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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十八

叶林到家时已是下午一点多了,中午没有剩饭,不过父母对他的归来已有预备,提前杀了年猪。母亲用咸猪肉做了碗汤为他接风,若在两年前这碗汤定会让叶林感到欣喜,感到激动。今天不行了,咸肉做汤并无鲜味,且咸得要命。另外叶林心急着要去见朱丽云,儿子出世都一个半月了,日日关心,夜夜梦想,恨不得早一刻见到就好。喝过两口汤便撂下碗,迫不及待的准备出门,不想这时黄学泰陪着位陌生人撞进门来。叶林心里对黄学泰很感激,朱丽云怀孕期间黄学泰力压朱家,确保了她生活的平静。孩子出世后黄学泰依礼相待,并为孩子办了满月酒,百般周全朱丽云的体面。虽然黄学泰意有所图,但与朱丽云母子的平安相比他所求的那点利益不算什么。所以尽管黄学泰来的不是时候,叶林仍然热情满满地迎接了他。双手捧着黄学泰的手,笑声朗朗地道:“稀客,稀客!——这位面生?”

“叶老总忙于大事,乡情虽浓,无暇瞻顾——他是我们乡的赵乡长。”黄学泰笑道。

“一年四季忙生活,对父母官多有失敬。”现在的叶林根本就不会把这个连芝麻官也算不上的小乡长放在眼里,但为照顾黄学泰的体面,他很热情的邀请两位佳宾入座,为他们递烟沏茶,又从背袋中拿出些刚带回家的洋茶点放到桌上,神态很是谦恭。

乡长对叶林的态度有误会,认为叶林是在巴结他。他虽然官小,但毕竟是执掌一方铁权的正品政府官员。破家的县令,长比令大,自己是长岭乡乡长,叶林必须巴结他。黄学泰屁都算不上,况且他对叶林一表敬畏。因此进门时收缩的心彻底放松,边喝茶边吃茶点边打开了话匣子。“叶老总是长岭乡的人杰,长岭人的楷模,仰慕之情难以言表……”他讲的这些叶林早已听过,同县文化局长说的是同一个版本,区别是那位说全县,这位讲一乡。叶林心急如燓的急着要去见儿子,哪有心情听他放这些不尽的闲屁。只好耐着性子摇摇手,含笑请他有话直说。话说到一半被人拦腰崭断!这一闷棍把乡长砸晕了,他楞楞地望着叶林,到此方才意识到叶林根本就没正眼看他。心里不由冰凉,以为没有指望了。但所来何事?不如硬起头皮去撞墙,撞到了就罢,撞不到也不亏什么。稳了稳神,装出另一副腔调,愁眉苦脸地诉说着长岭乡的贫困。原因是交通不变,要是能把路修好,那将是地狱通向天堂。别的不说,仅炭和石灰这两项销量就要扩大好多倍,还有筷子厂、车木厂、椅子厂等等、等等。叶林知道他说的这些除炭和石灰外其余的仅是名目,黄家宝的筷子厂只能糊他一个人。炭和石灰也越来越难卖,煤气和水泥正在取代它们。乡长要钱的目的是买政绩,他为长岭乡修了一条路。他的话引起了叶林的兴趣,现在不少人在买私家车,自己可以买也必须买部车,上千人的公司应该有部小车。那条路不修有车也开不回来,路修好了,落个虚名,自己方便,也全了黄学泰的体面。这样一想心里就愿意出钱来修这条路,问乡长大概要多少钱。当时的乡长正在感受着穷举子看榜时的心情,一听叶林的话顿时两眼放光,榜上有名!头都喜晕了。但又怕口张大了反落个一无所获,便吞吞吐吐地道:“这要看修什么路,差不多的石子单车道有五万元也就够了。”

叶林可不想要一条石子单车道。开个新车回家,满车是灰,新车都变成旧车了。“要修就修好点的,这是长岭乡的体面,也是乡长的体面。”叶林道:“从松山到我们家这段路,要修成双车对开的柏油路,你看看要多少钱?”

