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七年春的某日,一辆小巧的流苏轻晃的垂玉马车慢悠悠逛在街市上,热闹街市里的行人并没有注意到这辆小巧精致的马车,雕花窗的帘子外笼着一层轻纱,梨香悄悄随着马车走动撒下一路的清甜味道,直到路上的行人嗅到并转头寻找着淡香来源时,马车已经走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就像梦从夜色里路过,当下便是美人衣角从人群中掠过,窈窕少女戴着一顶纯白棉纱围拢的竹编帽,青衣绣着白色松柏,松柏根下踩着赭色裂石,一枚枚鹰羽自领口飘散到衣摆的白松上,她寻着淡香走了几步,就在挤开人群的刹那停住了脚步。
微风冲淡了梨香,集市上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喧腾的模样,马车驶往圜土所在的方向,那里虽有富贵之人可算不上富贵。
车顶檐下垂玉环轻晃渐缓,两匹健壮又年轻的马被车夫勒住脚步,马车在圜土门外停下,车夫拧头轻提了声“王爷”以示到达地点。门外两边方石碑刻着狴犴头,门口站立着两位佩剑握矛的守卫,这周围都是巡视之人,然而还有一位只带了剑的侍从笔挺立在门外,气度不似这等土地之上的繁职,衣饰也不如披甲的守卫威武可靠。
一看就知道并非此地任职之人。
“王爷自南方而来一路多辛劳,丞相大人事务繁忙未来得及见您就匆匆入宫去了,白将军今日操练兵马不在城内,还请大人随在下来。”门外等了很久的持剑侍从见王璟泓的马车,率先抱拳作揖,脊背挺得笔直,相貌一般但气质硬朗,虽然砸在士兵堆里都认不出来,但在一群弓腰低头的仆婢里确实有气势。
被称作昭王殿下的男人打开车门,踩着垫脚凳缓缓踏落平地,除了轻巧落地之声并无佩环晃动的响声,脸色苍白浮着层病态却仍旧不颓靡疲丧的男人今日一身淡紫衣袍,腰间缀着雪云锦缎织成的镶金线的玲珑球外再无他物,简装出行的他一身华贵却也低调,格调比那些金银珠宝都往身上挂的只懂炫耀的富家子弟高了不少,自带清贵之风疏淡之气,绝不有一丝一毫的高傲在其中,如层雪之上傲鹤遗落的飞羽。
他抬眼环视过围守在外面的一众人,心下疑惑着脸上却依然冷淡。那位持剑侍从稍稍抬眼,今日昭王殿下自南方而来,奔波数日,连休息都是靠在马车上小憩,可他除了面上一片冷清薄淡外,找不到多余的疲惫与一路飞尘的痕迹,像就只是闲来无事去逛了一圈而已。
昭王殿下王璟泓负手身后,那张曾被人无数遍赞叹的脸五官线条温柔,他清雅如竹、朗然似风,三分淡漠添在眼底,喜怒哀乐不泄于瞳眸也不摆在脸上,周身一股天成的清冷围绕,那人就算是清冷淡漠至极,也是一块雪岭之上的硬玉,并不让人觉得他是寒白剑刃上的凌冽锋芒。
“请吧,有劳了。”王璟泓声线低轻平稳,一分笑意若滴水溅碎,那从容不迫的温和气势盖着贵为上位者的威严不容忽视。他路过侍从身侧只是稍稍瞥了一眼,便觉得那有无尽的压迫感的侍从回神慌慌张张地别开眼,一副有话要讲的模样让昭王停住脚步,看着侍从为难的表情倒也猜到几分。
他当然知道这个混世小魔头是谁,名自一本古辞中取得,白安歌,可如今世道“安歌”两字更像一种诅咒和讽刺。
“若是白公子的话,你便在门口候着吧。”此时此刻的王璟泓倒是大度了,也不为难这个侍从,一迈跨过槛,朝着狱房而去。白安歌名字风雅性格风流,整日都和那些纨绔子弟泡在一起,虽然胆大妄为也懂分寸,不过算是没有闯过祸,白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白家世代荣光,是百年前宁远候的后代。白莨笙丞相样貌俊美清朗,白衣然那副美貌却骁勇善战做了将军。白家家底殷实,世人只看白安歌如何如何地挥霍潇洒,他却知道白安歌与千慕菁脱不了干系。
他长白安歌整整五轮,如今却也是二十来岁的模样,他本就非人,只是来向千慕家要个东西。
那位侍从垂首抱拳,甚是感激。
牢狱之内,碎石板铺的走到有些潮湿,而牢狱近门那段路的采光却是不错的,未点燃的蜡烛浮在堆了烛泪的水上,越往深处越是潮湿昏暗,带血的木栏粗糙陈旧泛着腐臭,牢房最深处的柴火噼啪声穿过曲折过道被木石滤去、层层消减,余下的细微声音在过分安静的走道里仍旧显得有些随意张狂。
