说着就要将手里一直提着的猪肚塞还给了对方。
胡氏忙摆了摆手道,“赵家的,你这是做什么呢?这玩意儿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子晋他早上也跟着我家那位忙前忙后的跑了半天了,这东西你就安心收着,拿回去给子晋吃哈!我家今儿个的菜早就够了,多了这个也吃不掉,白糟蹋东西了!你就给拿回去吧!”
她见赵氏还是不肯收,灵机一动换了个话题道,“赵家的,我看你家子晋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学门营生,为以后打算打算了?”
她这话说的一下子就戳到了赵氏的心坎里了。
自家日子过得穷苦,连累子晋孩子也跟着受罪。
可她也不能让孩子跟着自己一辈子受穷吧?、
她那点做墨的小手艺,子晋对这个不来劲儿,而且他要真做了这行,以后娶妻生子也难养活一大家子人。
赵氏自己早就寻思着该给孩子找条出路了。
眼下她瞅着胡家的青砖大瓦房,四四方方的大院子,再想一想菜市上曾听人说过胡屠户家卖肉的生意最好,赵氏心里有些意动了。
她扭头看向子晋问道,“子晋,你告诉娘,你想不想跟在胡大叔后面学一门手艺?”
赵子晋这会儿还不太了解学手艺和靠手艺吃饭之间有什么区别,他只是想着自己若是跟在胡大叔后面好好学手艺,就能和胡大叔一样生意好,那样就能赚够去上学堂的钱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
赵氏听了这话,捏了捏自家腰带里藏着的几个大钱,心里拿定了主意。
她当即跑回家中,翻箱倒柜找出一截红布来,这红布还是她当年出嫁时的红盖头。这会儿要给子晋准备拜师的礼钱,没有红布包着可不行。
她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起剪子将这红布“呲啦”一下剪碎开了。
待她备好了礼钱、一坛酒水和几样点心后,匆匆赶到了胡家。
这会儿先前被赵氏撇下的赵子晋,正在胡家院子里和胡项两人蹲在地上玩斗石子呢。
赵氏进来后,直接就把儿子喊过来,让他洗干净双手,然后恭恭敬敬的将拜师的东西送到胡屠户面前,向人家拜师学艺。
“晋儿,快给你胡大叔跪下磕三个响头!”
赵子晋听话的将东西都摆在胡大叔跟前的石桌上,然后在后者眼前乖巧的跪下,结结实实的磕了三记响头。
这时他忽的想到了何先生说书时的那些桥段,待抬起头后,自作主张的又加了一句,“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胡屠户冷不丁听这小子冒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来,愣了半晌后却是大笑了起来。
他也没说让赵子晋先起身,而是伸出自己的右手拍在了后者瘦弱的肩膀上道,“子晋,你可知道,拜我做师父,以后是要吃苦的!”
赵子晋仰头回道,“子晋不怕吃苦!”
“好、好、好!”
胡屠户大笑了三声,他抬手打开了桌上赵氏送来的那坛酒,痛饮了一大口道,“既是如此,我胡一刀今日就收下你这个弟子了!”
赵氏见胡屠户终是点头答应了,再看向自家此时还有些懵懂的儿子,眼中不觉也微微泛红。
她的晋儿很快就会长大了,她这个做娘的虽盼着孩子能够有出息,可家里的这些年攒下来的钱,也只够供儿子走到这一步了。
做个手艺人也好,起码有门手艺傍身,以后走到哪里都有口饭吃。赵氏心里如是想着。
等赵子晋起身之后,她又是上前与胡屠户好生道了一番谢,只道自家这个儿子还是个不懂事,他这个当师父的只管严加管教,不须在意些什么。
胡屠户听着这些话,也都一一点头应了。
末了,他送两人出门时,也没忘了叮嘱赵子晋明儿个早上四更天来自己家,学习如何杀猪放血。
赵氏待赵子晋应了自家师父一声后,才领着儿子回家了。
胡屠户看着这对母子俩瘦弱的身影,心中微微一叹,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这天下做父母的,都不过是些可怜人啊!
等他关上门,转过身来,却一眼瞧见自家那个小胖墩正趴在院子一角,屁股一撅一撅的抓蛐蛐儿玩。
他当即大着步子走了过来,一脚踹在儿子的屁股尖上。
被自家爹一脚踹了个狗啃泥的胡项,一脸懵圈的转过头来看着他爹道,“爹,你为啥又揍我了?我,我今天没干坏事呀……”
“你小子我一天踹上十遍八遍都不嫌多。赶明儿起,你也得给我四更天起来,跟赵子晋一样,跟在我后面学杀猪放血,听到了没有?!”