“这是叶老总的体面,当然也是长岭乡的体面,长岭乡出了叶老总嘛!我不过是个跑腿的,今天在长岭,明天未必在长岭。”乡长喜孜孜地笑道:“要修成双车对开的柏油路——那恐怕要十万元。”

“十万肯定不够,材料费就是七八万。”叶林找来电子计算器乱按一通,虽然石子,黄砂不用钱,但四公里路拓宽,柏油,压路机等等费用就得七八万。今年诸事顺利,收入也好,明年若是能拿下银行工程收入会比今年更好。叶林有心在家乡卖卖脸,让长岭人感受到叶老四的好处。“长岭人修长岭路,工资要给足一些。有些人家庭经济很困难,让他们利用这一机会赚点钱补贴家用。我给你们二十万、材料费八万、人工工资十二万、这么多钱应该足够了。你们一定要把路修好,这是你们的体面,你们的政德,路修好了长岭人民不会忘记你们。”

乡长做梦也想不到叶林会一下子砸出二十万,把他砸得头重脚轻,匆忙起身躬腰作揖。“叶老总真是长岭乡的福星啊!光耀一方。为让长岭人铭记叶老总的大德,这条路就叫叶林路,让叶老总万古留名。”

“不必,大家都踩着叶林走未必是好事。”叶林神态认真地道:“我拿这点钱并不是想出什么风头,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只要叶老四有条件,愿意为家乡人尽点力。乡长写张收条,注明钱的用途,黄村长做个证明人,这笔钱现在就可以给你们。趁新年农闲时把路坯修好,夏天好浇柏油。”由于叶林意在讨长岭人说声好,提升公司的影响力,多放了五万元工资。他耽心乡政府到时会扣下这笔钱,所以不留一丝余地的强调了钱的用途。

“何必这样急,挤点时间让我们开个会,你到台上讲几句,然后大家喝一杯,热闹热闹。”乡长笑道:“这是长岭乡历史上的最大盛事,应该庆祝庆祝。”

“这个肯定谈不上,叶岭村就出过二甲进士,对面的桥就是他修的。”叶林道:“我不过是做点小生意,这两年虽赚了两个,生意无常势,说不定明年就会赔光。——要是二位为这事而来,你们公事忙,我也还有点小事。过两天就要过年了,下面还有些账目没结清,人家还等着拿钱买年货呢!”

叶林的话显然是意在撵客出门,但乡长并未计较。二十万!他也耽心叶林会随时反悔,期盼着能早一点把钱拿到手,钱落进袋里才是钱啊!嘴上说着“搅扰了叶老总!”便动手写收条。条子推到黄学泰面前,黄学泰很是迟疑的望着叶林,见叶林满面微笑又看看乡长,最后还是签了字。叶林验过条子,毫不迟疑的从公文包里拿出钱放在桌上。长岭乡很穷,乡长从未见到过这样一大堆钱,双目中喷出的火焰差点没把这堆钱烧毁。咽了好几口涶沫,让跳动如鼓的心安定下来,眯着眼睛慢慢数。反复数了三遍,两千张一张不少,他将钱快速塞进公文包,一躬腰就走了。黄学泰见乡长走了只得起身与叶林道别。“村长,我与银河晚上去你那里蹭饭吃。”叶林握着黄学泰的手笑道。

“欢迎,欢迎,欢迎二位光临!我即刻回家准备。”黄学泰受宠若惊。

“不用费事,搞点腊肉煮碗咸菜就行。跟你讲一声,是希望你留在家里。”

乡、村长刚走,叶林手下的工区经理和两位施工队长便一拥进门。叶林颇感意外,有些无可奈何地笑道:“怎么这样巧,刚刚撵走他们,你们就这样齐全的来了!”

“那两个瘟神!”长海嗓门大,音量高,笑声差点没把墙壁震歪。“那两个狗日的,来得比我们还早!看到他们我们躲进了隔壁小狗子家。那两个坏胚养的消息怎么这样灵通?他们来干什么?是舔屁股还是找猫食来了?”