刑房平日有人看管,可那些人如今都围守在外面,他想着白安歌对于被拉进这件事情中还是有些头疼的,因为刺客被指认说是从南方而来,而十岁之前的白安歌恰恰就在南方,并且居住之地和这些刺客所在的组织似乎不远更被指认颇有渊源。
那晚宫内刺客们被白安歌撞见打乱了计划,在和护卫的乱斗中遭随手卸了下巴的刺客捉住了几个,其他的吞药自尽了。有些人看不惯白家的位高权重,重复强调着白安歌的来历,而白安歌倒也承诺给个交代,请皇上派人管着自己亲自审这些人。小小年纪说出这句话,白莨笙只是皱眉,白衣然隐隐担忧却一言不发,当日皇帝的准许也让在场的多人住了口,而他王璟泓就被差遣去南方查证,如今回来了。
一边回忆着当晚的场景一边向里面走去,明明此刻应该正在刑罚的房间内安静得有些诡异,王璟泓垂眸望着角落里燃着的火心下有些不解,是割了舌头还是灌了哑药?
王璟泓带着疑虑推开门,那些被丢了毒囊的刺客的下巴似乎又重新安上了,他们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一声不响,而白安歌却躺在藤椅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还睡得很安稳。
“昭王殿下。”站在顺服下跪的刺客身旁的两位看护作揖行礼,他们的视线稍稍移向白安歌,白氏公子似乎并没有听到那尊贵的称呼。但身份尊贵的昭王殿下王璟泓并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让看护退下。
他看着那双手反剪绑住的五名刺客脸上鞭痕纵横交错,皮开肉绽里还有不少焦黑的烙印,而身着衣衫整齐,从脖子到胸膛没有任何划痕,可王璟泓明白,别看外面除了脸以外没有别的什么事,衣料以下大多伤口都溃脓了。
这五名刺客好像含着什么东西,他们的嘴巴都微微张开,用牙齿紧紧咬住某种金属,喉咙上下翻滚做着艰难的吞咽,涎水则流了一地,在周围渗开深色水迹,跪在地上的他们都顶着一张担惊受怕高度紧张的脸。刺客受刑的时候含住的铁块现在舍不得吐掉?白安歌又在搞什么?
“叫你别乱跑。”王璟泓看着躺在藤椅上稍稍偏着头闭着眼一脸安宁的白安歌,十来岁模样的少年,也比同龄人纤瘦,他见白安歌依旧躺着就过去摇他的肩膀,出声虽非上位者的命令语调,也并非客气,“我知道你没睡。”
王璟泓连开口都带着轻雪般的薄漠,带着些清冷,像是洒在雪地中的新酒。
“殿下是叫不醒装睡的人的,不知道吗?”少年变声期的声音清冽中有些尖细,还带着稚嫩的软糯,听起来怪怪的。躺在藤椅上的白安歌睁开了眼,对着王璟泓露出一副笑脸,只是眼底全是股嫌弃的神色,只是那双眼睛在阴暗的牢房内闪着狡黠的微芒,如同明月夜幕里那一粒隐没云端的罕见的星辰。
“不试试如何知道?”王璟泓挑眉,将白安歌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听着白安歌的声音他倒是挺想笑的。
白安歌伸手拍开王璟泓搭在肩膀上的手,从藤椅上翻身坐起,朝门口站着的两位看护望了几眼,抬头对上王璟泓那冷淡如初冬凉风的视线:“昭王既来,我便走了。”
“他们为何如此安静?”王璟泓拽着白安歌的肩膀让人站起来,自己则顺势坐到了藤椅上,这个举动换来了一声不乐意的轻哼。
“不然?非要大声尖叫鬼哭狼嚎表现得我这儿进行得有多激烈?我还要午睡呢。”白安歌伸手撑着下巴拿食指抚摸过唇瓣,笑了一声视线一转直直向着那四五位刺客看去,刺客们看向少年的眼里都是虚张声势的怒意与憎恨。
而白安歌并不在意这几道想把他千刀万剐的憎恶眼神,继而转头向王璟泓笑着道:“他们含着的铁块后还系着细小铁链,铁链末段挂着打磨十分锋利的尖铁。”
王璟泓觉得白安歌提到这个心情不错地眯了眯眼睛,光线太暗的牢房内看不清声含笑意的白安歌到底是何种神情。
“这样能问出什么来?”王璟泓打量着衣冠整齐但两腿有些发颤的刺客,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跪着多久了?”
