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衙门里话虽是这样说了,但姚天福的心里却没有一点底,他深知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如何啃破它直入骨髓却要费一番心思。
最早来找姚天福的是王御史。他要借姚天福之手来报被羞辱之仇,他对姚天福说,你不知小甘浦那爪牙有多凶悍,如狼似虎一样,你可千万要小心。
姚天福分析道,你太大意了,不该抱有幻想去找他,错就错在轻信和莾撞上,他那种目无法纪之人哪里还有同僚之情人间之谊。我这次,非要谨慎不可。
王御史走后,同署的赵御史也来看他。他们之间的友谊比别人要深一些,平日里最谈得来,也是无话不说的交情。赵御史对老友担当此任即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凭着姚天福的才智定能挑起重担,担忧的是小甘浦心狠手辣,有一张细密的网,稍有不慎可能落入他的陷阱而遭不幸。
赵御史对姚天福说:
“你这次任务太艰险了,务必小心才是。大名府里有我一好友,职位虽不高却是个正直的人,我们常有书信往来,他住在东门里郑家巷,如遇紧急事,你可求助于他。在那里他的熟人毕竟多一些。”
姚天福连连点,十分感谢好友的提醒。
赵御史压低嗓音说,“姚兄,你我为官多年,可知这为官的诀窍?”
姚天福摇摇头。
“我算看清了。历朝历代为官的诀窍就是要有后台,有后台升得快,出了事也有人保护,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像你我这种出身平民,没有一点背景,最是可怕,一旦出事没有好果子吃。老兄一定要慎之又慎,避凶就吉,平安归来。”
赵御史呷了一口茶,诚恳地说道。
姚天福内心激荡,拉着赵御史的手说:
“丞相即已点了我,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能一往直前了。放心吧,我会小心行事。”
姚天福像决战前的将军,运筹帷幄,日思夜想。深夜,万籁具静,屋里凉爽适宜,一家人都陷入沉沉的梦中,姚天福躺在床上,合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迷迷糊糊中就见一个人来到床前问,你如何去办理此案?你想过后果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不搭理,径往大名府奔去,路上突遇一条大河拦住去路,波涛汹涌,无桥无舟。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快到大名府忽然地上陷下一个大坑,他连人带马跌了下去,落入一张大网中被悬空吊起……
他拼命挣扎,醒了过来。
经过几天的思索,姚天福吸取了王御史的教训,周密考虑,决定另辟徯径。
中原大地平坦无垠,庄稼欣欣向荣,看上去将是一个丰收年。漫长的黄土道上,两个身着蓝布衫的人踽踽而行,看上去像两个生意人,又像是外出求学的秀才。这正是姚天福和他的助手在去大名府的路上。
他们出京都一路向南,一路上不紧不慢,不像是赶路倒像是散心。刚过中山府(今定州),就见大路上一群破衣烂衫的难民蹒跚而来,扶老携幼,踢踢踏踏一路烟尘。他们背着简单的行李,面尽菜色。
姚天福走到几个歇脚的人跟前,问:
“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哪里人氏?”
“我们从大名府来,活不下去了,外出找条生路。”
“莫非遭了天灾?”
“风调雨顺,哪里是天灾,分明是人祸啊。”
“这从何说起?”
“我等世代居住在大名府,安居乐业,一家子虽贫困却也过得去,突然有一天,达鲁花赤小甘浦把我们的村子圈成他的庄园,把我们全赶了出来,流离失所不得不另谋生路。”
“难道没有一点理由就把地夺走了。”
姚天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家小甘浦说了,天下莫非王土,这是皇上奖给他的土地。”
“你们没有到衙门去理论?”
“那衙门还不是他的衙门?”
“天下老鸦一般黑,告不动。”
几个人附合着。
几匹驿马急驰而过,卷起阵阵尘土。姚天福望着远去的坐骑,说:
“你们可以到京城去告,皇帝会管的。”
“哎,”众人叹口气:“告状是容易的吗?哪来的钱呢。”
“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能有饭吃就行了,还敢告人家。”
姚天福从大都一路南下,过乡村进县城,不急不躁,晓行夜宿。一天走累了,到路边一家茶馆喝茶休息。慢饮细啜,就听邻桌几个人在议论:
“这一路上逃荒的怎么都是大名府的人?”
“没灾没害的逃什么荒?”
“听说达鲁花赤小甘浦把人家的地都占了,没法活了才跑出来的。”
“我村两个东家就收留了两家人做长工呢。”
一路之上所听到的尽是小甘浦恃强凌弱,贪赃枉法的议论,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穷人简直没法活了。”
“富人也不好过。”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姚天福上前问道:
“老哥此话怎讲?富人有吃有喝怎么还不好过呢?”