“你的卦真准!”叶林不禁大笑。“屁股也舔了,猫食也找去了,要修我们家到松山这条路。这条路也是要修,你们总不能老是住在土屋里,路修好了今后建房子运点砖头,水泥进来就方便了。大家努点力,赚点钱,争取早日把土屋推倒盖套像样的房子。特别是小龙,那么一间半小破屋!想摆件像样的傢俱都摆不下,也难怪你丈母娘瞧不起你。”

“我也准备明年盖,只是盖什么样的房子还没定下来,看看明年的收入,也还得看看公司今后的发展。”小龙的话刚落音大家都跟在后面附和起来,展望新年新气象,旧房换新房。

“这路新年一过就修,我刚才给了他们二十万,要求他们一定要把路修好,工资要给足。工资实际上有七万就足够了,给了他们十二万,目的是让那些没有财源来路的人赚点钱应付春天买化肥农药。你们把我的话传下去,凡在公司做工的人不要参加修路。”

“这话我们保证传到,我想也没人愿意为挣那么点点钱丢掉饭碗。”长海笑道:“只是今年一年你把我们骂够了,骂臭了!现在你回家了,我们不属你管了,也要好好闹你一下子了,哈哈哈!”

“今年一个汽车站工程遇上雨季,搅得人心烦,话是说多了。”叶林笑道:“你想怎么闹,把牌亮出来,我陪你们玩。”

“亮什么牌!打麻将,大家都来赢你的钱!你看看,连你不正好是两桌?”

“我的钱没那么容易赢,你还是看紧自己的钱包好。”叶林笑道:“不是你送钱我不要,今天不行,找乐子可以,要先把伙食搞好。买点菜,找个人来做饭,玩好吃好。我妈妈做的菜你们偿过辣味了,你说油少了她加点盐,你说太咸了她还是加点盐。”他的话未完众人早已哄堂大笑。“不把生活搞好,一半时间用来喝水跑厕所,厕所那么小,你们挤不进去还打架呢!能乐个什么?”

“这些不用你操心,已让小叫驴子去搞菜,就是我们五家,愿意出鸡的一只,愿意出肉的五斤。鱼由我办,这次从A市带回三条大傢伙,每条都是十斤以上的。今天晚上搞它一条,正月里你去我家烧一条,剩下一条留着待客。”长海边笑边数道:“连小菜我都让小末儿去找,看看谁家的菜好拔他娘的。烧饭的事已招呼过凤英,月华,她们马上过来。”大家还在说话,小虎已将两张桌子拉开摆好,小豹清洗过茶杯正在沏茶。可怜叶林心里火烧一般地急着要去见朱丽云母子,毫不犹豫的丢下二十万目的就是想早一点打发走乡、村长。现在这些左膀右臂们一个个一团高兴,在工地上将他们骂过来训过去,现在来凑这个兴,这个面子必须给。因而一边挠头一边点头,干笑着连声道:“好,你们想得真周到,这么积极的送钱给我。”嘴里讲着,丢个眼色给银河,自己超前入茅房。五人中银河最会看眼色,见叶林一味挠头干笑便知他心里很为难,正要想办法替他解围,不想叶林已经答应了。“等会月华嫂子来了,你下去让她打。黄学泰正在家里为我们准备晚饭,你赶紧去告诉他,今天晚上去不成,只能明天晚上去。随后让丽云把孩子抱过来,我很想看看孩子。”叶林对跟在身后的银河道。

银河点点头,两人一同回到屋里搓起了麻将。一圈没打完凤英,月华各挽个篮子,里面装着鸡鱼肉,青菜之类的东西乐欣欣地进门了。进入厨房将各种菜肴分类摆好,烧饭还早,两人都急不可待的跑到丈夫身边看牌。长海祖业不错,老婆凤英是美人坯子,虽至中年,风韵犹存。但性格强悍泼辣,叶岭村几乎无人敢犯其锋。且极小气,新婚伊始,长海在牌桌上输掉八毛钱,她抓起农药就喝,一次就把长海整怕了,上个松山镇,走个亲戚必须看老婆眼色。不过这两年长海挣了不少钱,加上不干什么活,养得白白净净的,西装皮鞋,也算是匹土屋里的骆驼。这些天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出口都称赵经理,提进门的礼品价值都是上百元,凤英不能不服。

“凤英啊,长海又赌钱了!也不管管啊?”叶林笑着打趣凤英道:“知道多大吗?一块两块的!搞不好就要把你那个小猪输掉。”