一听到自家爹开始发飙,胡项的小脑袋顿时缩了下去。
他弱弱的应了一句,“知道了,爹。”
——
翌日。
四更天还没到,在床上睡得正熟的赵子晋被他娘一掀被子,赶着下了床。
“晋儿,快起来!你今天要去你师父那儿学艺呢,听到了没有?快起来了!”
赵子晋这会儿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都睁不开。
他闭着眼睛问道,“娘,还没到四更天吧?让我再睡会儿吧……”
“还睡?等你睡醒了,太阳都该晒屁股了。做杀猪这行的就得起夜干活,你师父这会儿早就起床了。娘叫你起床,你听到了没有?”
赵子晋听了这话,只得磨磨蹭蹭的穿上衣服,套上鞋子出了门。
等赵氏给他打了盆冷水洗了脸,他这才清醒了些。
一想到等下就要第一次见到杀猪的样子了,赵子晋只觉得自家已经不太困了。
他和赵氏道了声别,很快就出门朝胡家走去。
正如赵氏所言,胡屠户这会儿已经起床在烧热水了。
胡屠户家的墙角,放了两条长板凳,板凳上放了一块旧门板。
门板上面这会儿正躺着一只双蹄和嘴都被捆住的大肥猪。
当赵子晋敲门进屋的时候,他一扭头就看到了这只大肥猪,发现后者也在眨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看他。
胡屠户正单脚站着,另一脚踩在石凳上,双手在一方青色的磨刀石上磨着等会儿杀猪要用到的刀。
磨刀石上,来回磨动的刀时不时发出“噌噌”的声响。
这是一把剁骨刀,刀刃处被磨得雪亮。
胡屠户每磨一会儿就用手从一旁的盆里掬一把清水给刀撒上。这是为了给因为摩擦热起来的刀锋降降温。
胡屠户等手中的刀磨得差不多了,就用右手将刀握住,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然后往此时已变得无比锋利的刀刃上吹了一口气。
一声微不可闻的清鸣声响起,胡屠户的耳朵也跟着一动。
“师父,我来了。”赵子晋走到胡屠户身边道。
“子晋来了啦!”
他转过头来,同赵子晋打了声招呼。
“我要杀猪了,子晋你去把井边的那个大水桶拿过来,等会儿兜猪血用。”
赵子晋应了一声。
他转身取来那个大水桶,发觉桶里面还搁着小半桶清水。
“师父,这桶里有水,要不要倒掉?”
“不用,这里面加了盐的,等会儿猪血要成块就靠这个盐水了。”
胡屠户说这话时,已经走到了那块旧木板前。
这时,赵子晋也拎着桶走了过来。
胡屠户让他将桶对准猪脖子的位置,因为这个地方等下出血会最多。
见赵子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手里即将落下的刀,胡屠户笑着对他说,“子晋啊,等下我这一刀落下去,你见了血不会哭鼻子吧?”
赵子晋摇摇头道,“我才不会哭鼻子。”
“那就好,看好了哈,师父我就要动手了。”
听了这话,赵子晋登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整个人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家师父手中握着的那把剁骨刀。
就在他以为师父的刀会落在猪脖子上,然后像锯木头一样慢慢割断猪脖子的时候,后者手中的那把刀却如一道无比闪亮的白光,又好似一道惊雷骤然落下。
刹那间,赵子晋只觉得自家眼前有一道白光极速闪过,再睁开去看时,那门板上的猪的脑袋已经齐脖子处整齐的断落了。
而那脖子的切口处,平整光滑到竟没有一丝缺口!
正当赵子晋想要开口问师父是怎么做到的时候,须臾之间,那猪脖动脉里的血液仿佛才察觉到前方通道的断裂,轰然如瀑布般从缺口处汹涌而出。
无数滚烫的鲜血如泉水般喷射而出,一下子就溅了赵子晋满脸!
他整个人顿时目瞪口呆的待在原地,完全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自家眼前的世界好像忽然就全部都变红了?
等他抬手抹掉脸上的猪血后,胡屠户却是“哈哈”大笑出声。
后者笑道,“子晋,你不错啊!第一次见血一点都没有害怕,比我家那小子强多了!”
他说着还伸出手拍了拍赵子晋的肩膀,结果这一巴掌拍下去,赵子晋整个人登时就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