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层甲板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那是一种汗水,唾沫和排泄物混合起来的怪味儿,不过你很快就会习以为常。甲板的两边都固定有沉重的加农炮,漆黑的炮身在昏暗的环境下闪耀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水手们打绞盘时喊的号子和周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陌生,我仿佛又回到了天真好奇的孩提时代。
谈起“高山马号”上的水手,他们大多皮肤黝黑,臂膀孔武有力,穿着短夹克,腰间系着方巾或是手帕,还有很多人身上文有刺青,留着胡须,带着金耳环或是镶着金牙。最重要的是:他们永远都佩戴着趁手的武器。
这些伙计的老家来自天南地北:赤脊山,塞拉摩,黑海岸和库尔提拉斯。关键的是,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来自社会最底层的人渣和寄生虫,在“高山马号”上,我们得到了平等的对待。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很快就适应了船上的生活,练出了平衡感,学会了像那些水手一样走路,也学会了判断风向和一些航海术的基础。我猜我很幸运,费恩船长总是待我不薄,在他的指导下,我的剑术和射击技巧突飞猛进,我对食物和衣着的品味也同样得到了提高。我很欣赏那个男人,以为我会追随他直到天涯海角,即使后来我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我记忆中的“高山马号”是一艘相当漂亮的双桅帆船,她偶尔会载着我们往返于东部王国和卡里姆多之间,接送货物和旅客,但大多数时候,我们会像幽灵一样徘徊在远离海岸线的地方,伺机打劫那些绿皮杂种的船。虽然说不上光彩,但这种游击战术有效打击了新生部落的海上势力,所以即使那些躲在石墙后边的贵族没有公开支持,但也对这种抢劫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袭击联盟的船,他们就不会以海盗罪在你的脖子上打个结。”
作为联盟的编外士兵,我们亲身参与了这场针对部落的战争,洗劫他们的船只而不必担心惩罚,这正是我们想要的,也是曾经发生过的。
然而逐渐地,海上的部落船只越来越少,在米奈希尔港那里,我们听闻了战争即将结束的流言:在东部王国以南,一片被魔法扭曲的不毛之地上恶魔开始肆虐,他们说休战合约马上就会签订。
黑暗之门二十五年,经过几番周折,联盟和部落最终决定暂时结成同盟,共同抵抗燃烧军团。
我们最担心的事莫过于此。这意味着我们的私掠行为将会被视为打破这一脆弱同盟的威胁,并且不再受到王室公开的保护,属于“高山马号”的大好时光已经过去:我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进行抢劫了,可怜的收入使得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响,船员们对此很有意见。即便如此,查尔斯也并不打算带领我们进行任何王室许可范围之外的行动,很快他便成为了众矢之的。
大部分抱怨的声音都来自大副道格拉斯,一个顺风张帆,通权达变的老油条,他觉得自己尽忠职守,却总得不到回报。为此他三番五次地煽动查尔斯,希望他能作为我们的领袖,率领我们走出困境,调转船头去寻找更加开阔的猎场。但查尔斯似乎没有这个打算,甚至为此和道格拉斯发生过几次争吵,这让愤懑和不安更加在船员间滋长。
在一次寻找给养的过程中,就去留问题上,道格和查尔斯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查尔斯,你这只软弱的绵羊,你的保守会害死我们所有人!”道格吼道。
“哦,道格,你最不该称呼我的就是‘绵羊’。”查尔斯咆哮起来,浑身上下笼罩起一团黑影。
“你有种就来试试吧!”一向唯唯诺诺的道格拉斯今天显然是在挑战查尔斯的权威。
“伙计们!”道格拉斯打了个手势,一帮全副武装的水手就将船长团团围住。
军需官刚拔出弯刀,他的额头上就多了一个窟窿。我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人用刀柄狠狠地击中了面门,然后就只能头晕眼花地看着数支枪口对准了我的脸。
“这是怎么一回事?”查尔斯摘下三角帽,用手拭去额前豆大的汗水。
“还不明白吗,老家伙?”道格轻蔑地笑了笑,“显然这帮高瞻远瞩的小伙子们认为我比你更适合当船长!”他指了指远处的海岸线,“海上的猎物越来越稀少,而你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这次出海会是一场空忙。”
道格拉斯大可杀掉我们,但他一时兴起的慈悲决定将查尔斯和少数忠于他的手下扔在南海附近的一座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只给我们留下些许少得可怜食物和一支几乎报废的火枪。
看着“高山马号”在视线里慢慢变小,查尔斯愤怒地朝着空气挥舞着拳头:“我会逮住你,你这卑鄙的小杂种!我要亲手把你的内脏扯出来!”
