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外席卷而过的东风，偶有几只孤鸟凄声啼鸣飞过，一扇破窗掩不住狂风，在萧瑟中吱咛作响。
江芷微倚靠着坐在干草上，发髻有些散乱，身旁放着一碗馊了的稀粥，象征性摆了几盘不知从哪里挑拣来的剩菜。
“嘭——”
沉寂许久。房门被重重推开，倏然一股寒风袭来。
“这三日，姐姐自省如何？”江嫣挑眉轻笑，身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配那绣金襦裙当真是艳丽逼人。
江芷微微微皱眉，露出嫌恶的神情，“清者自清，枉我如此信任你，你竟谋和别人栽赃嫁祸我。”
“是我栽赃嫁祸又如何？”江嫣轻笑了笑，“多亏姐姐身边的侍女碧珠，不然我又怎么能有你的那封私情之信。”
江芷微蹙眉回首，望着江嫣分外妖娆的面容冷笑道：“真是好手段，连我身边的贴身婢女都能收买。”
“碧珠在你身边多年，模仿你的字迹易如反掌。”江嫣拂了拂自己袖摆上的金丝锦花，心中畅意，“莫丞相亡故不过三载，你却对他的弟弟眷情多年，其心当诛！”
一字一句，言辞锋利，虽是过往曾经，但江芷微无可辩驳。
“我早就不喜欢他了，你何必这般苦苦紧逼呢。”
她不爱莫徵安，早就不爱了，或许是是从她错手伤了他的妻子郑氏开始，亦或者是他长年对自己的冷漠开始。
她错的太离谱，她枉顾一切嫁给长她六岁的莫靖恒，只为能日日见到他。
“我苦苦相逼？都是你们的错！”
“我有何错？江嫣，你已经嫁给京中权势最盛的韩太尉，你还要什么？”
倏然，江嫣眸光凌厉：“要不是你娘迟迟不死，要不是祖母阻拦，我娘能做姨娘这么多年？她第一个儿子又怎会保不住！”
江芷微目光冷然，淡漠一句道：“心存不轨，那是她咎由自取。”
“你再说一次！”江嫣癫狂地将江芷微按在墙上，死死钳住她的咽喉，恨恶道：“我恨你，从小便是嫡长女享尽荣宠，我拼了命的讨好你，就是为了这一天！你知道有多少人恨你吗？我！郑氏！莫徵安！莫靖恒也一定恨你！共枕多年却同床异梦！”
江芷微艰难地喘息着，原本白皙的面容霎时通红。
须臾，江嫣双手一松，居高临下地望着瘫倒在地的江芷微，冷冷道：“不过，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松的死掉。”
江嫣踱步至门口，旋身望着江芷微道：“告诉你个喜讯，江朔锡落榜了，因为倒卖试题，你这个唯一指望的哥哥也没了…”江嫣略顿了顿，笑道：“你知道的，有我在，他不能考上。”
顷刻，江芷微目光涣散，一双被严冬寒风摧残的皲裂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江嫣！你要我死可以！别伤我哥哥！江嫣！”
待江嫣从柴房走出，候在一旁的小厮立刻上前迎上，询问道：“夫人，莫三夫人怎么办。”
原本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落叶也随风一起坠落，江嫣抚过云鬓，巧笑嫣然道：“莫老夫人说了，沉塘。”
十二月的寒风冷的彻骨，所有人的目光都审视着她，犹似一根根钢针，穿人肺腑，莫老夫人深沉的地望着，失望，厌恶。
“家丑不可外扬，让太尉夫人见笑了。”
江嫣微微俯首慢声道：“莫老夫人言重了，她本是我家姐，是江家教女无方。”
江芷微困在铁笼里，面无悲色，她静看江嫣每一步戏路，精致绝妙，毫无破绽。这样一个心思歹毒的女人徘徊在她身边十数年，如果不是她来莫家当场指认陷害她，她都不知道要再信她多久。
“老夫人可否容我和长姐说几句话。”
莫老夫人首肯，江嫣披着银丝团绒大氅朝江芷微走来，得意与喜悦尽显于眼底，苦心积虑这么多年，她终于赢了。
江嫣俯身靠近江芷微，粉面含春娇俏道：“你可知，莫徵安从未给你写过小笺，那是我胡诌的，不过他倒是恨极了你。”
温婉的声线略顿了顿，又道：“恨你伤她妻子半身残疾，恨你苦苦纠缠他多年，若你死了，他回关时定是满心愉悦。”
江芷微被囚禁在铁笼里，咬牙啮齿，“江嫣…我会看着你，我的亡灵也会看着你…”
她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个狠毒的庶妹。
身后仆人奉命将笼子丢入江里，抬起笼子一刹，江嫣又笑道：“你娘的死也是活该，她啊…”
未等江嫣说完，铁笼便被丢入江水中。
冰冷江水瞬时倒灌入鼻腔，蚀骨钻心一般，阴凉之感一丝一丝从指间迫近，蔓延全身，江芷微毫无挣扎之力，在一点一点下沉的铁笼中，放空的双目透过江水只望着湛蓝无垠的天。
她该去恨谁，她能恨谁。
倘若不是她错信江嫣和柳姨娘，自己的后半生又怎会如此坎坷。
她痴缠莫徵安一世，明明都已经放下了，上天却又来报应，为什么…
在意识逐渐消散那刻，江芷微脑海中又翩然而过一个人的身影。
是，她该恨的人有太多，偏偏只那一位，是她有愧于他。
莫靖恒，你死前我前你的太多，如今我也死了，是不是能偿还一些了呢。
香薰，鸟鸣，以及透过镂空雕花窗的炫目阳光。
“小姐，该喝药了…”
隐约间江芷微听见有人轻声呼唤，熟悉的声音犹如温润泉水流过心扉，江芷微缓缓睁眼，视线模糊中才看清屋中景象。
宝蓝色素纱幔帐，金线钩绣的被褥漾于身下，再熟悉不过的陈设，一切都是她午夜梦回中时最难释怀的记忆。
江芷微缓缓拉开锦被，赤足颤颤巍巍地朝那面牡丹刻花的铜镜走去，容颜如旧，眉眼犹似画笔勾勒的倾世姿容…
“是我…我回来了…”江芷微哑着嗓，倚靠红木漆桌含泪凝望铜镜中的自己，全然不顾自己穿着单薄，三月寒天，她裸足踩着冰冷大理石砖似是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小姐！您才刚好的身子，受不得凉啊…”候在一旁的桂嬷嬷紧赶着替江芷微披上大氅。
江芷微拽着大氅，无语凝噎。
万般劫数犹如水月镜花一般，这一场虚妄竟由假变作了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