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长空了解了一下具体的情况,李壮早年参加过战争,不是明藩郡本土人。参战时,女儿被辱身死,妻子早年便病故,得知女儿死讯的李壮留在了明藩郡。
李壮其实是一位草木境武者,虽然刚刚入门,但好歹是一名武者,还立下过战功,原本不该如此凄惨的。
只是,李壮此人,年轻时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得罪了好些个权贵,在军队时他人不敢如何,退伍了身后没什么背景,自然凄惨。
这还是在大奉王朝,对待退伍军士还是很厚待的,要是换着别的王朝早早暴毙了。而在大奉无端暴毙一位军功在身之人,可是会被一查到底的。当然这也和李壮得罪之人,还不能只手遮天有关,要是得罪的是明光王一类的人,坟头草都不知几丈高了。
龙长空默然看完这场在世间时有发生的事情,好像悟到了很多事情,又好像没有。
一通闹剧下来,其实只过去了不到两个时辰,直到李壮被押入监牢,等待秋后问斩时,龙长空和凌云便离开了。
夏季黄昏,天色橘黄诡魅,凌云看龙长空有点心事重重,提了一嘴,“世道如何有待自己去探究,至于眼前所见,你不满。你可以改变,但首先得变强。道理很俗,却也很对。”
龙长空想起了第一次和陈克他们三人一起在荧也峰喝酒的时候,自己不是说过什么改天换日的豪言壮志吗?这么快就忘了,着实好笑。
很多当时过不去的坎,其实放在当下或以后会很容易就忘却,一阵晚风吹拂下,龙长空的心情就已经平稳很多了。
由于在村子耽误时间较长,露宿郊外便无可避免了。
凌云生火技巧倒是不错,可惜守着篝火的定力就比较差了,潦草吃完带着的干粮,便开始专心修炼了。
龙长空小心仔细地在周围布下了一个阵法,没有灵力或者不是武者的,都进不来,修士和武者则会有感知,当然境界太高就另当别论了。
龙长空心神沉浸精神之渊,查看了一下那休养生息的龙魂龙珠两难兄难弟,再转去查看那《圣光升龙诀》。
龙长空将《圣光升龙诀》“请出”精神之渊,再从那根得自鹤氅老人龚魅的黄竹笛内取出一块流光溢彩的亮金色透明石块。
石块产自通山朝阳坡,白日取阳,蕴藉充沛灵力,与太阳光亮契合,大概便是功法中提到的所谓“光能”了,只是这“光能”极为浓缩,固体化形了而已。
龙长空照着《圣光升龙诀》中的步骤,摸索着用灵力融化石块,再引出龙魂,打算让“光能”滋润龙魂,打造书中所说的“生生不息”。
终寻山,与谢绝缘道别后的江沽钓,来到山下与一位清素少年闲聊两句,少年是谢绝缘的不记名弟子,修行天赋一般,胜在心性好。
少年问过两个修行与山上秘闻的问题后,白发老者江沽钓心念电转间,得知一事,与身边的少年道了一声别后,御风离开。
正当龙长空的龙魂在朝阳石融化后的“光能”滋润下开始有一丝温暖和力量时,江沽钓已经站立在龙长空跟前,龙长空布下的阵法毫无作用,甚至龙魂在外也感知不到江沽钓的存在。
江沽钓提醒龙长空一句,声音不大却在龙长空心湖响彻不休,惊醒有些沉浸其中的龙长空。
待龙长空睁开眼后,江沽钓说道:“可以结束了。”
龙长空虽然摸不着头脑,却老老实实照做,停下“光能”对龙魂的滋润,却没问缘由,犹有心性说道:“你不是替我去谈那杆枪的禁制问题吗?咋了,没有谈成被赶了回来?”
江沽钓说道:“还没去谈。”
龙长空疑惑道:“那是?”
江沽钓拎起线条,指了指旁边已经熟睡的凌云说道:“那云龙还没给你讲过龙宿山的那两个‘老故事’?”
龙长空暗道糟糕,之前谢绝缘就询问过,自己以为事过去了,就没有找凌云询问。这凌云也是,自己也不找个闲暇时间谈心时给讲了。
这就好像一位先生考校学生问题,头一遭的时候先生放过了学生,学生便不再关心那问题。哪料到有一天另一位先生也会询问相同的问题。
龙长空点了点头,额头差点冒出冷汗来。
江沽钓又问道:“龚魅的黄竹笛,云龙的流酒伞内都有何异常?或者说你来到天元,所见有何诡异?”
