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真是了无生趣啊……”
少年蹲在地上,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和火红的日头,一脸人生无望的表情。
他身后的浓眉少年端着云绣刀也跟着蹲下,劝慰道:“心禅哥,你以后可以来我家吃饭。”
左心禅叹了口气,拍了拍钱宝的肩膀,从其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刀:“没事,我还有点积蓄。”
口中虽说没事,实则心在滴血。
那可是十五两银子!一个月的俸禄!
东王朝官员的俸禄还算丰厚,以左心禅总旗正六品的身份来说,每月应有三十两银子左右。可层层克扣下来,再加上年少资历不足,所以只有一半可拿。
然而即便如此,这对少年而言也是一笔大财,要知道寻常百姓家,一月也只需四五两银子即可糊口。
这天杀的千户王刚,早不来晚不来,等打完了才来,还非要以渎职罪论处,嘴上说着崔府事大,网开一面,只罚俸禄,其实下手极黑。
在场的兵士每人罚俸三两,几位小旗罚俸一半,少年直接一个月俸禄全无,唯有李奎星那小子啥事没有。
至于马晓之,他被送去疗伤,医治费用从左心禅的俸禄里直接扣除。
幸好,他早上的时候拿了那斗笠男子的几两银子,否则这段日子就只能勒紧腰带,寒酸度日了。
“行了,我去探听消息了。”少年对着钱宝挥手告别,视野的远端,丸子头姑娘正站在那里等待。
钱宝点头,与少年分开,带着两位兵士走向阚丽丽,就在临近的时候,他忽然回头,看着少年潇洒迈步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了从前。
————
“看我无极一刀!”
“好招!吃我一式归元天地三分气!”
宽敞的巷子中,几个少年正拿着木制武器假扮武林高手玩耍。
“喝!看剑!”一个浓眉小孩吸溜着鼻涕,举着木剑刺向眉目稚嫩,干净清爽的少年。
却没想到少年只是一个侧身让步,他的剑就被错了过去,然后脚步慌乱之下,不小心绊在石头上,摔了个五体投地。
“哈哈!”周围的孩子们见状都大笑起来,孩童之间倒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好玩。
但这笑声传入浓眉小孩耳中,却让他觉得羞耻,他笨拙的爬起身,也顾不得身上灰扑扑的衣服,把木剑往地上一丢,大喊道:“我不玩啦!”
说完,就气哼哼的转身离开。
其余孩子们在后面大声嘲讽“小气鬼”“小心眼”。
这更让浓眉小孩觉得愤怒,本来快走的步伐,直接变作小跑,向着城门的方向跑去。
一旁的少年看天色已经渐晚,怕浓眉小孩跑丢了自己,认不得回家的路,遂捡起地上的木剑,向着他消失的地方追去。
可奇怪的是,少年追了好些距离,却怎么也没发现浓眉小孩的去向,他心想着也许是已经回家,就从城门附近往自家走去。
路过城门的时候,正巧碰见一辆有车箱而无车盖,只以厚布蒙上,由两匹驴子赶拉的平头车从眼前经过。
少年心性,碰到什么都要瞧一瞧,尤其是平日里不常见到的东西。
他看着平头车在城门停下,驾车人和守城门的兵士闲聊两句,接着皮鞭挥舞,驴子叫了两声继续向前赶路。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如往常的平静。
直到少年向前走了两步
脚下踩到一硬物。
他弯腰将地上的东西捡起,发现那是一块玉,一块如元宝形状的玉佩。
同时也是浓眉小孩经常向他炫耀的那一块。
“这是?”少年疑惑的看着两边车辙的痕迹,从近望远,延伸的方向正是那平头车停驻的城门!
他忽攸想起这段日子沧元府关于丢失孩童的传闻,眉头一下子皱紧了。
而浓眉小孩此时万分后悔。
他跑出巷子后,就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漫无目的的瞎逛,希望能看到熟悉的人或地方。
这时一个陌生男人带着一个小姑娘出现,好意询问他为何独自一人在街上逛。
出于好面子,他没说自己迷路,只是说自己想去找个师傅学武,当侠客。
陌生男人哈哈一笑,说自己认识一位隐居侠客,还说自己女儿就是侠客的弟子。
女孩拿着糖葫芦不说话,只是点头。
然后陌生男人问他想不想学武,浓眉小孩一想到之前的窘事,立刻同意了。
接着陌生男人把他带到了一间院子里,院子里还有三个孩子,都是去学武的。
男人把买来的糖葫芦一人分一串,告诉他们吃完就带他们去拜师学艺。
本来还有些忐忑的浓眉小孩见有这么多人,还有最爱的糖葫芦吃,一下子就放宽了心。
没想到吃完以后,就觉得脑子昏沉,忽悠悠的睡了过去。
再一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被绑的严严实实,嘴巴被麻布堵死围住,正坐在一堆干草之上,和几个昏迷的小孩靠在一起。
“呜呜!”浓眉小孩慌乱的挣扎着,却根本没力气脱出,只能看着两个男人围坐在火堆旁,吭哧吭哧啃着烧鸡。
其中一个男人听到男孩呜咽声音,转过头,冷笑一声,说道:“老八,有个小兔崽子醒了。”
对面的老八,也就是诱拐浓眉小孩的男人回道:“醒了就醒了!老七,赶紧吃,吃完还要尽早离开这里。”
老七咬下一块肉,仔细看了看浓眉小孩,问道:“老八,你咋想的,拐个这么大的干嘛?又不能卖。”
相比于其他三四岁左右的孩童,浓眉小孩显得年纪稍微大一些。
“呵!”老八扭头笑道:“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模样好啊!一看就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这白净的小脸,啧啧,把手脚打折,绝对是一好乞丐!”
