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感从少年的大脑中心由内而外扩散，渐渐遍布全身。
左心禅闷哼一声，趴在桌子上，死死的咬着牙。
旁边的大福一下子窜起身子，尾巴扬起，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主人。
那是一种撕裂般的疼痛。
好似脑仁要炸开。
少年闭着眼睛，双拳紧紧攥起，感受着一波波如浪潮般的痛苦，心里却只觉得快意。
因为他知道，这痛苦的背后，可能是光明的前程。
如果此时他能够内视，就会发现自己大脑内那隐秘窍穴的位置，正在一点点扩大，并且原本闭塞的表面，出现一个针尖大小的黑洞。
早上时候，那老者之所以下定论说少年武道无路的原因就在于此。
这处窍穴名为神海穴，是武者最重要的穴位，没有之一。
因为只有神海穴能蕴藏识海，统领真气。
武道四境，主要以打磨身体为主，而之后的六景则是以强壮真气为主，因此，想要对真气如臂使指，就需要观自身体内之景，也就是内视。
若做比喻，那么真气就是身体，内视就是眼睛，无论是运转还是壮大，身体都需要眼睛的指挥，而且想要从四境突破，就必然要扩充经脉，可经脉是极其脆弱的存在，胡乱练就一气，定会把经脉冲撞得支离破碎。
并且凡是关于六景修炼的秘籍上，肯定有其独特的经脉运气方式，不能内视，就如同盲人摸象、瞎子过河，很容易拐进岔路，走火入魔。
要知道，每个人体内的经脉虽大脉络趋同，可小分支却各有不同，不能照猫画虎。
正因如此，当少年十五岁练到强筋境，对未来怀揣着无限希望的时候，发现自己无法内视，武道之路中断的那种失落悲愤之感可想而知有多剧烈。
但少年一直很乐观，既然这一种活法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路，老爹也常说，武道之路并不意味着富贵，恰恰相反，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会陷入荆棘密布的险境，一不留神，可能就会身陨神灭。
只是他还是心有不甘，午夜梦回间时常会悠然转醒，呆呆的看着窗外月色，想着自己从小练武的点点滴滴。
而如今，他终于看到了希望。
痛苦正在缓缓消退。
从身体回归到大脑。
当完全消失的那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好似不在人间，那种轻松和舒畅之感实在令人飘飘欲仙。
少年深吸一口，慢慢吐出，然后用手臂支撑起身体，睁开眼睛。
豆大的汗珠从眼角滑落，带起一丝干涩。
摸了一把额头，他这才发现自己满脸冷汗，手心也潮湿一片。
大福看着主人苍白的面孔，迈步走到近前，把小爪子搭在他的手背上。
少年先是一愣，然后对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
之后他起身去换了件衣服。
月明星稀，穹顶高悬。
左心禅盘膝坐在床榻上，双手放于膝盖，手心向上，作五炁朝元之势。
心沉气定，空空如也，以一点灵光探视周身。
初时，无从感应，好似身体周遭各处一片混沌。
少年没有急切，继续以内视之法徐徐运转。
片刻后，他忽然感觉到眼前好似蒙上一层雾气，朦朦胧胧，不甚清晰。
仔细透过雾气去望，好像看到了一条条细小河流，纵横阡陌，而河流的源头，则是一汪清潭，那里水光粼粼，只有一洼之大。
见着这一幕，左心禅心绪起伏不定，浑身发麻，雀跃不已。
可他依然强压兴奋，凝神提气。
看着那一洼之水在自己的控制下潮涨潮落，却始终没有漫涌出来，进入细小支流，少年有些丧气，但随即又觉得更加高兴，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脑疾有治愈的方法，他的武道之路又重新续接起来！
“哈哈哈！”退出内视之感，少年脸上洋溢起笑容，嘴角越咧越大。
大福看着主人在那里傻乐，不屑的斜着眼睛，低下脑袋。
没想到主人下一刻一把把自己抱住，举在身前。
“大福！我又能当大侠了！”他的语气极为开心。
大福眯着眼睛，摇了摇尾巴，以示庆祝。
当晚，少年一宿没睡熟，时不时就从梦里惊醒，然后坐起内视，等他发现内视无碍后，立刻又转进被窝，左滚右滚，脑子里面全是脑疾治好之后的事情。
就这么折腾了一宿。
以至于当他走进辉庆楼的时候，还一脸困倦的打着哈欠。
“哟，您来了！”跑堂的一直在门口端望着，见少年大人出现，松了口气。
“有位置么？”少年高声问了一句。
“有，二楼请！”跑堂的说起事先预备好的暗语，提示少年那大胃秀才已经出现。
昨日少年灵机一动，和跑堂的定下了几句话。
如果秀才出现，坐在一楼，就说一楼请坐。