“大概是昨日人定。”白安歌摸着下巴仔细回想,点着头肯定这个答案的绝对正确。
这也就是说,那五个人有一晚上没睡了,虽说是杀手,但是不吃不喝不睡一晚上还费力咬着铁块,谁都会不舒服,更何况涎水流了一地,有人口干舌燥得连嘴角都有些发白。王璟泓看了白安歌一眼,接着看向那些安分不动的杀手问:“动刑了没?”
“自然动了,和往常一样,扒了衣服打的。本来没想过要打只是问出话就算了,可是当晚我差点就掉河里了,要不是衣然哥哥拉住我,我现在就因风寒躺床上喝药呢。”白安歌从嘴角漏出几声轻笑,双眼微眯带着不屑逐一扫过那些人,视线的温度却凉了不少,而那些杀手好歹经过专业训练,对于白安歌这样的十来岁的少年除了恨恶并不畏惧。
白安歌长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王璟泓也能猜到多少,本家一直就不安生,明争暗斗并不少。如果白安歌真的心软如此,在那里能活这么久也算是奇迹了。不知道当下站在自己眼前的白安歌是不是白莨笙的亲生孩儿。
“看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说了,不如殿下与我出去走一圈?”白安歌见王璟泓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连看也不看那些跪着的杀手一眼,跪了一整晚加上一个上午的膝盖也是不太好受,加上困意和饥饿,那些杀手由内而外感到了难受。并非刑法施加在身上的皮肉之痛。胃叫嚷着蠕动正咕咕作响,他们只觉得舌根能尝到胆汁的苦味,胃袋的存在从未如此清晰,膝盖的骨头都像是被这个长期的动作给磨软了,他们意识模糊、口干舌燥,此时此刻被磨耗得几欲跪不住。他们想招却也不知该如何说,一来是口中的铁块二来是让他们办事的人装神弄鬼神秘得很。
可白安歌显然是不想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只要一开口,铁块就会滑落,还会带着口中含着的那一块落下,他们并没有试过这是什么感受,但他们确实不想让胃受苦所以只能忍耐着不言不语。
王璟泓听了白安歌的话,淡淡扫了白氏少年一眼不做回答,反而将视线调转,在刺客之间来回横扫。刑房没有亮蜡烛,只靠极高极小的窗户射进来的那一道微不足道的光并不能看清楚无人的面部表情,甚至连身边白安歌的眉目也照不亮。
“他们似乎有话说。”王璟泓没有给白安歌回复,只是在白安歌的期待之下强行调转了话题将白安歌的注意力扭到了那五人之间,白安歌极为不满地看了那跪地的五人,对于王璟泓给的台阶,那五人连连点头,然而白安歌好像并没有那么好心。
“你们那么多张嘴我听谁的?”白安歌上前几步弯下腰身朝五人眨眨眼,她直起身后耸耸肩摆出一副“我倒是无所谓听不听你们废话”的样子又摊了摊手,然后调皮地一笑,吐出了那五人并不想听到的条件,“我只能听一个人。”
五人听后面面相觑脸色铁青,嘴唇蠕动着身体发颤。
王璟泓对于白安歌的话并不惊讶,歪着头看好戏,期间五人频频向王璟泓投来求助的目光,希望他再帮忙说句话,可一一被王璟泓忽略了个彻底。他仿佛对这个闹剧没有了看下去的兴趣,起身走向门口。
他们视线不加遮掩,方向极为明显,白安歌压低了掺杂二分笑意的声音:“喂,需要叫人帮忙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吗?别一遇什么事情就向别人帮忙,跟你们对上了眼,昭王殿下可要是有嫌疑之名的,这个责任你们担当得起?”