“只要他在外面不胡来我就很感谢他了。在家里上天入地我都不管,小猪输掉了就再买一个嘛。”凤英笑道。

银河着急要走,便向妻子笑道:“月华,你来摸两把试试,操他妈的,一双抓屎的手,到现在也不糊牌。”

“你们到底看看,是我长海怕老婆还是银河怕老婆,老婆大人一到,不敢坐了!哈哈哈,这样人还做男人汉,那个山塘又没盖子。”长海与银河是姑舅兄弟,长海小几岁,兄弟长年漂泊在一起,笑谑不拘。

月华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做人很讲一个“礼”字,与人相处温厚言理,在叶岭村很有人缘。谈起他们夫妻多数人都认为银河奸猾,但没有人非议月华。月华持家克勤克俭,但在外人面前会尽力维护丈夫的体面。她也认为牌打得太大了,一个大牌要丢十几块,牌运不好的人何止输掉一个小猪。现在丈夫让她打,她心里本就不想打,看了长海一眼笑对丈夫道:“是别的事都能搭把手,这事帮不上忙,你能打就打,不能打自己找人去。”

银河白了妻子一眼笑骂道:“操你妈的,老子要屙屎去!你就听长海瞎放屁,他让你不吃饭你就不吃饭了!”

“那就让开吧。”月华以为丈夫真是屎胀急了,笑嬉嬉地换下了银河。男人们打牌很忌讳中间换上女性,偏偏月华手气又好,上场摸了一把,做桩连蹲两桩,一下子赢了三十多块钱。小龙有点耐不住了,故意打张二缩,往月华面前一推。“嫂子,屌!要不要吃?”满屋中笑声四起,月华满脸通红,好在伸手抓了张边七饼,心里暗感欣喜。不想下手小虎又推出一张七缩到面前,嬉嬉笑道:“嫂子,不要听小龙骗,他那东西是假货,中间断了的。我这个才是真货,你看看,茶壶连着嘴儿一套儿的,不要碰碰吗?”众人越发大笑,月华被逼急了,嗔骂道:“我家里没有碰什么?碰你个头哇!”大家笑个不住,许多人都笑呛了。小虎吃了闷亏,和小龙一唱一和,出口全是脏话。其实小龙的目的就是搅乱月华心里,打断她的牌风。月华不知是计,觉得同这些男人再也不能玩牌,出口全是臭的。心里盼着丈夫早点来,眼睛不时瞟向门外,叶林见她心神不宁便安慰道:“安心打好你的牌,银河是我让他有事去了,一时半刻来不了。”随即制止小龙,小虎道:“月华嫂子从未去过马场,不要再说这些了。”

一个风头快结束银河才露面,他刚坐稳朱丽云就抱着儿子乐欣欣地进门了。孩子裹在一件大红缎子做的小披风里,披风上有个白羊毛镶边的小帽子,帽顶上竖着两只咖啡色布做成的麂子角,角的周围有一串绿绒球。今日的朱丽云与去年今日的朱丽云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叶林春天替她买的那一套全穿在身上,金光闪烁,风韵四溢。面上皮肤白中透红,一头乌发直泻腰际,青春的美丽重现光彩。一见到这母子俩,叶林再也按捺不住激动之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面不体面。一跳起身,先把婴儿抢到手,其实看也没看清,便满嘴胡夸道:“哎呀,这孩子丑!像母亲,塌鼻梁,大眼睛。额头阔,眉峰翘,一张洼嘴两个钞,你要跑了没人要。”朱丽云的心里比叶林更激动,这是她用身体培育出来的孩子,她的儿子第一次与父亲见面,这是她向叶林表功的时刻,是她与叶林久别重逢的时刻。只是当着众人的面无论如何不能抱作一团,只能闻梅止渴,叶林吻孩子哪里她便跟着亲孩子哪里,口中洋洋得意,嗲声嗲气地道:“我儿子真丑吗?你叶经理不是糟塌人吗?人家这嘴不是洼的,小人儿家鼻梁自然塌点,慢慢挺起来让你瞧瞧。你别小瞧了我哦,我长大了也要当经理,还要当个大经理!”两桌麻将同时停下来,大家都凑过来看孩子。这可是拍马屁的紧要热点,孩子没有一处长得不好,没有一处不带贵相。大家把能找到的赞美词全搬了出来,乐晕了叶林和朱丽云。这个小婴儿就是后来名震世界画坛的大画家朱林,他的成功之路是熊菲铺就的。

