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夜怎会如此凄凉?惊得夏蝉都没了声响。朱安自女子走后一直瘫坐在原地,月华冷冷洒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星辉淡淡映在他的周围,竟是如雪,如霜。
此时少年的心如同一只冻僵的麻雀,立在枝头摇摇欲坠,急需一股暖流将它拯救。
“朱安!朱安!”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喊声,他一个激灵,脸上掠过一丝欣喜,想要回应,可话到了喉间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化作了无声。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村里的人举着火把来到了这里。原来是朱安的爹娘到处找不到他,请村长帮忙发动村民一起寻找。
村民们赫然见此恐怖景象,纷纷都怔在原地,一时间大伙噤若寒蝉,面面相窥,只有朱安父母上前与他相拥痛哭,“死小子,吓死老娘了,呜呜呜呜”。这时村长突然发话,火把照亮了他的脸,六十来岁的白发老者,低沉的男声简洁明快“大伙先把尸体都带回祠堂!”
祠堂里众人一片哗然,个个面露恐惧,仿佛就要天塌一般。
村长站上台阶,高举双手,大声喊道“大家都静一静!静一静!”
见周围静了下来,村长捋了捋花白的长须,面色凝重,对众人缓缓说道“大伙都清楚,六年前咱们徐马村一直以穷出名,四里八方都瞧不起咱们。后来因为这肖明在天师府任职高位,人脉通达,上面有求于他,不但免了咱们的赋税,还帮着村里造路修桥,咱们村才渐渐富足了起来。”
村长顿了顿,两只手互相揉搓,心思重重,仿佛脸上的皱纹又多了许多。提高声音向众人提出他的顾虑“现在这肖明死了,还好巧不巧死在了村里。我怕是不但赋税今后不免,上面还要问咱们的不是!”
“都是朱安这个扫把星,把妖孽引进了村!”村东的王屠户率先发话。接着底下众人也开始议论纷纷“对呀!对呀!你看他头上长的那块黑斑越长越大,可不就是个扫把星转世吗!祸害自己家就算了,还害了我们全村!”
朱安他娘焦急地都要跳了起来,大喊道“都说什么呢!凭什么说我家朱安是扫把星!那就是快胎记,不过大了点,正好长在了脸上。胎记你们没有吗!!”
马虎他爹脸色狰狞,恶狠狠地接道“一定是他!不然怎么会这么巧,他也在那里,妖怪却不杀他!说不定他和妖怪就是一伙的,他也是妖怪!”
马虎他爹是全村最大的地主,肖明一死,他要交的赋税最多,损失最大。
朱安他娘朝着众人,用目光扫了一圈,平日里要好的邻里竟无一人帮她。无助地失声大喊“你才是妖怪,你们全家都是妖怪!老头子你倒是说句话呀!”说罢便趴在朱安他爹身上痛哭起来。
底下依然喧闹不止,甚至还有人说道“这肖明,平日里看起来蛮厉害的,原来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行就多叫点人,你看现在逞能害了大家。”
朱安怔在那里,两眼通红,默不作声。他的心就如本已冻僵的麻雀,又遭遇了一阵寒风,彻底没了生气。只觉得眼前众人的脸开始扭曲,变得极其贪婪、丑恶。
晋国本就是九州最穷的国家,国君无能,终日贪图享乐,底下贪官横行,赋税年年加重。就在这么一个原本以穷出名的小村庄里,大家这几年的日子过于安逸,以至于,现在突然要失去这份安逸,纷纷惶恐不安,甚至变得愤怒。还要把这份愤怒发泄到了朱安和已死的肖明身上。
“好了,好了,再吵也没用!”村长把嗓门拉到最大,打断了众人的议论。他低头在原地转了两圈,兀自彷惶,又忽地抬头,招手让众人靠过来,待村民都靠了过来,他小声道“不如这样,这件事大家都装作不知情,悄悄把尸体埋了,只要咱们都不说出去,那谁也不会知道。”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就算有几个感到心有不安的,也不敢做声。有的竖起拇指,还有的连忙拍手称赞“好!好!好!还是村长有办法!”。
朱安血红的双眼瞪得老大,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直觉得不可思议。心中不解,兀自低语“大家都受过肖明的恩惠,现在不但不为他难过,还要悄悄把他埋了?”
他单纯的心思实在无法理解,哭喊着冲出这宛如地狱般的祠堂,在村路上狂奔。可讽刺的是,就连这条村路都是肖明带人所修。
这时“轰!”的一声惊雷,随即暴雨倾盆。朱安猛地一下跪倒在地上,抬头望天,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他声嘶力竭地向天大喊“老天爷呀,你为什么不睁眼看看!都说妖孽可恨!这些人比妖孽更加无情!!”