明明说着如此严肃的话题,本应是训斥与警告,可白安歌偏偏笑得开心,随后还侧开身子,像是叫他们随意看,后半句不偏不倚恰好被折回来的王璟泓听到,他并没有多大反应,不笑不怒的冷淡表情令人捉摸不透,可五人抬眼整了整视线,偏偏就是看见阴暗室内那张更加阴暗淡漠的脸,觉得白安歌那句话把王璟泓给惹毛了。
五人真是欲哭无泪有声无处诉。
王璟泓抬眼看向高窗之外,日光斜了不少,云彩染上一层颓败的灰色。
“你们的表现太差劲,他不太满意。”白安歌做着善意的解说,凑得极近的脸上挂着善良温柔的少年特有的温暖微笑,可偏偏,话语笑里带冰,白安歌仔仔细细将五人眼底的怨毒看了尽,最后“嘁”了一声,将弯下的身子再次收回,退后几步给王璟泓叫进来的五名狱卒让了路。
王璟泓示意狱卒取出他们口中的铁链,狱卒上前一步要动手,白安歌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动作:“慢着!”
白安歌挤到他们之间,对着五位杀手含笑道:“诶,你们得保证,开口以后说实话,不能破口而出就是泼我一身脏话。”
等到五人口中用铁块链条取出,五人喘着气舔着嘴唇维持着跪姿,他们反剪到背后的手没有被松开。
“我们只知道上面的命令我们接了。”
“有人要我们做事,我们都是亡命之徒,拿钱做事。”
“上面接下了任务派发下来,任务的发起者是谁我们一概不知。”
“我们只是做任务的其中一个部分,并不是完成所有任务。”
“但没想到会被你搞乱。”其中一人瞪视白安歌,身子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显然怕了这个乱来的少年。
五个人很聪明,一人一句,可是他们并没有说完又被白安歌打断:“你们没有跟让你们办事的人见过面?”
白安歌得到的答案是五人的一致摇头。没有见过。白安歌低头沉思着,心底逐一排除疑惑。当晚刺客行动悄无声息,一步一步都踏的极准,要不是率先打乱脚步,说不定真的要让他们得逞。
“哦,好了,请他们下去吃饭吧。”白安歌挥挥手,狱卒架起被限制行动的杀手,将他们拖拉出去,期间并不少挣扎的响动,不过牢房内的两人并不在乎。
王璟泓去南方一番调查,查到了蛛丝马迹顺便也查证了三四年前突然出现的白莨笙的孩子白安歌确确实实是眼前的少年,查证后心底虽说不似之前那么戒备,但也要提防些,从本家出来的孩子,那么小活得那么好,一路北上路途顺利,就算白安歌本身简简单单,那身边的人可算不上简单了,可偏偏白安歌身边没有任何人,很怪异的是,白安歌的妹妹白未晞还留在本家。
行动有序纪律严明是亲眼所见,若他们说了实话,直接接了上头的命令并没有与委托人见面,那他们该是属于一个杀手团体,从南到北,那里的传讯应该都不错,更有可能他们的人员遍及全地,分布极广。白安歌在王璟泓身后,一心想要揪出这个杀手的老巢再让哥哥去绞杀一通。
不过这五人答非所问,没有任何值得抽丝剥茧的地方,也只能知道他们只是遵照指挥行事,而并不知道任务的目的、内容。是一个很原始的杀手组织吧。白安歌抿了抿唇,想起本家的一些事情,那些被叫做“未名”的人。
