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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节

六十一

周文的毕业典礼上午十点就结束了,尽管这有可能是全班同学的最后一次聚会,但大家都忙于生活,难顾感情。出门后便纷纷挥手作别,各奔前程。但也有一二知已,二三同志不忍相离,亲亲密密地依依相随。周文与闺密程紫微牵手出门,飞鸟离巢,谈笑出校园。进入一家小咖啡厅,每人要了杯咖啡边搅边聊,闲贬过几句刚才的典礼,程紫微仰脸笑问周文道:“文文,都离开学校了,能把秘密告诉我么?”

“可以呀,你告诉我是什么秘密。”周文笑道:“我从来也没什么事瞒你。”

“小事不会瞒我。”

“我还有什么大事瞒你?我男朋友是农民!你要不要?要我就送给你。”周文笑道。

“男朋友不敢要,他不但是帅哥,而且还是位帅府公子。”程紫微白了闺密一眼。“你在跟我打麻虎眼,捐给系里两百万的那个人就是你吧?”

“知道这事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这不是有意瞒你,捐点点钱到处吹嘘!没有意思。”周文叹道:“没办法,从幼儿园开始熬起熬到今天!过去人抱怨十年寒窗,现在加了一倍子还不止,拿不到毕业证一切归于零,他们的心:

抚西风兮心有多凉,

望苍天兮心有多伤!

别父母兮寄何所望,

告爹娘兮梦里怅惶!

现在的人多麻木了,有谁知道他们的心情有多沉重,有多伤痛,同学一场,尽点绵薄之力。”

“加上蔡云霞治病的钱,你拿出的已有三百多万!”程紫微抿着嘴唇,望着周文点点头。

“云霞——那就更没有办法了,同学,朋友,哪能忍心看着她活活死掉!”周文道:“云霞这个人的运气一点都不好——”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妒嫉你拿钱给别人不给我,我没有这意思。”程紫微笑道:“其实我也很同情云霞,更同情她妈妈。母女相依为命,挣扎二十余年,刚刚看到希望!云霞要是走了,她妈妈还怎么过?但同情是一回事,给钱是另一回钱。我同情她,但你打死我也拿不出一百多万。”

“我正是看同学们捐款不容易,大家都积余有限,前途未卜,所以揽下了这件事。”

“你总是跟我兜圈子!”程紫微笑道:“我是问你这大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打工赚的嘛,你没见我经常加班嘛!”

“恐怕不是打工!”程紫微摇头笑道:“依靠打工你赚不到这样多的钱,就算赚到了你也不会全部捐出云。三百多万!到银行借点钱都能办一家像样的公司了。菩萨得有莲花坐,她不可能把法座捐掉。”

“那你说我的钱是哪里来的?不会是怀疑我做二奶得来的吧?”

“做二奶得来的?亏你想得出!你见过有二奶一年内捐出三百多万吗?”程紫微道:“对二奶这个群体不能用传统的目光去看待她们,她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受害者。是权力和金钱强奸了她们!有个女人为帮女儿谋一份工作去求一个小官员,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不但奸污了母亲,连女儿都奸污了!她们愿意吗?她们不愿意又能怎么办?我妈妈很喜欢的一个学生,说起来还是我们的学姐。因社会上缺少人脉,大学毕业一年多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更糟的是爸爸生病了,需要二十万才能救活,她爸爸时年才四十六岁。四处求告无门,做了别人二奶换来二十万将父亲送上手术台。一个暗恋她的蠢货竟然将她杀人害了!卖身救父!这事放在过去是能够拿到皇上旌表,名载史册的!一些婊子养的大茶壶!害惨了无数人,他们背着老娘奉承那些无耻的淫棍,为那些该杀千刀的恶棍打防护!居然有脸冒充道德卫士,攻击她不该做二奶。她不做二奶怎么办?眼看着自己的爸爸活活死掉吗?这帮该八次车裂的蓄牲!”

“别朝我发脾气,我不是道德卫士,也没有攻击她。”周文不禁笑道:“那你认为我的钱是从哪里来的?答对了我买单,答错了你买单,不许赖帐的!”

“我以为呀——你老爸不但还健在,而且不是权贵就是富豪,甚或两者兼而有之。”程紫微望着周文信心满满地甩着手腕笑道:“而且他对你绝对不是一般的宠爱,三百多万!就算他身家过亿都不是小数目——”

“一点脑子都没有。”周文摇着头截断程紫微的话笑道:“世界上有谁会拿自己父亲的死活去骗朋友?你又不给我一分钱,骗你作什么?我不是有意瞒你,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要好。邀你来正准备谈这事,顺便谈谈你的工作。——爸爸是去世了!我还未满四岁就走了。他是为救我小姨——就是‘飞熊’旗下的韩青而伤于事故的,走时和我小姨是平级,都是集团副总,他掌控着整个集团的内务——”

“韩老总是你小姨!——”程紫微都被震呆了,七年同窗,再也料不到这位布衣同学竟是财阀家的大小姐,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

“不是亲小姨,爸爸走后她将我接到身边。因为环境陌生,小孩子喜欢哭闹,搅得厉害,妈妈骗我说她是小姨。小姨是长辈,是亲人,小孩子能懂什么,心里有点怕她,也依赖她,哭闹自然少一些,一直喊小姨到今天。真正扶持我的不是她,是我伯伯——就是‘飞熊’的叶老总。”

“叶——老总是你伯伯——”