龙长空正了正神色,良久才道:“没有什么排序天地洪荒的功法,一本都没见着,哪怕此事属于修士隐秘事,可照理说也应该有一两本功法在空间类灵器里才对。”
江沽钓点头表示认可,“下次已经想到时,不用刻意拖延半盏茶的功夫。”
龙长空哦了一声,小把戏,果然没用,故意迟上一会,是想让江老头觉得自己心路修为,细微算计其实没有那么好,当然全力而为,可能在白发老者那也只能是个马马虎虎。
江沽钓接着道:“修行传承是一方世界必不可少的,如何传承?靠各类功法?当然没有问题,只是既然依赖此事,那为何在你身边要见着一本都很困难。甚至,换个角度看,好像只在清源宗有此事物。”
“你可能怀疑过,但家乡习俗让你没有深究,而你原本也并不依赖此事物,所以渐渐默认了它。”
江沽钓正视龙长空,问道:“可对?”
龙长空嗯了一声,说道:“对,一开始我确实有疑惑,可也如你所想,我并打算依靠那些功法,所以没有太在意。”
江沽钓截断话头,“所以在见着自己的无能为力,那种无力感,那种想做些什么的欲望,那种想要变强,最少做到人不犯我的想法,让你饥不择食了?连考虑其中利弊的过程都省去了,清源宗可信吗?”
龙长空有些傻眼,这老头凶起来连自己宗门都不放过。
不过脸上却不敢表露,而是道:“那我不修练了不就是。”
江沽钓找了块石头坐下靠着,言语却越来越让龙长空心惊,“龙长空,你所去过的世界,就像两个连同的子母湖。你是一尾游鱼,在其中穿梭,却不知其中一湖给你披上了一层迷障,让你看不清湖中的水路脉络,甚至在冥冥中深陷漩涡不得知。到时候,你回望一眼会发现你是在与整个湖水作对。而这迷障是来自另外两个小水塘的手笔,却是湖中其他游鱼在运作。”
龙长空仿佛抓住了一条线头,却很虚幻,无法抓牢。
江沽钓继续道:“本来我以为谢绝缘给你提过醒,我也在前几天分离时暗示过,你应该知道了个大概。结果却是谢绝缘提示不完全,我的暗示不知其意。”
江沽钓想起某位夫子不太爱等人,便开门见山道:“那两个‘老故事’真假参半,谢老儿是和你讲过的,你以后再去问那云龙,现在就不多废话了。”
“从你来到天元那一刻,不敢说是一瞬间,但至少不出半个时辰,有一真龙来到天银的消息已经被某座名扬北方的名城的高层得知了。”
龙长空想起了那位被自己“鸠占鹊巢”的同名同姓少年,难道是那时魂魄融入新肉体,相锲合散发的波动?
江沽钓没有理会龙长空,“在不到两日的时间里,那些高层就使清源宗某些人,联手演一出大戏,只针对你的好戏。”
“藏经阁,清源宗确实有,却是收录一些山上的奇闻怪志,山水邸报,山川游记,鬼怪奇书。根本没有什么所谓收录清源宗的众多功法,在天银靠师傅口授亲传,靠前辈指点迷津,靠自己摸索门路,靠自己感悟大道。所以抄录书中的功法,有,但大部分都是误导修行人,甚至毁其大道,纵有极少良心之书,其所得成就却往往奇低。”
“一般的宗门修士想要修炼一门术法,都要前辈指点,一点差池可能就会导致错误,甚至走火入魔。当然,靠自己感悟天地,入微细究某样事物,从而习得某样术法,那是更好。”
“他们得到那座城的支持,一幅亘古长画,演绎出远古一方世界的宗门修士简练功法的场景。让你深陷其中,将那些画卷人描摹成你的周围人,当然还有三位长老,你应该猜到了,他们也亲自深陷其中。”
龙长空想起了那位给自己训话的二十三峰峰主段阔长老,还有两位隐隐约约感知到的存在,应该就是两位所谓“藏经阁”护阁长老了,二十一峰和二十二峰峰主了。
江沽钓往篝火里加了两根干木枝,接着道:“让你简练功法,带回去修行,其中那些所谓清源功拓本无伤大雅,那些荒级和洪级功法才是关键。”
龙长空忍不住问道:“就算我修行了那所谓功法,可那又任何?而且我迟早会发现这一切都是骗局,他们图什么。”
江沽钓说道:“借刀杀人。”
龙长空惊骇,忙问道:“借谁的刀?”