五人被王璟泓喊来的狱卒拽起来,半带着有气无力的挣扎拖押了下去。白安歌随着王璟泓出了牢房大门,还好与外部相连的过道较为明亮,亮光有了从暗到明的过渡,双目触到牢狱外的灿烂阳光也不至于太过刺痛。
名为白安歌的少年皮肤比寻常人白净不少,藏青衣料包裹着纤瘦身躯,正长开的五官端正清秀,每一处都隐约透露出难言的精致之感,并非用斧刀工刻出来的生硬轮廓,也不是名家笔下细致勾勒的柔软线条,精致而不刻意也不冷硬,便是那样飞絮点春的温柔和软,一双明亮眼睛盛着琥珀色,像落入清池的阳光,像调匀的蜂蜜,一口淡淡樱红的唇色不妖也不薄,平日里总是勾唇带笑的。
一双琥珀淡金的眼眸望着薄云飘动的湛蓝天穹,唇畔正开了一弯笑意。
精致得让人驻足细窥片刻,又不至于美艳到让人迷乱而丢了魂魄。漂亮得规规矩矩大大方方,束发的玉冠今日没戴,纯黑长发只用丝带扎束,额间多了一道水月色的眉勒。
“老爷说,让少爷今日陪昭王殿下随处逛逛。”马车已经等候许久,车旁站着的仆侍正弯着身子跑过来,兜着宽大袖子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对白安歌道。
而白安歌将望天赏云的视线缓缓下移,放在仆侍身上随时勾唇笑着的,可眼里却什么表情都没给他。
“知道了。顺道去口享居带些杏仁酥、糯米糕、海棠酥、甜一些的绿豆糕。对了,驶马车去接哥哥回来便好,他累了一天了。”白安歌挥挥手让仆侍退回去,看着丞相府的马车驶出自己的视野,他轻叹了一口气,转而面对王璟泓,“昭王殿下刚到,不好好休息就上街走动有些不合适。”
今天自己有事做,王璟泓一人在恐怕碍事。而且有什么好逛的啊,这元京自是王璟泓长大的地方他哪儿没去过还让自己带着他逛。
昭王殿下王璟泓拍了拍肩膀,伸手拂去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居高临下地望着正在长身体的白安歌:“白公子不用客气,白公子长居家门整理学业,久未出门,丞相让本王带你逛逛也是好的。”
“是我父亲让我带你……”白安歌这声随意的称呼硬是在昭王殿下的注视下低顺了不少,连称呼也改了,“陪着您——随处逛逛。”
王璟泓看着一脸危弱苍白病色的样子,其实冷寂到深沉的心思如深秋初冬的涩肃寒风,无形的冷冽沉默在完美的伪装下。白安歌不喜欢跟着王璟泓,跟着这种人只有被吃干抹净的结果,留不得什么好下场。
“带你去吃留仙楼。”看出白安歌的不情愿,王璟泓甩袖负手于背后迈下台阶。
听闻有美食饕餐的白安歌眼里一亮,星星点点的碎光照亮了那双琥珀色的瞳眸,年少单纯的清透模样带着幼狐般明亮皎洁的黠诈。
跟着王璟泓该吃吃该喝喝然后别说什么不该说的。
白安歌跟着王璟泓一路,王璟泓带着她来到了留仙楼。那是京城口碑最好的酒楼。油焖笋、卤鸭、醉鸡、鱼卷、虾片……想吃的不想吃的,白安歌凭着记忆里的菜名点了一遍,直到想不起什么来为止。
两人上了顶楼小隔间,那儿向下望刚好能将热闹街市收入眼底。王璟泓入座以后看着白安歌不断沉思、反复推敲着自己的想法,忽的嗤笑出声,嘴角勾起几抹嘲讽:“杀手?你真认为他们是杀手?”
“不然?”白安歌被打断思绪有些烦闷,挑眉反问。
王璟泓看着听了这句话后的白安歌皱着眉一脸不解的疑惑表情,摇了摇头转换了话题:“你说,皇后在妃嫔宫中侍寝,这意味着什么?”