“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我们路过此地,听乡亲们说的有些新奇,故而发问。”
“我村财东也是个有势力的主儿,照样遭小甘浦的欺负。”
“欺负他啥呢?”
“家里宝贝让小甘浦抢了。”
“就公开的抢?”
“可不是吗。”
“你们是哪村的?”
“离此十里的张家庄。”
姚天福二人离了茶馆去了张家庄。进村寻得财东家,看那高门大户,就知不是一般人家,应该没人敢欺负。走进去后却发现一家人如丧考妣,死气沉沉。
姚天福问起宝贝一事,婆娘顿时号啕起来。财东已有五十年纪。原来他家祖上也是官宦人家,流传下来一件玉石宝镜,仍是汉代遗物,价值连城。不知怎地让小甘浦知道了,先是说要借去看看,财东了解小甘浦的为人自然不肯,知道这是刘备借荆州只能一去不还。不想几天后,来了一队官兵,进屋一番搜查,抢走了宝贝说这是皇家之物,他要拿走交给皇上。一家上去阻拦,却被狠狠打了一顿。
姚天福心想强抢是一回事,打着皇上的名义强取豪夺就是罪大恶极,欺君之罪了。他掏出笔墨详细记录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路上搜集到的材料已经满满一包。不知不觉进入了大名路地界。
这天清晨,姚天福带着助手早早动身沿大路向大名城方向走去,太阳升到一杆子高的时候,对面走来一男一女,约有四十多岁,面容憔悴,步履蹒跚。那妇人一个趔趄倒在地上,闭着眼嘴里却喊着: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姚天福急步上前帮男人搀扶起女人,姚天福让助手解下水壶向妇人嘴巴里灌了些水,待妇人清醒后姚天福才问起源由。
原来这两人正是被小甘浦抢去的民女浣女的父母。
那日,浣女被小甘浦掠走,只是不服,挣扎着又骂又踢,把她强行扶到马上又蹦下来。小甘浦在旁边看着却不恼怒,嘻嘻笑着像在欣赏什么。喽罗们都很奇怪,今儿个达鲁花赤怎么这么好的脾气?
小甘浦说,你们看那又踢又咬的骡马,调教好了,准是匹好骡马,这妞子有意思,带回去好好调教。
喽罗们只好把浣女绑在马上带回府里。
回到达鲁花赤的府里,浣女仍是又哭又叫,奇怪的是偌大的府里却没人关注她,仿佛没有看见没有听见一般。浣女被送到一个小院里,这小院里洁净安静,有假山水池,开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浣女被架搡着送到一间房里,根本无心看院里是什么情况。
一会儿来了一位胖胖的女佣人,端着绫罗绸缎的衣服,从里到外一水的新。她笑容可掬地说,姑娘你真有福气,能让达鲁花赤看上,不久你就是十一夫人了,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享不完的福。快把这衣裳换上。
浣女看也不看一把扯过抖落到地上,要换你换去。放我回去。
胖佣人像是训练有素,一点也不恼,把衣裳一件件捡起叠好。劝道,成了亲自然要让你回去,还会给你家买地盖房,一世都享不尽的福。听话,快换上,只要让达鲁花赤喜欢了什么都有了。
浣女坐在炕上只是哭哭啼啼,茶饭不进,送来的茶饭都被她打翻在地,小屋里一片狼藉。
第二天,小甘浦急不可耐,来到浣女的房间要行好事。浣女生性倔犟,只是不从,又踢又咬,把小甘浦的脸抓得一道一道血印子。趁他不备,一脚踢在小甘浦的下身上,小甘浦捂着下身,哎哟哎哟直叫唤。小甘浦恼羞成怒,站起身来恶狠狠地扑上去,牛高马大的小甘浦压在浣女的身上,两手使劲掐着浣女的脖子,浣女动弹不得,渐渐没了动静,身子一挺没了气。
小甘浦气哼哼地往外走,一开门险些撞上在门外偷听的几个喽罗。
喽罗尴尬地讪笑道,这么快,老爷可就玩够了。
小甘浦愣怔了一下,说道,死了,你们愿玩玩去吧,还热乎着呢。
喽罗高兴地跑进屋里。
小甘浦叮嘱说,玩完了扔到城外喂狗去。
可怜浣女妈妈见到女儿尸体就哭昏过去,醒来后便疯了。
在街坊邻里的帮助下一家人草草埋葬了浣女,收拾收拾就要去大都告御状,不想老伴却执意相随同去,这样他们夫妇二人便相跟着奔向京城。
姚天福掏出笔墨把他们的控诉详细记载下来,到了村里又访问了街坊邻里,莫不是怨声载道,同仇敌忾,恨不得把小甘浦碎尸万段。姚天福记录的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