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您别骗自己了。先生如今这个状况,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全部都告诉您。”小杨突然沉了声音,正襟危坐。
时初见状,轻蹙了下眉头,让他摇好床,靠坐了起来。
“你说吧。”
话一旦开头,小杨就知道自己再也收不住了。这几年跟在先生身边,即便是太太不清楚,可他心里明镜似的。先生对太太用情有多深,怕是先生自己也没发现。可他毕竟是局外人,这里面的深深浅浅,到底要清楚些。
小杨性子沉稳,办事麻利,所以先生交代给他的事情,也很少有出差错的时候。这才让他记住了,究竟先生为了太太,做过多少事,付出又有几成。
“太太,我先跟您说说您的弟弟吧。其实这些话原本不必绕开他说,我只是怕您听了更伤心。唉……”
小杨从手机里调出来几张照片,拿给她看。
里面赫然是弟弟。
只是青面胡渣,整个人骨瘦如柴,脸颊也都凹陷了下去,只剩下突出的颧骨。原本结实的手臂也变得骨架突出,甚至连血管也清晰可见。
时初心里惊讶不已,但还是把目光投向了小杨。
“没错,您弟弟在监狱里被带着吸过毒。若非先生,怕是他现在已经走火入魔了。我还记得那次太太您去监狱看您弟弟,先生让我开车去把您带了回来。其实哪里是先生不守信用呢,只是怕您见了弟弟,伤心的反而是自己罢了。”
没想到,自己竟然错怪了他,不仅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他出尔反尔,还觉得自己才是受伤害的那个人。
时初摇摇头,嘴角泛起了苦涩,“小杨,你继续说吧。”
病房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司机的低声絮语。时初从他娓娓而来的叙述中,关于容深对自己的感情,竟然一点一点的确定起来。
即便知道了这么多,可是心里那道坎,还是过不去啊。
“小杨,就算你说的全部属实,那又如何呢?现在我欠他一条命,之前还欠了他那么多的情,你让我怎么有本事再接受他留下来的财产?更何况,我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有未来的。我欠他一条命,他也欠我一条命,可是却不能相抵……”
母亲的去世,早就在她心里凝成了一道永不退却的疤痕。
听太太谈到“欠了一条命”的时候,小杨几乎是立马就想到了太太母亲被人拔掉呼吸泵,导致呼吸困难而死亡的。
难不成太太竟然以为这件事是先生出手的?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啊!
只是,他即便知道实情,也有口难开。
想了想,“太太,您说的,是您母亲去世的事情么?”怕祸从口出,他不敢直接谈及这件事情。
时初闻言,拧起眉头,“你知道些什么是吗,告诉我吧。”
“太太,这件事并非先生所为。虽然我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但我相信先生的为人。就算您一时半会儿不能相信,可是就拿您弟弟的事情来看,这件事也绝非先生的过错。如果先生单纯想要报复您,那为什么不干脆对您的弟弟也不管不顾?太太,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他的话说的很急,但还有些逻辑,由不得时初当成耳旁风,到底是往心里去了。
话题到这里本来没有结束,但病房的们却忽然被猛的推开,呼啦啦跑进来一群小护士,朝着时初这边来。
“容太太,您快去那边看看!有个很漂亮的女人在闹。事!”
“她说她才是容太太,要进去CPU呢!”
“您快去看看……”
不等她们七嘴八舌的把事情说清楚,时初已经推开小杨的阻拦,朝着CPU奔过去了。她知道,一定是那个女人!
“姐,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时越阳一把拦住了脚步匆忙的女人,可没想到姐姐的劲儿那么大,竟然硬生生掰开了他的胳膊,朝着那间病房跑去。
“你们放开我!我才是容太太,快让我进去,我要看深哥!”
只是没等这个女人闯进病房,脸上就挨了一巴掌,她回头来剜了时初一眼,可却什么话也没说,继续在病房门上拍了起来。
乔琳疯了!
一把拉过她的胳膊,时初狠狠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像是淬了冰,“乔琳,你休想再靠近他一步!”
随即,“啪”的一声,乔琳又挨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为了他。你连引开他都做不到,怎么能给他幸福!”
“啪!”
“这一巴掌,为了我和弟弟。要不是你,我们现在不会欠他的,他也不会躺在里面什么都不知道!”