这是一座小得可怜的岛,甚至没有多少可以称得上是“食物”的东西,所以我们只能靠着捕鱼和摸牡蛎挣扎求生,然后徒劳地在海平面上寻找船只的影子。自始至终,死亡都借着树丛的荫蔽窥探着我们:最先死去的是亨利,他误食了大量的毒蘑菇,当晚睡下就再也没有醒来;然后是比尔,某天晚上,他在灌下最后几口朗姆酒后执意要去游泳,再见到他时,他已经被海水浸泡了好几天,尸体浮肿得不堪入目;最后是马特,长久的折磨扯断了他脆弱的神经,他转身离开,在小岛的另一边用仅剩的一颗铅弹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野人一样的生活让查尔斯的头发和胡须变得乱糟糟的,从前整洁的衣着也变得破破烂烂。好在他并没有失去理智,至少暂时还没有。
他每天都会把弯刀擦拭的干干净净,确认它没有变钝。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憎恨他,也许正是因为他对道格拉斯的信任造就了如今的窘境。但他脸上带着的那种坚毅的表情多少给了我一种虚假的希望,也让我对他的尊敬只多不少。
在煎熬了好几个星期后,我们终于看见了船舶的影子。两个绝处逢生的男人兴高采烈地拥抱在了一起,庆幸自己还活着。
那艘双桅帆船放下一只小艇,把我们从荒岛带到了甲板上。两个毛发蓬松,活像隐士的家伙在这帮水手眼里是什么样子我不得而知。
我和查尔斯交换了一下眼神,他清了清喉咙,然后优雅地鞠了一躬:“先生们,你们救了我们的性命,真是感激不尽,”查尔斯正了正破烂的外套和衣领,要求和船长见面。
“我在这儿!”一个身材臃肿,面色红润的家伙边说边挤过人群。他努力地挺直腰板,但仍然及不上查尔斯的身高。“我是詹姆斯·席德船长,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用尖细的声音喝道,并尽可能地让自己在一帮凶神恶煞的水手之间显得可怕。那副画面多少显得有些可笑。
查尔斯更为礼貌地转向船舶的主人鞠了一躬,再次对他的慷慨表示由衷的感谢。他伸出黑黢黢的手和席德船长握了握:“我的名字是查尔斯,查尔斯.费恩,一位私掠船长,很荣幸能认识您,席德先生。”
“您当真是位私掠船长?”胖船长很是吃惊,“我是一名商人,我们的目的地是荆棘谷……”
詹姆斯不仅为我们提供了干净整洁的衣服还慷慨的用朗姆酒和干净的面包招待了我们。我发现每当提及“私掠船”这一词的时候,他便来了精神——他一直向查尔斯打听这方面的事,由于刚灌下的酒精之故,查尔斯开始和他娓娓而谈。但一提起道格拉斯的叛变,他便愠怒地咆哮了几声,双手紧攥,仿佛已经掐住了那叛徒的气管。
这艘船很小速度却很快,而詹姆斯本身也是个不错的旅伴:我们才认识短短几天,他和我们说话的口气就已经像是老朋友了。经过了两个星期的海上漂流,我们最终抵达了目的地:藏宝海湾。
那些红色屋顶的房子饱经日晒雨淋,早已变得破旧不堪。这座不算友好的港口城市是黑水强盗们的总部:一伙由地精及其追随者组成的声名狼藉的罪犯。这对任何来到这里的旅行者来说都不太安全。但对于那些想从地精手里购买武器装备或是进行补给的家伙,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在发动袭击后,这些强盗往往就在城镇里兜售战利品。
把船停好后,詹姆斯就和他的联系人见面去了,临走前,他建议查尔斯和我去当地酒馆喝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