如果秀才坐二楼，就说二楼请。
如果秀才没出现，就说您常坐的位置没有了。
所以左心禅一听跑堂的话，立刻明白，那位大胃秀才就在二楼。
跟跑堂的上了楼，左心禅被安置在窗边第三个位置上。
他的斜侧面，就是那位秀才。
此人穿着青色长衣，头戴幞头，长脸直眉，正用筷子夹着盘中的紫苏鱼。
他的吃相很好，速度也很快，一条紫苏鱼一杯茶的功夫已经吃掉一半。
等少年点的的百味羹上来时，他已经开始吃下一道菜了。
为了一会能和这秀才一同离开，少年吃饭的时候也特意加快了速度。
一边吃，他一边仔细观察秀才的动作和其周围的人。
左肖升经常会告诉他一些办案时的技巧，他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如果有可疑人哗众取宠，举止怪异，那一般都是在向同伙提示。
在左心禅眼中，这位秀才就是如此，每次点这么多菜，还总是同一样，好似吃不腻一般，正是向其余同党发出信号的手段。
而且就算秀才只是单纯的爱吃，那他又从哪里来的钱呢？
一个教书先生，可撑不起如此频繁的吃食。
因为思考着这些，所以他看其他人都觉得很可疑。
甚至他还想去找一下酒楼的茶饭量酒博士，看看是不是其同伙。
只是不想现在就打草惊蛇，因此作罢。
看着秀才大口大口吃胡饼的狼吞模样，少年吃掉最后一口百味羹。
放下汤匙，犹觉饥饿。
就在这时，脑中一道灵光突然闪过！
他想起来自己为何会觉得这秀才的胃口很熟悉的原因了！
这不正是他练武时的亲身经历么！
武道四境，是最耗体力，也是最耗钱财之时。
无论是硬皮、锻骨、强筋，都需要补充大量的肉类和气血补品。
天赋好，血气强壮如左心禅，也要时常进补，就别提那些普通的练武者。
一顿饭吃掉四五斤肉，算是正常。
想当初，少年刚刚进入硬皮境的时候，也极为能吃，每顿饭都要花上几十钱。
左肖升存下的钱财大半都给少年吃没了。
而现在之所以平缓下来，一是因为他没什么钱，二是因为他四境已成，身体健壮，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进补。
想到这一茬的左心禅顿时打起了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如果这秀才是个武林中人，那他这么能吃是情有可原的。
只是为何要从城北跑到城东，又为何只点这几样吃食，就有点令人琢磨不透了。
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
左心禅打算一会直接跟着他，先摸摸底。
“嗝！”秀才捂着嘴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先揉揉肚子，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从其中拿出银子，递给跑堂。
“客官稍等！”跑堂快步去了楼下。
秀才靠在椅背上，扭头向窗外望去。
左心禅微仰着头，同样假装看风景。
却正好漏过了秀才从鱼骨头中摸出一张纸条藏起来的动作。
等他回望时，跑堂的已经上来了。
见秀才接过钱就要离开，少年立刻喊道：“跑堂！”
“哎！来了！”
一边把钱交给跑堂，少年一边用眼尾余光跟随着秀才。
见人已经走出门口，往城北方向去时，他快速下楼，顺着人流的方向，宛如一滴水融进大海，一条鱼回到河流，消失不见。
一路紧随。
左心禅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步伐时快时慢，始终和秀才保持着两人的距离。
大约两刻钟的时间，逛够的秀才终于从大道拐进巷子，似乎准备回家。
左心禅精神一振，进步跟上。
巷子不长，很宽，容纳一辆马车绰绰有余，行人稀少，少年不敢跟的太近，等秀才走到末端，才从入口走入。
而已经拐过巷子的秀才停在一个卖糖人的手艺人摊前，开口道：“给我来一串梅花鹿。”
“梅花鹿没有。”手艺人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那就来一串门神。”
“三十三钱！”手艺人说了个高价。
“二十四钱！”秀才还价。
“行，等着。”手艺人点头同意，拿出模子开始做糖。
不多时，一串栩栩如生，眼眉俱全的门神糖人做好了。
“给。”手艺人递过去，然后坐回小马扎上。
秀才拿着糖人慢悠悠的离开。
此时，远处假装买东西的左心禅也迈着步子，继续向前。
手艺人虽是低头弄糖，但眼睛始终盯着四周，见少年从自己身边走过，似乎察觉到什么的他眉头一皱。
等少年和秀才从视野中消失，他才小声念叨了一句：“是管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