时初一连打了她三个巴掌,这才被身后赶来的弟弟和小杨拉住了身子。
可挨打的人竟然像是呆愣了一般,傻傻地看着时初,一只手捂着脸,连眼泪也没有流出来。她的眼神里,竟然全是陌生和不知所措。
“医生,护士,快把乔琳送去楼下,她不该在这里!”
身后传来谢荣静的声音,面色不善的中年妇女踩着高跟走了过来,竟然挥手也是一巴掌,正好打在了另一边没有挨过打的脸上。
“给你脸你不要,失心疯了还跑来闹。事,真是恬不知耻!带走!”
一声令下,身后的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驾着乔琳就朝着走廊尽头走去。几个护士看见医生的眼色,这才急急忙忙跟了过去。
一场风波算是就这么过去了。
可时初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城府颇深的女人,尤其她还是容深的母亲,那个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甚至想要杀害自己和弟弟的恶毒女人。
索性时越阳也看出姐姐脸上突然显出的尴尬,护着她准备朝着自己的病房走去,时初顺从着转身。
“时初,你站住。”
谢荣静像是突然松了口气,继而又说道,“你进去看看他吧,第二天了,他最挂念的还是你。”
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身子,但还是被弟弟感受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姐姐?”
“他一定恨死我了,我不想进去给他添堵。”
刚抬脚,小杨也开始出声劝说。
“太太,看在先生救了您和您弟弟的份儿上,进去吧。太太,哪怕是为了让先生放心呢,他把您就回来了,您亲口告诉他,这也不行吗?”
啪,时初心里绷紧的弦还是断了。
推开弟弟的手,“越阳,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一个人进去。看看就出来。”
各个先进的仪器滴滴的响着,红红绿绿的管子交杂在一起,愣是把本来就不怎么大的头颅也遮掩住了。
除了微弱的呼吸声,几乎什么也听不见。
躺在床上的容深还在呼吸,但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是生命的流逝,一点一滴,伴随着机器的微微轰鸣和消失不见。
啪嗒,眼泪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掉了下来。
却正好滴在了他的脸上,时初伸手去摸,却又小心翼翼的退了回来,像是自己一碰他,他就会碎掉一般。
“容深……”
忍不住开口唤他的名字,入耳却是无尽的哽咽。时初一时难以控制情绪,就顺手拉了凳子过来,坐在那里,双手合十撑住了快要爆炸的脑袋。
脑海里很乱,一会儿是他狠心的带自己去陪酒的冷漠,一会儿又是他在飞机上跟自己说那片心形小岛是送给容太太的生日礼物。还有他高兴时不防露出的微笑,和大多数时候的一脸冰霜。
这三年多来,有关于容深的回忆全都搅成了一团,在她脑海里浮浮沉沉,牵动着每一根掌管情绪的神经。最后,绞出一滩水来,浸湿了眼眶,尽数滴在容深的大掌上。
也许是眼泪太过冰凉,时初竟然感觉到握在自己手里的大掌动了一下!
不敢这么早下结论,她只好止住哭泣,静静地看着容深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轻柔的摩挲着。
突然!
手指又动了一下!
“医生,医生!”
听见姐姐的呼喊,时越阳立马带了医生进来。
“姐,怎么了,你没事吧?”
时初指了指床上,“刚才我看见他的手指动了一下,医生,他是不是要醒过来了!”
听见这话,医生立即走到床边。
先掰开容深的眼皮看了看,然后又拿出听诊器听了听脉搏,结果还是微微摇了摇头,叹息道,“还是跟之前的状态差不多,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容太太,您……”
“那他的手为什么动了,我明明看见的啊!”
时越阳见状拉住了姐姐,怕她激动过度把医生的衣服都撕烂了。
“容太太,您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是手指动也很有可能是受到了外界的什么刺激,而引起了人体的正常应激反应。可容先生的各项指标都还是原状,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容太太,您要是不信,我们可以……”
想到刚才滴落在他手掌上的泪水,医生后来的话已经随风飘散了。突然升腾起来的希望,又再一次从山顶摔向了底谷。
容深啊容深,你究竟让我该如何面对你呢?让我获得希望的是你,又让我绝望的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