“也不是亲伯伯,爸爸生前与他一起漂泊在江湖上,风雨将他们卷到了一起,两人有生死之交。爸爸走的不是时候,两人生生死死地滚了十多年,事业刚刚稳定,爸爸突然甩手西归,这让我伯伯感到特别心伤,所以对我格外怜惜。我在他家里同样有自己的卧室和书房,妈妈是看着我长大的,生活上轮不到她管,捐的钱的确是打工挣来的,说是血汗钱一点都不过份。别看我从小生活条件超级优越,我受的折磨你未必就能忍受。严父慈母!我伯伯和小姨都做到了极至。你读书时挣三好学生,混班干部。我读小学时要干你两倍的活儿,每天有三个小时紧张到十二分的体育早课,还得兼修书画。中学时要干你四倍的活儿,课余时间兼修基建课程,假期里跟在小姨身后做提包助理。那是有任务的,二十几个大工区的工程进度你必须做到心中有数。同时学着把握工程质量,我真正的老师是我小姨夫,他是建筑系研究生。我高中毕业时土建方面达到了研究生水平,能够主持设计。大学时我要干你八倍的活儿,你到处蒙人家小孩子骗零花钱,而我要操持数万人的工作,每天得拿出几百万发工资。工作时间每天最少也是十小时,除掉春节从来也没有休过假。整天到晚的戴个安全帽上窜下跳,和农民工没有区别。不过工资很高,年薪一百万,还有这样那样的大额补贴。”

“你有这样的背景——那哪里想得到!”程紫微惊叹道:“我妈妈始终都在怀疑你的身份,你读高中时局长巴结你到了细致入微的程度,一副小安子的味儿。她认为你应该是个背景很深的人。让我们读同一所大学正是她的主意,让我们姐妹有个依靠。”

“那完全是我伯伯多事,他也不过是随嘴说了一句话,局长小题大作。我不读八中随便读哪所中学都可以,读现在的大学都用不上考试。”

“那不苦了我,我苦苦等了你几千年,就等着与你同桌。”程紫微大笑道。

“这或许真是缘份,当时我准备进一中和晓妮,肖茜一起混,我们三人自小一起长大。肖茜的家在市政府,紧靠一中。我伯伯考虑到肖茜的爷爷,奶奶年龄大了,同时照顾我们这样三个孩子不容易,让我进了八中。”

“感谢你伯伯,也感谢局长,让我结识了你这位帅府千金!”程紫微笑道:“你老是吹嘘自己是农民,家乡还有没有亲人啊?”

“家乡还有不少人,大伯大妈都留家里,他们不习惯城里生活,我爸爸墓地也要人照看。”周文道:“整个外家二十多人仍在家乡。当年我爸爸与外婆有矛盾,而且矛盾很激烈。爸爸走得很突然,矛盾搁置在那里,没人愿意帮他们,所以整个家族仍被困于家乡。”

“你爸爸不是很厉害嘛,外婆怎么还会和他闹矛盾呢?丈母娘不是喜欢女婿嘛!”

“丈母娘喜欢女婿——”周文大笑:“这话或许有点怪,我妈妈虽爱我,但她看待我的目光是平静的,而见到我的男朋友双目就会自然溢彩。其实她是看着我男朋友自幼长大的,和自己的孩子没有区别。但人的目光和动机不完全相同,外婆的目光和思想害惨了自己也害惨了儿女。我小时不知道这些事,十三岁前从来也没有人跟我提过外婆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外婆。小孩子有得吃有得玩就行,自己的事都干不完,哪有时间去想有没有外婆。外婆与小姨也有矛盾,而且矛盾更激烈。小姨恨死了我外婆,所以假期里总是把我留在身边,不让我回家乡。直到我十三岁那年外婆病危,希望临终前能见我一面,小姨才放我回去。

小时候回去一趟也不容易,我小姨对我的宠爱有些盲目,生活、安全这些事做得特别夸张。那次回家小姨调派建筑集团副总——长海伯伯,他是我们村人,在家乡声望很高,带上两个保安保证我的安全,其实那时我已有足够的自保能力。由建筑集团办公室主任桂琴阿姨带上两个文员照顾我的生活。桂琴阿姨在家乡为父母建有别墅,设施很现代,我们回去就住在她家里。其实有桂琴阿姨一人陪我回家就行,小姨摆了那么大阵势!按规矩我星期五晚上住在我伯伯家里,方便第二天早上上早课。小姨电话通知我回家,我到家时准备工作早已就绪。小姨在门外接过书包让我回家看外婆,我都感到好意外,我还有外婆 !心里很有些兴奋,穿着校服迷迷糊糊地上了车。我坐前面小车,后面跟着面包车,在隆隆地鞭炮声中两部车直接驶进桂琴阿姨家的院子里。小孩子不懂什么,只知道看热闹,那次回家小姨为我花的钱最少也是十几万。

车刚停稳,桂琴阿姨匆匆下车,拉上我的手直奔楼上她的专用套间。她家的楼道是封闭的,装有防盗门,进入房间后她吩咐两个文员:‘等会无论我在底下怎样喊,你们都不要让周文下楼,来的人肯定很多,他们都是干完农活刚回家的,身上脏得要命。调你们来就是为了照顾好周文,知道么?’果然时间不长人们如潮水般涌入,院子里都塞不下,有好几百人。我爸爸去世虽有十个年头,在世时为家乡做了一些事,帮助过一些人,不少人对他仍然很怀念。就是今天,非亲属去他墓地祭奠的人仍不在少数。我离家十年,乡亲们自然想看看他的女儿。当时天早黑了,楼下虽装有太阳灯,但灯光再怎么强烈都不及阴暗的日光。我是在楼上走廊里与大家见面的,两边贴身站有文员,一副小明星,小官儿的范儿向大家挥手问好。乡亲们热情洋溢,呼唤不停。现在想来应该下楼让他们近处看看,那都是乡亲啊!他们身上的脏不过是一点点泥土。小孩子不懂什么,也身不由已。

