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尘走向前,在酒馆门口,他看着楚思。
少年声音不大:“楚姑娘好生厉害,竟将衡州的青城山搬到长亭郡了。”
少女噗呲一笑,轻声道:“我哥哥说要在长亭郡多待会儿,所以我便来这儿等你了。”
不远柜台处的崔九朗声笑道:“弟妹不错,就是这丫鬟未免太…太高冷了。”崔九看到兰厢冰冷的目光后,谄笑着改口。
薛尘说道:“你住在哪?明天我将伞送去。”
少女犹豫道:“嗯…从这条街走,往西哦不,往南,穿过南街,大概……有个客栈。”
她讪讪一笑,满面粉红。
少年思忖道:“南街雨杏巷前的燕落客栈?”
楚思小鸡啄米。
薛尘也点头:“嗯,知道了。”
兰厢冷声道:“若你没去呢?”
崔九忍不住笑出声,薛尘笑道:“女子竟有小人心。”
兰厢深呼吸,忍着不出手。
薛尘走进酒馆,在柜台上放下一枚铜菱钱,约莫值一百两大朔官银。
崔九惊呼道:“哟,终于对你师傅和陈老叔下手了。”
少年没理会。
崔九从柜台后的一间屋子中提出一壶宣州州酿玉庭酒,青白瓷壶面,素雅大气,“不差了啊。”
少年无奈道:“那我明早可白来拿酒。”
崔九摆摆手,不置可否。
门前两名少女还没走,薛尘投去问侯的目光,楚思说道:“我今天没事的。”
薛尘犹豫道:“长亭郡西?”
少女扬眉,眨了眨眼睛。
崔九一旁笑道:“兰厢姐姐,你还跟着吗?不如陪我在这儿聊天呗。”
兰厢看向他,冷笑一声。
崔九尴尬挠头。
三人走出酒馆前的热闹小街,有位一直坐在西北角的丰美妇人站起身来,天生媚态,衣峰耸立。
她走到崔九身前,轻柔地…一把扭住后者左耳,故作娇笑道:“小崔公子啊,你就是这样给我做生意的,客人也敢调戏,嗯?”
话尾格外诱人心魄。
说完,妇人妖娆地笑着走出酒馆。
没给钱。
留下一个崔九揉着耳朵,笑着喊道:“季掌柜的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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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阎巷。
薛尘屋外的大堂中,陈晏背靠着一只陈旧大木桌,朗声诵圣贤。
李桃芷则坐在他的木桌相对面,她双手张开了一本《天问》,声音熙然。
少女左右手边皆堆满了完整洁净的书籍,二人一问一答,颇为默契。
少年们总以为,若是可以招她们两句愤愤嘟嘴的打骂,或是追着跑遍“书院”,便是最好不过了,便是互相喜欢了,便是可以在夜里偷偷笑好久的了。
而像现在这般的温柔时光,却应是少女们暗暗向往的,这才不算是喜欢!
但未来也会记得好久的。是吧?
而在一切之初,那可遇不可求的东风是——情系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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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二女走上东大街,红裳少女四处张望着街上的各色摊子,目不暇接。身后的兰厢相较冷漠,双手环胸,一言不发。
“我们去郡西玩什么啊?”楚思收回视线,抬头望向少年。
“见一个朋友,再陪他最后手谈一局。”薛尘温声应道。
兰厢莫名斜瞥了他一眼,神色微微变化。
“为什么是最后一次?”红裳少女追问道。
“他将要去很远的南海隅国,大瀛,再次相逢,怕是要……。”薛尘轻叹一声,觉得最近坏事成双来,有些惆郁怅然啊。
楚思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沉默一阵后竟是兰厢率先开口,带着一丝倔强的为难:“你们能不能加我一盘,不用猜先,我执白子。”
在她右臂略前的红蓝二衣中,蓝儒衫玩味地看向她,笑道:“自然可以,但执白就算了。”
兰厢古板道:“不执白,那便让你们五子。”
少年洒然一笑,不置可否。
楚思小声说:“我们家兰厢的围棋是很厉害的,就是五子连珠棋时经常玩不过我。”
没等少年说话,兰厢又纠正道:“把‘们’去掉。”
少年哑然失笑。
却说几人踏上西大街,相较之前,街道可谓极其冷清空阔,但每相隔十多步,也都能见到许些行人,偶尔还有与薛尘点头招呼的。
三人前方不远处,在一家茶肆旁站着一位神色木讷的中年汉子和一位精明显于色的年轻男子。
二人手中皆扶着由木杆扎起来的许多冰糖葫芦,但常人一看便知,年轻男子卖的糖葫芦已所剩不多,生意相较一旁同行也要好上许多。
此时,男子还在扯嗓子叫卖着:“唉!冰糖葫芦哟!二钱一串,五钱三串嘞!”