白安歌抬眼看了他,面带得意之色,像是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似的,白安歌勾了勾下巴,愉快哼笑:“昭王殿下的消息真快啊。”
这次王璟泓叹了一口气,眼底几点流光转瞬即逝,一切都被那长而浓的羽睫掩盖得很好,在旁人看来,他依然是敛眸沉思面色如水似静林的昭王。
“皇帝亲口告诉我的。”白安歌居然在王璟泓的这句话里听出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白安歌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疼,有了一种想打眼前人的冲动。
不过梁国衰败,作为梁国公主的皇后无多大用处,她害死皇帝心爱的妃子皇帝记恨在心,这一次她国失势,无疑给了皇帝羞辱她的底气,皇后平日里嚣张,如今忍气吞声也是个明白人。白安歌瘪瘪嘴,在心底将事情分析了个大半却不敢讲出来。王璟泓看了他一眼,白安歌的面色变化与眼底神情都被他尽收。
“啊……”白安歌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睛微微睁大,维持着这般恍然的样子有些可爱,的确是那些十来岁的涉世未深的青涩少年该有的模样,不谙世事、单纯善良。
白安歌没兴趣听他说教,也没兴趣和他共赏喧嚣繁华的白日街景,并且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如看上去那么温柔谦和好说话。
各类精致菜品上得很快,小二似乎很了解王璟泓的脾气,只抬眼看了他的尊容便躬身退了下去,没有花言巧语也没有谄媚逢迎,王璟泓只当没看见,依旧盯着白安歌那副稚嫩的面容看。
白安歌侧过身子撑着侧脸避开王璟泓探究的目光,她兀自烦扰着,跟着一群纨绔子弟逛青楼尝酒肉,平白无故浪费了许多安然处之的时间,她便思索着借着这一次事件好让他们安静一会儿别吵嚷着自己。但偏偏昭王殿下出自王氏大族,又有皇帝亲赐玉牌,出入何处都自由自在,无论是丞相府的私牢还是设置在偏院的朴素阁园。她的眼神暗了暗,几抹沉墨般的晦涩寂在眼底,转瞬而逝。
“我记得王氏尊族不曾有在外经营酒楼吧?”白安歌视线瞟到一盘热乎的油焖笋,瞬间改变了姿态,迅速转身挑起筷子夹了个笋片进嘴里,她抬眸望了眼王璟泓,他的五官轮廓里都刻着温柔,只是眼底带着层薄霜,温度似初冬清晨寒雾下的凝露,滚落到肌肤上便是冷冰凉彻的。
王璟泓看白安歌又夹了片笋,他特意吩咐油焖笋做得稍淡一点,再多放些胡萝卜,顺便将汤汁收得浓稠些,浇在米饭上刚刚好能裹住饭粒又不会浸软饭粒,白安歌不喜欢吃黏糊糊的汤饭,颗粒分明汤汁稠适对这位白公子来说才是最满意的。他轻哼一声,声音不咸不淡甚至带着些沾了凉意的懒散:“这话说得像是本王私开了。”
“难道不是吗?”醉鸡和鱼卷汤也端了上来,初春的鱼卷里的鱼肉不算太瘦也说不上肥嫩,白安歌只是兴致缺缺地咬了两口又下了几勺汤,眼带嫌弃,与白家的鱼肉比起来差得远了。
尊贵的昭王殿下对白安歌的无礼态度并没有感到任何恼怒,私底下的逾矩和白安歌平日里在大庭广众下的得体礼仪在他看来并没有任何差别——人前人后的面具戴的牢,对他也不例外,迎合着别人的口味走得一帆风顺,却不知道白安歌本人作何感想。
“何以见得?”王璟泓再问,他见白安歌对那碗鱼卷汤很是失望的样子,便亲自提起宽袖舀了一口,偏咸——对于不太能吃咸的白安歌来说的确不太好吃。但他还能接受得了,于是在白安歌组织答案的时候还拿筷子戳了几个鱼卷放到手旁白底花边的碟子里。
“谁私下见了您堂堂昭王殿下不行大礼抱大腿求升官发财天降好运的?再者不认识——”白安歌上下来回扫了对面的贵家男人一眼,“凭借这样的衣着装饰,谁还不眼露精光心念贵人啊?”
“偏偏一个小二只看一眼就平平淡淡晃过去了?”白安歌视线往门外一挑,拿筷子拨开油焖笋里的八角和姜末。王璟泓暗自在桌下把玩着腰间玲珑球,想着这盘油焖笋的口味可得给好好记下了,回头再请这个看似浪荡风流实则夜夜暗闯皇宫藏书阁的稚嫩公子也好提得出口。
被拆穿了真相,王璟泓只是无所谓地抿唇一笑,白安歌可不是会借此事多番造谣惹事的人,也不过是气不过刚才自己的训导才找这个小事挑拦自己的眼色心神,只可惜作用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