在热烈的欢笑声中,长海伯伯带着两个保安为乡亲们分发礼品。所到的人都能领到一个礼品袋,男人是香烟,水果,女人是荔枝,白糖,小孩子吃的东西不少。价格实际上是一样的,每份一百八十块钱。这些礼品都是小姨买的,以我的名义分发的。热闹的时间并不长,那时候农民都还未吃晚饭,谁也不愿意长时间的饿着肚子看虚热闹。晚上八点多,人群散尽后桂琴阿姨关好院门才让我们下楼。我大伯,大妈,姐姐——大伯的女儿留了下来。姐姐与我关系密切,她才十五岁便跟我在爸爸身后赚钱养家,爸爸走后小姨留她在身边。婚后回家乡开家小酒店,本钱是我小姨资助的。她还记着这份情,每年三节都会弄点土产送给我小姨,顺便看看我。大伯一家人参加了晚宴,厨师正是我姐姐。菜肴很丰富,虽无名菜,吃着新鲜,味道好。乡土亲切,亲人团聚,席面上喜气洋洋,大家兴高采烈,谈笑风生,晚宴一直拖到十点多才结束。饭后桂琴阿姨以我的名义送我大伯一万块钱,姐姐五千块钱。大伯很想接我回家住,他的家实际就是我的家,我与妈妈移住城里后家中的一切全留给了他。桂琴阿姨听完他的话不禁笑道:‘按理说周文是该住到你家里,大伯么,大半个父亲么!只是她住你那里我们这班人都得跟过去,这是我们的工作。’

大伯不吭声了,普通农家无法接待这班人,闷了一会道:‘那就让孩子白天住我家,你们都过去,我让女儿留下来,可以么?’

‘也不行。’桂琴阿姨笑道:‘她早上要去为爸爸扫墓,上午去看外婆,中间有点空隙但时间很短,吃饭肯定来不及。午饭也不好准备,文文这还是第一次登外婆家大门,舅舅们如何接待现在还不知道。我们虽然不想在那里吃饭,要是他们轰轰烈烈地当作一场大喜事来办,已请客备菜,那就不好走。矛盾是矛盾,舅舅是舅舅,大理不能乱。晚上长海大哥请客你们是知道的,客人已经请过了。当然,文文十年才回家一趟,你是她最重要的亲人——明天早上我们扫完墓去你那里喝茶,给大伯大妈拜个早安,时间最多只有半小时。我们必须去她外婆家早一点,留点时间让人家作准备。你们不必费事,一杯清茶就行。后天早上大家都去你那里吃早饭。上午十点半以前离开。到医院看过她外婆后去兴梅——就是我姐姐那里吃午饭,这样安排行么?’

第二天清晨曙光初露,桂琴阿姨便将我轻轻推醒,漱洗完毕,她牵着我的手,一班人鱼贯出门。长海伯伯走在最前面,一手提着鸡鱼肉三牲祭礼,一手提着水果蓝子。两个保安各扛一个纸箱跟在他后面,纸箱里装有纸人纸马纸轿车,也有保安,哈哈哈!凡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冥用货物无不具备。大伯一家人早等在路边,大家汇合后垂头走向墓地,人在世时无论你怎么轰轰烈烈,死后就不行了!杂草覆盖着通往墓地的小道,点点滚动地露珠湿透了我的鞋子和裤脚。墓前平台旁有堆垃圾,显然是因我去墓地清扫的。在墓前仅我姐姐一人是真伤心,泪流满面。其余人哭是哭了,没有泪水 。也难怪他们,九年多时间,就有心伤也痊愈了。我自己也没有哭,落了几滴泪而已,少年不识愁滋味,其实也不识悲滋味。我和爸爸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时间还不足半年,就这点点时间他还有大量的工作和应酬。我童年生活在万般宠爱的氛围中,学习任务也繁重,很少想念父亲。直至参加工作后才意识到父亲的重要,非常怀念他。我伯伯压给我的工作量太大了,而且不断加压,让我不堪重负。如果爸爸在世,他不会让我那样辛苦。现在不这样想了,伯伯待我也许比爸爸更好,他让我抓住每一点时间来充实自己,没有伯伯没有我的今天。

我那次回家收获最大的人就是于玲。鞭炮声唤来了乡亲们,人们纷纷涌向墓地。真心祭奠的人肯定很少,大家都来看热闹,不但是看我,长海伯伯也是多年没有回家。墓地上,小道上,公路边到处挤满了人。祭品燃尽后我们集体默哀过一阵便下山,公路边人群挤得水泄不通,我们只好止步同乡亲们寒暄问候。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姑娘右手举着个小红布袋,袋底有两小片方块白布做的象眼装饰。她几乎是不顾一切的拼命挤,挤到我身边将布袋递给我;‘文文,这是我在山上找来的一点毛栗儿!你带回去吃吧。’我一时有点发楞,不想要她的东西,袋子脏兮兮的,她身上也不干净。我伯伯,小姨家里并不缺毛栗儿,那东西味道是不错,一点点大,吃它特别费事,懒怠吃。桂琴阿姨伸手接过布袋向我笑道:‘你不记得她了吧?她是小玲子啊!’