夏雷轰鸣如狮吼,雨声阵阵如马嘶,时不时有闪电将这天地映得俨如白昼。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声音之浑厚、响亮既然盖过了雷声、雨声。
“从来并非苍天无眼,而是人心向来如此。平和安定,人心向善,关乎利益,却又人心险恶。所以世上并没有绝对的善恶,差别只是在于强者,和只会抱怨天地不仁的弱者之分。”朱安转过头望去,发现竟是老瞎子,正从不远处缓缓走来。
老瞎子站在他面前,朱安惊奇的发现,虽然大雨滂沱,但是老瞎子的衣服就像与雨水绝缘一般,竟没有一点淋湿。周身若有若无地闪着微微柔光,好似仙人下凡。
朱安起身,满心的悲愤无处宣泄,竟朝老瞎子愤怒大喊“你也是个高人吧?你为什么不去帮肖明哥杀妖!现在他死的这么惨。。。。。。。”
老瞎子鼻中一声哼笑,打断朱安的话“六尾妖狐本是四大妖王之一,九尾妖王的亲妹妹,只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类,遭到了人妖两族的追杀。她还为那人献出了自己的心脏,必须每月进食人心才能活命。其实她早想一死,却一直相信还能再见那人一面,等了几百年,找了几百年,也孤独了几百年,难道她不悲惨吗?”
朱安一时怔在那里,无言以对,老瞎子继续讲道“我的确可以轻易降服六尾,但那并不是我的因果。种下因才会收获果,我来找你是因为你的先人曾经有助于我,作为回报,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老瞎子伸出右手食指,严声道“一!我许你万贯家财,你带着你爹娘,离开这里,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到九州任何一个城镇过上奢华的生活,从此无忧无虑。”
朱安没有回应,老瞎子又将右手无名指伸出“这二!我传你武功,让你有机会报仇。”
又摇了摇头,叹声道“不过你资质平平,有可能你练上个几十年也伤不得那六尾分毫。”
“扑通!”一声闷响,朱安把头猛地磕在地上,又抬头望向老瞎子,脸上因为刚才头被磕破已满是鲜血。他的眼神中充满愤怒,充满悲伤,又充满渴求。大叫一声“师傅!请传我武功!我要为肖明哥报仇!”
就连老瞎子这样的高人,也没有算到,这平日里胆小怕事的少年,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原地怔了一会,随后俯下身子,将朱安扶起。
老瞎子柔声说道,声音依然浑厚洪亮“去和你爹娘告个别吧,也许几年都不会再见面了。”
深夜暴雨渐停,朱安全身湿透回到家中,门前的梨果被打落大半,老牛躲在棚下已经睡去。
屋内,爹娘坐在桌前表情呆滞,一言不发,油灯的星火照在他们脸上,显得格外沧桑。朱安忽然发现他的爹娘不知何时已是如此苍老,条条皱纹埋起了生活的辛酸,根根银丝被黑发遮住,反而格外扎眼。
他轻叫了一声“爹,娘。”又低声说道“我要走了,要离开这个地方,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爹娘没有回话,朱安脸上掠过一丝失望,转身向门口走去。
这时,父亲嘶哑的声音传来,仿佛比往日又苍老了许多“安儿,你知道为什么爹要给你取名一个安字吗?是想让你一辈子安安稳稳,可是事到如今,哎。。。”
母亲的声音也比往日低沉了许多,轻声接道“去吧安儿,有困难就回来,爹娘永远在家等你。我们每年也会给肖明上香,我和你爹还年轻,不用记挂我们。”
朱安冰封的心终于迎来了一阵暖意,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他双手握拳,用力之猛,以至于指甲都插入肉中,又低头闭目狠狠咬了下嘴唇,一个踏步跨出家门。
他大步流星,一刻没有停留,害怕停下就会失去离开的勇气,他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坚定的眼神再也看不出一丝迷茫。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与此同时,九州明国不知名宫殿中。一个带着白色笑脸面具的男子,侧卧在黑铁莲花宝座上,右手托头,目视前方。
眼前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在两排侍女的簇拥下轻步走来。少女长得灵动秀气,脖子上有一块鸡蛋大小十分模糊的红色莲花印记。
男子起身,伸出双臂翻掌向上,举头高呼“风起九州,云落大明。血莲花开,业火焚世!”
其手下百余人,皆同时下跪复声高喊“血莲花开,业火焚世!”声音在这幽暗的宫殿阵阵回荡,气势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