大家笑过一阵,长海突然扯开嗓门让已进入厨房的凤英回家拿两百块钱来,说身上的钱输光了,银河也跟在后面让妻子回家拿钱。长海叫尚未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他确实是输了钱,银河把大家叫醒了——要给孩子见面钱,而且不是小数目。但他们没有老婆在这里,只好借故说回家有点事,麻将等一会再打。叶林一手抱孩子一手拦住大家笑道:“不要跑路了,要钱在我这里拿。”

长海在家里拿钱还怕凤英舍不得,一旦闹出家庭纠纷,不但是笑话,还会招来大麻烦,甚至会毁掉自己,所以只要了两百。直接从叶林手里拿钱胆子就放开了。“老四,给我六百吧,六六大顺嘛,图个吉利。”

“别带这个头,有个意思就行。”叶林笑着把孩子还给朱丽云,拿出公文包,听长海说六六大顺,先包了六百块钱塞给了朱丽云。给众人每人发了两百块钱,大家接过钱找红纸卷好往孩子身上塞。在这一带只有嫡亲才给毛孩子见面钱,通常是八块钱,只有两人关系特别亲密,家庭很富裕的才会给二十块钱。眼前这班人同自己非亲非故,出手几百块!朱丽云很清楚大家这是借故讨好叶林,这笔债叶林必须还,而自己还得背份虚人情。心里不想收,一手抱孩子一手推辞:“这怎么可以,收这样的重礼,我承担不起。”

小龙倒是真心希望朱丽云收下这笔钱,收了白收,不收白不收,因此故意沉下脸道:“嫂子,别人的不收可以,我拿出来你就要收,不收我就要恼。”

朱丽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难题,小龙与叶林的关系非同寻常,性格很古怪。拒收他的礼,当众扫了他面子,为这事翻脸那就划不来了。“我收下,我收下。”收过小龙的势必就要收下别人的,只好老老实实地都收了。这时月华,凤英正巧拿钱进门,月华心事很灵动,知道多送两百块钱没有亏吃,当凤英发呆时她将钱递给朱丽云笑道:“妹子,我这不是送钱,是赶巧。他四叔不能算,他是老总,别人不能比。剩下七个人,我凑一个,凑个八,发发发!侄儿还是过第一个年,给他取个大吉大利的意思。”

月华说得再好朱丽云也不想收,这明明是在放高利贷,还说送礼。“银河大哥已经给过了,真的不能再收了。”叶林见朱丽云抱着孩子被月华挤得东倒西歪的,笑着让她收下。“月华嫂子是厚道人,不要辜负了她的美意。”

这样一来尽管凤英心里舍不得,但手中的钱必须送给朱丽云了,更糟的是月华取巧把八抢走了,自己该怎么说呢?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九,月华祝孩子做官,她祝孩子长寿。同是一个村里人,性格彼此了解,收凤英的钱就得背上骂名,朱丽云铁心不收。两人拉扯了不短时间,叶林再次开口让朱丽云收下。“凤英嫂子是个很热情的人,你不收她不会罢手,孩子晃来晃去难免受惊。”乱过一阵,大家仍继续坐下玩牌,朱丽云拖把椅子坐到叶林身旁看牌,叶林初为人父,心里很激动,眼睛总是盯着孩子看。瞎抓牌,也不理牌,出牌随手扔,人家和牌了他还不知道。混过两牌,到底心痒难禁,忍耐不住向朱丽云笑道:“哎呀,这手臭,丽云,你来帮我打两牌,换换风气。”叶岭村的女人闲的时间多,偶尔也会凑一局混时间。开始玩五分、一角的,分币停用后改为一角、两角、输赢两块钱这样子。现在是一块、两块的,而且是八个发,门门带,糊上大牌近二十块,朱丽云不适应这种玩法,心里不想打。可叶林催个不停,讨好的话都说尽了。她知道叶林想抱孩子,横了横心,输个一百,两百算了,他也不在乎这点钱。朱丽云其实多虑了,她上场后大家争着输不想赢。因为她与叶林不同,叶林无论输多少也不会心疼,三千,五千也是一笑而已。而朱丽云一旦输钱,女人小心性,在背后讲谁一句坏话谁都吃不了兜着走。聪明人的见识是一样的,大家宁愿输钱,不愿冒险。好在朱丽云不熟悉这种玩法,能和就和,不会做大牌,输赢并不多。两个圈下来赢了五十多,朱丽云一脸的得意。叶林开始只顾逗那小孩子,后见朱丽云赢钱还以为她手兴。放眼看看桌上一个个垂头搭脑的,顿时明白过来,把孩子还给朱丽云,自己上场。