小玲子!想起来了,是好朋友啊!我们是邻居,她爸爸务农为业,是个很勤劳的人,门前舍后栽有不少果树。但家里很穷,一粒水果糖都是孩子们难得的奢侈品。我爸爸挣钱很多,妈妈又特别宠我,家里零食从未断过,摆在那里随便吃,自己吃不掉还经常偷给朋友吃。于玲是近邻,她吃的东西应该不少。作为回报,果子成熟时她也会想方设法弄些给我吃。另外她比我大一岁,对我应该有些照顾,我们就是那样成为好朋友的。在我的记忆中她个头要比我高一些,现在比我矮许多!‘玲姐姐啊!记得,记得!’事实是在众多的小朋友中,小玲子这个人物在脑海里存留的时间最长。后来因为换了环境,新朋友挤走了老朋友,渐渐地淡忘了她。我握住她一只皮肤有些糙裂的手,我虽出身农村,但对农村生活已无记忆,以为农村小孩就是那样,其实不是。‘谢谢你,没有什么感谢的,等会陪我去吃饭,一起叙叙旧,’

‘你还会回来吗?’她仰着脸小声问我,眼里闪动着喜悦和希望。我当时无法体会,那是一个在苦海中挣扎的孩子看到朋友的喜悦和期盼。她们没有钱,没有人去关注她们的生死!将她们长期甩在苦海里任其自生自灭,可怜她们日夜都期盼着有人能拉她上岸。我点点头,牵着她的手跟在长海伯伯身后进入大伯家。我姐姐应该是起床很早,门前舍后扫得干干净净。堂屋中理得整整齐齐,椅子上放有新座垫。桌面摆有十二道果碟,洋货,土货都有,茶水早预备妥当。我们这班人喜欢吃什么抓着就吃,生活在矮檐下的于玲可怜眼睛盯着果品不敢伸手。我姐姐抓起花生,芝麻糖之类的东西向她口袋里塞,两个小口袋都塞满了。她不讲话,但仍然红着小脸不敢吃。因为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在大伯家小坐了一会我们便起身告辞,于玲陪我走出门就准备溜。桂琴阿姨家的环境在我们村很特殊,登门的非至亲就是有钱人,可怜的于玲不敢登她家的门。我哪里知道这些,我去市长家都能享受到贵宾待遇。那可不是吹的,春节期间陪同小姨去一些富豪权贵家串门,到哪家都会被单独请进小客厅,小姐们陪同,夫人搬来最好的果品和茶点。所有富豪家都会为我备下一个非常名贵的礼品包,里面塞满着礼品让我带走。对大客厅中的客人我高兴时才同他们讲两句话,看不顺眼的懒怠理他们。‘不是讲好陪我一起去吃饭嘛?’见于玲只顾摇头,我醒悟过来。‘去桂琴阿姨家吃饭没有关系,她经常在我家吃饭,不分彼此的。’桂琴阿姨听我这样说,上前一把抓住她半拉半拖地将她带回家。于玲心里也不知有多粘我,可怜坐在我身边一动不动,不时偷看我。

坐定后便开始用餐,早餐名字叫不响——鸡块面条。但那是高龄母鸡,用微炭火炖出来的,味道特别香甜。这样的精品美食不容易享受到。大家吃得津津有味。于玲闷着头用筷子挑点点面条向嘴里塞,面条很少,主要是吃鸡和喝汤,份量也不多,每人一浅汤碗。她将上面那点点面条一根不剩的吃光,鸡和汤都没动。顫顫地将碗推到我面前:‘文文,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吃了吧。’我都惊呆了,在我的记忆中从来也没人胆敢把吃剩下的东西让我吃。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她不是故意的,坐在那里都顫顫惊惊,哪里有胆量来欺负我!我很疑惑的望着她。原来在我们家乡有个土规矩,新年里去人家做客,主人家会用鸡块或鸡蛋做面条招待你。但你只能吃面条,鸡块,鸡蛋必须留给主人去应付下一拨客人。桂琴阿姨解释完这些笑对于玲道:‘我家与别人家不一样,碗里的东西必须吃掉,真吃不下就自己拿去倒掉。你把吃剩下的东西让别人吃,不卫生也不礼貌,懂么?’于玲通红着脸,几下子就把鸡块吃光了,汤也喝尽了。

吃完饭我见她穿的衣服不成模样,都深秋了,一双小黑脚上还套着双硬梆梆的塑料凉鞋。我在桂琴阿姨身边没有拘束,找来双布拖鞋让她换上,将她带进我入住的房间。我回老家仅准备住一天,小姨为我准备了两套衣服和一双备用鞋,两套衣服身上已穿了一套。我找来个袋子将一套衣服和备用鞋,身上还有两百块钱一齐放进袋子里递给她:‘把书读好,争取今后我们考取同一所大学。缺什么资料,有哪些困难,随时电话告诉我,我们是好朋友,不要计较许多。’她听后呆了一下子,接着就抹起了眼泪,我又没说什么越位的话,怎么就把她弄哭了,把我都搞糊涂了。‘我又没说什么嘛!’她哭得更厉害了,泪如雨下,身子都抖起来了。‘算了,算了,不要哭了,算我说错了。你不想读书就不读吧,这不关我的事。’

桂琴阿姨早已进门,她皱着眉头看了于玲不短时间转而向我笑道:‘她哪里有书读啊!’