江沽钓道:“天下大势。”
“这么说吧,有两个等同最初泯界的世界,一场大战,陨落在泯界之中,一个名东玄,一个名西魔。这些那两个‘老故事’有详细讲,不过真假参半。”
“而那些个所谓功法,精神之渊的说法都是来自东玄,东玄便陨落天元大陆上。不过,如今精神之渊和空间类灵器的说法已经没有什么忌讳了。”
龙长空已经有些目瞪口呆了,却还是问道:“那,那又如……难道!?”
江沽钓点点头,说道“没错,这些传自东玄的体系,天元甚至借鉴过,清源宗的《清源功》就是例子。但如今,天元已经打算抹除所有东玄存在过的痕迹,你现在修了东玄的功法,就会成为这方世界的眼中钉,肉中刺。”
“此事由儒家负责,但施行效果却得到佛道两家和诸子百家的有效支持,连最为跳脱的南方,在此事上也表示全力配合。”
龙长空一身冷汗淋漓,问道:“那我现在算是修了《圣光升龙诀》没,《曼焰经》又在儒家那作何计较?”
江沽钓说道:“《圣光升龙诀》好说,我帮你抹去其中气机,至于《曼焰经》就有得谈了。”
说着,江沽钓右手一个虚握,龙长空的龙魂上刚刚带有的“光能”消散无踪,而龙魂经过这样折腾,雪上加霜,龙长空更是脸上肉疼,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江沽钓再将那《圣光升龙诀》和《曼焰经》从龙长空那导引而出,右手紫炎冲天,焚烧掉两本功法。
龙长空心中暗道,那岂不是说修行功法等于找死还困难重重,修行术法百无禁忌喽。
等功法焚烧化灰,龙长空忍不住问道:“那我先前多次使用《曼焰经》为何什么事都没有?”
江沽钓道:“因为抹除行动还未开始,但你关于东玄的所作所为都会被儒家一一记录在册,以便秋后算账,这次哪怕再怎么求情,你也得为天元做一两件有意义的事才能补偿了。”
不是为儒家,是为天元。
龙长空刚想询问一下,那所谓西魔在何处,江沽钓已经道:“现在我能确定的参与那场大戏的只有三位长老,不过肯定还有其他人。”
“那两位“护阁长老”已经被暗中羁押,这事清源宗下宗内部只有吴卫熙知晓,清源宗不想此事泄露,以后会以某项原因撤销三人的长老职务。”
再说那段阔,虽然为利陷害龙长空,却在清源宗外门弟子受难时挺身而出,对抗神秘人,身受重伤,世上的对错有多难算,可见一斑。
江沽钓与龙长空说起此事,也就说到那伙神秘人,江沽钓让龙长空在游历完蛟龙沟返回三山之后,需要帮忙剿灭神秘人,龙长空自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清源宗外门弟子因为叶尘被调来解救龙长空,其实本来可以少死两人的,所以江沽钓才有此要求。
江沽钓忽然笑眯眯道:“这算一次啊。”
龙长空疑惑道:“什么一次?”
江沽钓笑道:“翻蒙山一次,舂椿庄那次不算,今天一次,你还剩下最后一次,事不过三,且行且珍惜啊。”
是说那江沽钓救龙长空的次数,江沽钓就在焙渊王朝北峰曲蕖山和蒙黍恩说过一次事不过三。一个被自己救上三次后还会夭折的废物,哪怕是真龙有何用?
龙长空还有一个疑问,想了半天,还是得问江沽钓,“为什么那座城的人杀我要如此耗费心机,直接派个高手过来不就一切结束。”
江沽钓道:“一是顶尖高手都有自己的,各方的,儒释道的约束,无法轻易出手,更别说跨越山河来到南方明目张胆出手了。二是求一个名正言顺,哪怕名不正,自己言顺也成。说白了就是你龙长空,一条快残废了的真龙,还比不上人家在儒家那说道一句硬气话或是儒家对其的一次不阴阳怪气还低。”
龙长空当下没有感到有什么,可当其远游多年后,在每个午夜回梦时还是会想起这一席话。
龙长空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自己在他人眼中那种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