三个风头结束,月华过来告诉大家准备吃饭。菜端上来,荤的素的摆有满满一桌。但大家牌兴正浓,输家也好、赢家也好、牌兴盖过了酒兴。草草喝了点酒,吃了点饭,桌子还未收清麻将就上来了。朱丽云心里很是期盼着能与叶林早一点单独相聚,但面对的实况告诉她叶林脱不了身。失望之余只好提出告辞,叶林心里很想留她在身边,不可身传总可意达。但两人是私情,大面上得顾着,因此一时踌躇难言。银河度其意,笑向朱丽云道:“丽云,收了我们许多钱,又吃了喝了我们的,别的要求没有,陪我们坐一会还不行吗?”朱丽云虽愿意留下来,但时值三九,小毛孩是受不得冻的,因此很是迟疑。叶林见她不说话,一个劲的看孩子,恍然大悟,跺跺脚,搓搓手说身上冷,让把炭火架起来。众人见他身披皮大衣,脚蹬牛皮靴还说冷,都笑个不住。叶林不管不顾,亲自找篓炭来,在室内“哔哔剥剥”地烧着了,炭火一上来室内顿时温暖如春。叶林拿下大衣放在朱丽云坐椅的靠背上,这才重新坐下。朱丽云自然明白叶林架炭火,脱大衣的目的就是为了她,便不提走了。用大衣将孩子包包好,仍坐叶林身旁看牌。竹战中的时间是飞行的,很快就滑到凌晨一点,凤英和月华为打麻将的人送上了鸡块做的宵夜。这当然少不了朱丽云的一份,且她碗里的比别人的更好,一只整鸡腿。叶林将自己碗里的鸡拨给朱丽云,将汤一口喝尽,就把孩子抱过来又亲又吻的。婴儿在母亲的怀中已甜甜地睡过一觉,此刻正睁着他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观看着这朦眬的世界,这群陌生的人。一切都很新奇,目光中闪烁着探索的希望。叶林觉得他真的很可爱,怎么亲也亲不够。正在亲得热乎,传来了麻将的搅动声,男人的使命迫使他放下孩子。朱丽云见一个个牌兴仍浓,知道场子歇不下便语气失落地对银河道:“银河大哥,我不能再陪你们了,大人还无所谓,这小毛孩子烤火时间长了会感冒的。”银河让妻子和凤英先送朱丽云回家。

麻将一直打到早晨八点多,十八个小时的竹战,二十五个小时的不眠把大家熬得筋疲力尽。叶林将牌一推,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有件事告诉你们,心里有个底,明年工程未必能接上来,暂时只能准备上八百人。二区领导人不动,施工队长可能要不了那么多。我正在与银行谈工程,还没有最后订下来。目前不要裁人,等我春节后从A市回来再定。”