我感到很奇怪,她不是学生嘛!怎么会没书读呢?我想了想轻声安慰于玲:‘缺哪些书我帮你买,不用你给钱,我零花钱用不完。’

‘不是这样的。’桂琴阿姨摇头叹息道:‘这孩子太不幸了,你大概不记得了,当年她爸爸出事就是你救的。她心里应该是一直记着这件事,送你那点毛栗儿——可怜也不知耗了多少心力’

‘不记得了,我不是很小就出去了嘛?还救过她爸爸!’

‘这事你是不记得,当时你刚满四岁,救过她爸爸不久就进城了。’桂琴阿姨轻声道:‘但整个叶岭村人都知道,她可怜牢牢记在心里!一心一意想报答你,她弄那点毛栗儿也不知有多难!’

‘四岁小孩子还能救她爸爸?’

‘当时在我们县能救她爸爸的仅有你伯伯一人,他那一年运气特别坏,不断出事,工作又忙。身体、精神屡遭重创,走路都要人扶着。另外他与当时的县长关系很紧张,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所以不想揽这事。长海,你妈妈都求过他,他没有答应。就是你坐在伯伯怀里要人,他只好另僻溪径,找了陶局长,就是现在的陶县长。’

‘不记得了,我伯伯怎么会那样看重一个小孩子呢?’

‘这肯定是因为你爸爸,他不想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桂琴阿姨道:‘小铃子爸爸出来后不久就死了,她妈妈还算有情义,带着一双儿女苦苦挣扎。后来恐怕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带上儿子偷偷改嫁,把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留在家里!她叔叔这个人不能说坏,以前也尽力帮助嫂子,嫂子走后收养了小玲子,该他做的都做了。她婶子真的不是个东西!勉强让她读了四年级,不再让她读书了!学费也是太多,但家里不缺饭吃,应该把孩子粗养着。再过两年她就能出去做工了,这点点饭钱她肯定还得起。存一份良心,存一份亲情,这孩子心地不坏,今后必然会报答她。她拿孩子做奴隶,田里,山上,家务事都逼着孩子干。自己做起了阔太太,到外邀人打麻将。你看把这孩子折磨的!乡里乡亲的,我也不好说。’

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我愤怒了。‘不要再同你叔叔一起生活了。独立生活!让她去做自己的阔太太!我回去立马让人送钱过来,你自己买菜做饭,去学校读书。不读书怎么行呢?不读书今后什么好工作都干不了——你家房子还在吗?’

‘拆掉了,不拆也要倒。’桂琴阿姨见于玲哽咽难言代她答道。

‘不用伤心,没有房子不要紧,我让大伯腾间房子供你住。好好读书,今后挣钱在城里买房子,我帮你买,只要半价。’我问桂琴阿姨:‘她一年读书,生活要多少钱?’

‘不但是钱的事,要想让她读书,生活上必须有人照顾。’桂琴阿姨迟疑道:‘要么让她住到我家里,我跟弟媳讲一声尽力照顾好她。’

‘除掉钱还有哪些问题、’我问桂琴阿姨。

‘她婶婶必然有意见,我也不是真怕她,比她泼辣的人也不知经过多少,就怕她在背后找孩子的麻烦。’

‘你住到桂琴阿姨家里安心读书,不要睬你婶婶。她如果有胆找你麻烦,你大胆地告诉她,我要把她打扁,让她永远爬着走。’我告诉于玲。

‘有周文为你撑腰,用不上再怕你婶婶了。’桂琴阿姨道:‘你把周文送的东西留在这里,回去告诉你婶婶,让她下午过来,说我有事找她。你也过来,当着周文的面把这事讲清楚。这关系着你的一生,一定要抓住机会,不能再怕你婶婶,知道么?’

‘不要怕她,她算屁呀!屁都算不上。’总算鼓起了于玲的勇气,她咬咬牙,点点头离开了。

长海伯伯已带上保安先走了,提前过去清理一下环境,于玲走后我们登车出发。我家距外婆家隔有一架大山,走公路绕山行有十五公里,下车后还得步行两公里。因有预约,我妈俩姐妹下山迎接。我们到时姨妈已陪同长海伯伯先走了,我妈妈引导我们几人上山。山道险窄,路面坑坑洼洼的,上面覆盖着长长杂草,不是很好走。初入深山,一切都很新奇,东张西望的,走得也慢,两公里路走了近四十分钟,没有感到累。外婆家的房子是砖木结构,明三间暗五间。那种房子虽没有城里房子好看,住起来很舒服。中间有一层厚厚的隔板,冬天暖和,夏天凉快。只是因年久失修,房子太破败了,给人一种颓丧的感觉。

门前的场地上站着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的一群人,他们冲我微笑点头,我也冲他们点头傻笑,不想桂琴阿姨突然变脸,拉紧了我的手加快了脚步。直穿堂屋,走过夹道,进入外婆所住的小披屋。你还不知道什么叫披屋吧?就是从墙壁上斜坡下来的小房子。房间差不多有六平方米,还算干净,里面除外婆的睡床外还摆有一条长板凳,一张四方小木凳和一把竹制小靠椅。桂琴阿姨心细,出门前用保温杯为我沏了茶,现在拿出来放在方凳上,示意我坐到椅子上。长海伯伯都五十多岁了,他站在那里我也不好坐,傻傻地站着。因卧室小,窗户也小,住有一位久病老人,空气不是很好。我们进门后保安守住门口,不再放人进去了。后来我才知道门前场地上的那群人正是我的舅舅,舅妈和表兄弟姐妹们。他们齐集在那里迎接我,心里也不知带有多少期盼能同我拉上手,说上话。但桂琴阿姨阴沉的脸,保安、文员的贴身围护将我们隔开了。我那时毕意还是小孩子,小姨又再三叮嘱我遇事要听桂琴阿姨的,没有主动招呼他们,没有给予他们应得的礼遇。桂琴阿琴脸沉的原因是他们没有按照礼节迎接我。按照当地规矩,不响鞭炮就等于拒绝承认我们的关系,或者是我在他们眼中可有可无。桂琴阿姨是我伯伯一手扶持的,爱护我不亚于亲姑妈,舅舅们的失礼让她感到特别愤怒。