“也对!”老七点点头,认同他的话。
听到这两个恶人对话,浓眉小孩被吓坏了,眼泪止不住的冒出来,在脸上划出两道痕迹。
“你瞅瞅你!给人家吓哭了吧!”老七数落老八,面上满是揶揄。
“滚你个蛋,吃你的鸡去吧!”老八把手中的骨头嗦了几下,扔在地上,“我去尿一泡!”
“小心风大闪了鸟!哈哈!”老七使劲一拍老八屁股,随后躲过他的一踹,继续啃着鸡骨头。
浓眉小孩此时只觉得心如死灰,一想到自己再也见不到爹,见不到娘,睡不了自己软软的床榻,喝不到热乎的汤骨头,就连大侠梦也离自己越来越远后,他绝望透了。
他看着左侧斜立,倚靠着破木柱子,缺了半边身子的佛像,心中默默祈祷。
“佛啊!如果有人能救我出去,我以后再也不吃糖葫芦了,再也不笑隔壁王叔的傻儿子了,再也不乱跑乱跳了,再也不……”
想了想,小孩强忍着悲痛心道:“再也不喝汤骨头了。”
至于爹娘,还是要见的,软乎乎的床榻,还是要睡的。
这对于小孩来说,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毕竟汤骨头那浓厚醇白的味道和丰满扎实的肉感,可是小孩的心头好,寒冷的冬天要是没了汤骨头,那该有多难熬啊!
就在小孩流着口水,脑中的想法渐渐不着边际之时,老七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他娘的,老八!你填海去了?”他扯嗓子对着门外大喊一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对劲!”老七从身后拔出匕首,反手握住,缓步走到门前。
然后他把耳朵侧过,贴近门上,想听一下外面的声音。
可还没等他听出个所以然,门外就传来一阵风声!
“呼!”
“砰!”
一把木剑扎破了门上的破纸,狠狠的打在了老七的脑袋上。
“啊呀!”老七大叫一声,只觉得眼冒金星,耳鸣目眩!
强压着疼痛,他挥舞着匕首在身前不断比划,生怕袭击者趁他病,要他命。
但他还是低估了袭击者的阴险,匕首刚挡在身前,就听得几声“嗖嗖”,然后几块石头势大力沉的击打在他的脑袋和身体上。
“该死!”老七一手遮面,一手握刀,一脚提起,手忙脚乱的避着飞来的石头。
下一刻,已经被打斗吸引注意力的浓眉小孩眼睛渐渐睁大,看着那袭击者举起手中的木剑刺向老七!
老七狠命用匕首架住木剑,正要冷笑反击时。
袭击者竟然从身后掏出了一把木刀!
眨眼就是三道黑影!
出其不意的三记刀法直接打破了老七的妄想,将其打的吱哇乱叫。
浓眉小孩兴奋不已,心中狠狠的为袭击者加油鼓劲。
袭击者刀剑合璧,一套家传刀法施展得淋漓尽致,尤其是最后三下砍在脖子上的重击,直接把老七打的昏厥过去。
见一切尘埃落定,袭击者终于松了口气,上前抢过老七手中的匕首,踏过火堆,走向那群孩子。
浓眉小孩看着他大汗淋漓,脸颊红润的熟悉面容,一时间竟有些呆愣。
“心,心禅哥?”
他叫出了袭击者的名字。
正是之前一起玩闹时的少年。
左心禅拍了拍他的脑袋,没说话,用手中的匕首把他的绳子割开。
再把其他小孩也都解开后,用绳子把老七和门外光着屁股的老八捆在一起,丢到驴车上。
少年驾着驴车,一路西行,浓眉小孩坐在他身边。
“心禅哥,谢谢你!”
“没事。”
“心禅哥,你能不能教我练武啊!”
少年扭头看他。
“想学?”
“嗯!”浓眉小孩不断点头,表情认真道:“我想当大侠!”
少年笑了笑:“行啊,听我的,你以后一定能当大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一年,少年行侠仗义,意气风发。
那一年,钱宝九岁,左心禅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