汉子紧握着木杵,粗糙的脸庞略微低垂。
这本是他媳妇每日的活计,他向来都是忙碌在庄稼地里的,但奈何近日家中来了二娃,媳妇此刻还躺在床上,他便别扭地跑来卖这糖葫芦。
他在想着,早上家中老大要吃糖葫芦时,是不是该给他一串,自己这一上午不也还没卖出去吗?
汉子悄悄看了男子一眼,涨红了脸,嗓音粗犷但声音微小地喊了一句:“糖…糖葫芦。”
一旁男子讥笑一声。
薛尘皱了皱眉,但不因于此。
在他的宽袖之中,已经打破剑意枷锁的廉泉出窍而至。
这证明,此处有地仙剑意的气息。
少年无声上前,先是与那汉子询问价钱,汉子愣了一下,有些无措,窘言道:“小公子…看着给吧。”
薛尘大袖无意地拂过,又看向方才不屑撇嘴的男子,最后重新望着汉子:“这冰糖葫芦是自家做的吗?”
汉子重重点头:“家后有两棵山楂树。”
后方两名少女距离较远,听不真切,却见兰厢冷笑道:“公主,市井之民,无论如何惺惺相态都掩盖不了斤斤计较的本性。”
少女颦眉不语,红衣上的仙鹤微微仰首。
薛尘笑道:“那这样,我今晚去你家买些山楂,现在你先给我拿四串冰糖葫芦,我按他的价钱给。”少年说着看了一眼一旁男子。
汉子又重重点头,拿下四串糖葫芦,递给薛尘。
少年也递出十文钱:“多出一些当今晚的订价了。”
汉子笑着挠头:“郡西街尾的方永村,我叫方二。”
薛尘回到二人身旁,向楚思递出两串,给兰厢送去一串。
当然,她没要,所以红裳少女有两串冰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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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亭郡西的黄昏巷中。
一座小宅前有四人围坐,围着一局水火不相容的中盘,执棋的是两名少年,皆十岁余,神色难堪。
另外二人一老一少,老的是个目光深邃若渊的花甲老人,面向棋盘但双目闭着,是在起盘十五棋之内闭的眼。
少的是个深剑眉、卧蚕眸的俊郎少年,面若明月,萧萧肃肃。
他望着棋局,神情闲适,很无奈道:“小师弟,你这招不对啊,没看到你陆环三师兄开始布大雪崩式了吗?这也不行,唉……算了,投子吧,二师兄带你复盘。”
那名为陆环的少年终于忍不住愤然地望向俊朗少年,棋子一摔:“不下了!”
俊朗少年一巴掌朝头拍过去:“火气挺大啊,师傅没教过你下棋要平心静气吗?不下行,棋盘给我收拾出来。”
陆环恶狠狠的望向他,但双手却在收棋复盘。
俊朗少年潇洒一笑:“做笔买卖,赌我过会胜负。”
桌旁三人不约而同的摇头。
因为,他名为赢立……
少年轻轻抬头,望向天空,叹息道:“举目红日近,回首白云低啊。”
老者眼中,少年生得重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