外婆躺在一床竹制凉席上,身上盖有一床薄薄地旧棉被,少少地白发在脑后打了个小小的发髻。年龄,贫穷,疾病磨去了她的精明与强悍。我看到的是位有气无力,双目无神的老人。虽然面对的是亲外婆 ,但那是位很陌生的老人,且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无法忍受的汗臭味。语言也不大通,老人说的是家乡标准方言,我的话她根本就听不懂,两人沟通还得靠我妈妈翻译。外婆那时已心力枯竭,说话很费力,我从未身处过那样恶劣的环境,亲热不起来,只能是外婆问一句答一句。时间已是十点多了,外间一点动静没有,显然外婆家无意留饭了。桂琴阿姨再也忍无可忍,我与外婆才说几句话,她便从包里拿出五万块钱递给我妈妈。两万五千块钱供外婆治病,剩下的钱四个舅舅,一个姨妈每人五千。桂琴阿姨交待完这些,阴着脸严肃地警告我妈妈:‘四哥与韩老总让我告诉你,周文功课很紧,你要谨慎考虑她的时间。’她说的四哥就是我伯伯,她的话实际上是警告我的舅舅们,外婆去世我不再回去了,不要再作指望,所得的钱必须留下来预备外婆后事。她讲完拉上我的手离开了外婆卧室,阴沉着脸领着我们头也不回离开了外婆家。这是我这一生第一次与外婆见面,也是唯一的一次见面。

桂琴阿姨回到家中仍然气愤难抑,向她父亲倾诉:‘简直是猪狗不如啊!文文第一次登门,没有一寸长的鞭炮,没有人为我们倒一口水,没有一句客气话!就凭他们那副乞丐相!还瞧不起文文。’接着向我叙述起外婆的种种不是。首先是我的出生,在农村女儿养第一个孩子外婆要送大礼。现在看来不算什么,几斤红糖,几尺布,几斤肉,几只鸡,几斤面。而在当时这份礼极为重要,它能保证产妇的身体及时得到营养补充,小孩有衣服穿。更糟的是我爸爸当年运气不好,被骗子骗得身无分文。可怜他带着太多太多的期盼去外婆家报喜,外婆拒不理睬。这件事彻底激怒了我爸爸,从此与外婆不相往来。另一件事让我也感到愤怒,我爸爸不幸英年早逝,朋友,乡亲们哀其不幸,想把葬礼办得周全热闹些以慰他的在天之灵。我小姨亲自出马,找了地方上有头脸的人提着重礼去拜我外婆,请她全家人过来参加葬礼。外婆不拒收礼品却拒绝参加葬礼!这不是怪事嘛,难怪妈妈从来不跟我提外婆了!

午饭后于玲婶母先进门,过了一会于玲低着头,脚步有些不稳的蹭了进来。她婶母看到她有些意外,瞪开眼睛吼道:‘你来干什么?’于玲撇着嘴,垂着头不敢吭声,但也不后退。直到那时我才体会到于玲送我那点毛栗儿有多难。当时我正在为外婆的事发闷,见她婶母如此张狂,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抓住于玲的手,阴着脸向她婶母道:‘是我让她来的!她不能来吗?’桂琴阿姨向我摇摇手,很热情地请于玲婶母坐下,为她沏过茶后才笑道,‘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周文决定拿钱供小玲子读书。这事你肯定很高兴,只是你家事情多,照顾她读书不容易。周文让她住我家里,由我父母照顾。周文虽然年龄不大,她的话实际上是代表着四哥与韩老总,不是我能推得开的。请你来就是商量这件事。 你是什么想法?’

于玲婶母真的很张狂,听后竟然满面阴沉,理直气壮地质问桂琴阿姨:‘她走了我家里还有许多事谁来做?’

‘你给我说清楚,她为什么要为你做事?你凭什么让她做事?’当时长海伯伯带着两个保安送我外婆去县医院,顺便置办晚宴的酒菜,两个文员紧护着我,一起指责于玲婶母。

桂琴阿姨向我们摇摇头,继续向于玲婶母笑道:‘你最好还是冷静下来想清楚,要是周文明天把小玲子带走,在叶岭村你能不能拦住她?你们之间一旦发生冲突必然会惊动四哥与韩老总,你丈夫还能不能继续留在公司?这事要考虑。这件事关系着小玲子的一生,也关系着你一家人的生活,你最好还是同丈夫商量一下。’于玲叔叔在公司工作已有十几年,负点小责,工作轻松,收入也不错。接到电话魂都吓掉了,开除就在眼前,在电话中痛骂老婆,让她赶紧放人。

晚上长海伯伯大请客,请的是他与我还有桂琴阿姨三家的亲戚朋友。共八桌客人,饭后所有客人都收到了一个二百元的红包。客人散尽后他见于玲仍在那里,便问桂琴阿姨:‘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于书诚的女儿小玲子。’桂琴阿姨望着于玲道:‘你看看她婶母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周文大义,拔她于苦海,准备送她去读书。想让她读书就必须让她脱离那个家庭,暂时住在我家里,有机会把她转到城里去。’

‘书诚——’长海伯伯望着于玲不禁感叹道:‘一个大好人!性格害了她,自己死得糊里糊涂,孩子搞得这么惨!——你父母都有年纪了,照顾她不容易。既然周文有这份好心,我也搭把手,明天把她带走,住到我家里。我家里反正人多,添他一双筷子不算什么,儿子女婿在学习上也能帮她一些忙。带进城里她婶母就没得指望了,再怎么张狂也不敢去寻我的不是。’于玲就是这样住进了长海伯伯家,做了他的养女。”

“于玲还有这样的背景!我见她经常驾个宝马车过来看你,还以为她是富二代呢!很是羡慕你交上了这么一位小鸟依人的富二代好朋友。”程紫微笑道。

“她不是富二代,但长海伯伯待她不薄。”周文道:“于玲因为在家里耽误的时间太多,学习虽然刻苦,长海伯伯也尽力扶持她,但还是一路走得跌跌撞撞。她考的是三本,是肖茜找人让她进了理工大学。她是走读生,在原则范围内。为方便她上学,长海伯伯为她买了车,另外还为她买了套三居室的房子。于玲和母亲已有来往,工作后将独立生活。”周文道:“关于外婆的事,我后来问过妈妈,她的说法又一样。她说,‘你不要相信叶岭村人的话,他们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你爸爸与外婆间的矛盾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与你爸爸结婚时两家环境差别的确很大,外婆不同意这门婚事也在情理之中。当年我们家的住房就是你看到的房子,那房子年久失修,太破败了,从前不是这样。线条清晰,黑白分明,屋脊两端龙凤双挑,非常漂亮。房间里塞满了傢俱,桐油涮得光可照人,哪像现在那种灰朦朦的样子!你爸爸那时有什么,三间小土屋!还是兄弟两人共有。结婚前才用稻草糊了间小披屋,床都没有!两张木睡凳拼起来当床用,穷得叮噹响。’

‘我爸那么穷,你怎么就有眼光跟他谈恋爱呢?’

‘恋什么爱?是你爸爸开玩笑将我们踢到了一起。我们家生活依靠卖山货,柴啊,树啊,茶叶啊,还有草鞋乱七八糟的。卖这些东西必须去松山镇,叶岭村是必经之地。你外婆的确是重男轻女,她认为儿子再差劲都是家里人,挣的钱会拿回家。女儿再怎么好都是别人家的,为别人挣钱。她不但这样想而且常常挂在嘴上,让人心寒。你姨妈比我小几岁,家里重活全落在我身上。每天差不多都要挑上百斤去松山,那时没有公路,去松山必须翻越桃叶岭。上七下八十五里!真的很累。到达叶岭村就能松口气了,前面只有一架小山,上下五里路。每次到了那里都会放下担子歇一会,在路边的河沟里捧点水喝,洗洗脸,吹吹风,凉凉心。一次坐在那里睡着了,你爸爸去松山路过我身边开玩笑将柴担挑起来就走,我给他挑,跟在后面慢慢走,舒服死了!他有把好力气,一肩挑到松山镇,就那样熟悉了。你大伯大妈很希望成就这门亲事,每次去他家接待都很热情。在娘家那些年真的把我累怕了,心里对你外婆有意见。兄弟们都在玩,有事都让玉兰干!很希望嫁到大山外,远离那个家,远离那架大山。另外我们家虽然居住环境不错,吃的东西不好。红薯,玉米是主粮,很难吃到一顿不带杂粮的大米饭。红薯那个东西你们现在吃一点点多么香多么甜,真的让你吃上一个月,你想哭连眼泪都没有。那东西没有一点营养,给猪吃猪都越长越瘦。你爸爸那时已外出做工了,家虽穷吃的东西并不差,主粮是大米。房子再好也不能吃,所以决定嫁给你爸爸。生活好一些,活儿轻松一些。

你外婆虽然反对这门婚事,但你爸爸要是找个德高望重的人去做媒,圆圆场子,你外婆未必不同意,她对女儿不是很关心。再说女儿心已走了,人哪里留得住,你爸爸瞎蒙,让你大伯去做做样子,说两句就回来了,然后领着一班人将我强行带回家。现在想来他当时有可能是顾面子,更有可能是图省钱。正儿八经的下彩礼要几百块钱,现在的钱不值钱了,那时的几百块相当于现在的几万块钱 。他当时没有什么钱,我结婚时仅买了两套衣服,都很便宜。说到你出世外婆不送礼,这事不能怪她,该你爸爸出钱时一毛不拔,该你爸爸得钱时上门讨要,不要说你外婆小气,不小气也不行。——不过大部分人还是送礼,因为她们心疼女儿,母女之间无理可讲。

你外婆的错误是拒绝参加你爸爸的葬礼。当时大家都想把葬礼办得周全些宽宽我的心,希望你外婆把我们接回家疗疗心伤。韩老总待我们真是十二分用心,亲自登门找了黄学泰,让他去做你外婆家的村长工作。可怜黄学泰为办成这桩事也不知赔掉多少钱,跑了多少路,还给你外婆下了大礼!实际上你外婆接到凶信应该立即赶过来,女儿遭遇重丧,孩子又小,为与死人争口气置自己的女儿,外孙女儿于不顾!大错特错。她们拒绝参加葬礼,激怒了韩老总,激怒了叶岭村人!真怒的有,假怒的也有不少,许多人都利用这件事讨好你伯伯。整个老虎口乡大多数人都在公司做工,他们一家人被死死掐在家里!连去松山镇都遇上了麻烦,叶岭村人唆使小孩子向他们抛砖砸瓦。你若还手,你打小孩子!人家就有理由打你了。就是想还手也跑不赢那班小孩子,只能干挨打。现在种庄稼不但赔汗水,还得赔钱。柴又卖不掉了,山林禁止砍伐,树也卖不成。一大家子人!只有出的,没有进的。

你外婆其实是假撇清,你爸爸在世时她就很想认这门亲。借口想见你,其实是想见你爸爸,想你爸爸给她几个钱。我也希望两家和好,你爸爸也默认了。你爸爸就是脾气不好,做人不小气,他每年都有几万的收入,给点钱也不在乎。去你外婆家最好的时期是春节,你爸爸只有春节才有时间,同时也能为你外婆省一笔钱。偏偏连续几年要么下雪,要么结冰,那是不能去的,山道险窄,滑一步就没有命。你外婆认为你爸爸与她斗气,但更有可能是算小账。当时我们家刚盖过房子,她认为我们没钱了。现在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女儿拖个小孩子,所以不参加葬礼。我当时对你外婆十二分灰心,尽管你爸爸与她有矛盾,我从未缺过礼。不但一年三节有礼品给她,多少还瞒着你爸爸塞点钱。你舅舅们三天两头路过叶岭村都要来我们家吃饭,饱吃一顿,解解馋。我理解他们,也不在乎那点钱,始终都热情接待,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们?——全都是些窑里烧出来的!有人样没有人气。就算你外婆不同意,你的舅舅们都应该过来,没有一个是懂事的!也难怪叶岭村人。

说起这些都是命,你的舅舅们就是那样的穷命!要是两家没有矛盾,他们现在都是有钱人。你爸爸当时握有实权,一手就提拔了三十多个施工队长,这些人现在最差的也是分公司经理,年薪几十万!机会就是这样错过了,如果他们来参加葬礼,情况肯定不一样,做工不会有问题,多少有些照顾。你外婆晚年的不幸完全是自讨的!——总是向我要钱,我就是被他们拖垮了。说起这些真的很烦人,救他们我的收入有限,不救他们于心不忍。他们不是瞧不起你,是接不起你。他们凭什么瞧不起你?把他们打包卖还不够你一个指甲的钱。一寸长的鞭炮!不是那么简单,鞭炮一响就等于承认你是第一次登门。就得大请客,拿红包给你,他们请不起长海,桂琴这班人吃饭,没有能力给你红包。没有钱,只能装糊涂。他们不是故意的,不要去计较,有条件时拉他们一把,他们是你亲舅舅。’

我不知道外婆老人家如果地下有知,对她的所作所为有何感想,参加工作后为解除妈妈的后顾之忧,分别给了舅舅姨妈每人二十万。让他们把房子搬到公路边,剩下的钱做点小生意。为表兄弟姐妹们安排了工作,直到那时一家人才真正地恢复了生机。”

“你既然有这样的条件,我的工作问题可要帮忙哦”程紫微听后望着周文道。

“已为你预备了两份工作,一是去总部做文员,工作与学业挂边,处理建筑,房产类事务,年收入六七万的样子。这份工作很适合你,环境好,同事学位都很高。工作单纯,上下班都很准点。我还有部旧车给你用,随便去哪里都能说得响。二是到我小姨身边做技术助理,工作是将各工地图纸分类归档,详细拟出技术数据和成本数据,供我小姨随时调阅。陪同她一起检查工作,代她回答技术类问题。收入不差什么,但这份工作非常繁琐,晚上常常熬到深夜,除春节外所有节假日都得准备应付工作,没有工资加。如果你能熬过去,技术上肯定大有崭获,跟在我小姨后面也能学到一些管理方面的东西。”

“在韩老总身边工作我们不就是在一起嘛?”

“不在一起,我们各有各的办公区,她负责计划,我具体施工。工作上的事你要准备独立应付,我的意思不是甩开你不问,会告诉你工作方法,技术上遇到难题会帮你解决。”

“很想到韩老总身边搏一搏,这份工作比起文员应该更有前途。”

“前途是有,你不差领导能力,只要技术能过关,到时我让小姨放你出来。但你未必练出来,那不是嘴上说说,每天工作差不多要十二小时,很辛苦!”

“我想搏一搏——”

“那你暂时不要上班,把手头上的事全部清理掉。上班后投入全部精力,不要耽误工作,更不能轻意请假。环境熟悉后工作也不是那么累,你有一个办公室,有一班助手。文凭的事不要说出去,你的助手中应该就有研究生。我与系里已经讲好,通过论文答辩后给你一张文凭。工作稳定后抽空自修研究生课程,尽快把文凭拿到手。”

“谢谢你,周文!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你的栽培。”程紫微望着周文小声道。

“你的资质并不差,静下心来,认真去做,真正辛苦的时间也就是一年多,拿到文凭过后应该就轻松了。”

“既然还能玩段时间,能不能带我回一趟故乡?我好想去叔叔灵前拜一拜,求求老人家保佑我。”

“我和于玲已约好星期六回去,你想去就一道去玩一趟。”周文起身道:“扯的时间不短了,我约了肖茜,云霞在半月湖酒店吃饭,你也去一个?”

“我姑妈早上从天津赶过来,晚上要回去,中午必须陪她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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