“就目前的工程量明年上八百人也不够哇!“长海有些不解。

“‘无线电厂’已经放掉了,别看预算做得好,其实还在赔钱。“叶林道:“这些麻烦事就不谈了,安心过年,明年还是有饭吃。——中午你们谁做个东道。把所有施工队长都请了,给点钱你们过年用。”叶林的话把助手们闷住了,五个工区经理,三十二个施工队长,加上叶林,朱丽云母子四十整数。叶林亲自到场,酒菜都必须是最好的,一场结婚喜宴也用不上这样多的钱。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想揽这事,偏偏叶林哈欠连天,迷迷糊糊地要睡觉没想到这点小事,短暂沉默后银河道:“你安心睡觉吧,中午有你饭吃就是了。”叶林点点头,使个眼色让小龙留下来。大家走后叶林从公文包里拿出一迭万元钞,随手分作两半,瞄了一眼,将稍厚的一迭递给小龙道:“带回去给小丫头压岁,这是我自己的钱,不要说出去。让你留下来不是为这事,是想让玉兰和丽云过来帮我把钱分一下。你们每人给三千,施工队长每人给一千。让玉兰买张红纸带过来,钱就在这包里,告诉玉兰不要喊我了,让我睡一会儿。我现在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下午还有别的事。”

“你睡吧,我让她们过来就是了。”小龙一手接钱一手揉眼睛道:“我也困死了,这个长海真是个鬼。”说完将钱塞进衣袋匆匆离去。

叶林倒上床就呼呼大睡,小龙回到家满屋子都是人,原来银河他们正等着他回来商量中午吃饭的事。老婆玉兰正拿着一盒“红塔山”烟在挨个散发,这种烟当时在松山镇还买不到,小龙仅带回一条,目的是应付叶林。玉兰分不清香烟档次,随手拿出来乱发。小龙心里很不高兴,耐着性子问大家有什么事。银河笑问他中午吃饭如何安排,玉兰不知底细,以为就是家里这几个人,不待小龙答话便先笑道:“既然大家都来了,中午就在我家嘛,我家什么都不缺,就是鱼小点。酒随便你们怎么灌,但你们不能拿床当厕所,拿麦桶当尿桶用。”

小龙夫妻很恩爱,但玉兰做人较为单纯,喜欢为丈夫争面子,常常不计得失。小龙与银河面和心不和,银河是师叔辈,有一手瓦工好手艺,懂图纸,做事也很干练,场面上叶林将他排在第一位。小龙属子侄辈,手艺也不及银河。但他不但懂图纸,而且能鉴定图纸,叶林已帮他拿到了施工证,属于官方认证的工程师,有资格执掌任何建筑工地。银河没有文凭,不能单独施工。在小龙看来银河是公司的大字辈,而且是他亲口许下了叶林,这事他应主动承揽,怎么扯到自己头上来了!现在见玉兰这样大包大揽,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我的家好像你当了似的,去!喊上丽云一道,买几张红纸带上,帮老四写对联去。”

“老四的对联他自己不会写?这事也要你巴结!”玉兰感到好笑。“我毛笔都没捉过,还能写对联?哈哈哈!”

“老子让你去你就去,不去老子就一脚踢死你!”玉兰的笑声引发了小龙的怒火。“吃饭的事要你瞎操个什么心,没饭吃老四高兴还不及呢!”大家原本一团高兴,再也料不到小龙会突然变脸,全都满面尴尬,低着头匆匆离去。玉兰并没有拿小龙发脾气当回事,仍站在那里笑眯眯地望着丈夫。“你怎么还不去,真要找打是不是?——我无论去哪家,男人不在家女人都不发烟,你发也罢了,竟把‘红塔山’烟拿出来,十块钱被你一下子发掉了!”

“写对联的事我能帮上什么忙?等会孩子也要醒了,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玉兰仅捉过铅笔,没捉过毛笔,而叶林自己就能写一手好毛笔字,让她帮叶林写对联真是笑话,小龙自己也笑起来了。“和丽云一起帮老四分钱去。记好了,五个三千的、三十二个一千的、数仔细一点,不要弄错了。——你怎么这么傻,让你请老四吃饭没一次请到过,这上千块钱花下去没人情的事一下子就找到了!”

“到哪里就要上千块钱!不就是一桌饭嘛,你不去人家吃饭啊?这么小气!”

“四十多个人,老四还要亲自来吃饭,没有上千块钱行吗?”

“不就是你们几个人嘛,到哪里去捉四十多个人?”

“跟你再也扯不清!”小龙白了玉兰一眼摇头道:“这是公司的年终庆祝会,老四要给大家发红包,所有施工队长都要到。”

“我不知道,银河没有跟我讲清楚。”玉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冒失。“那么多人!我家里也坐不下——你们男人都坏!”

“操你妈的!”小龙不禁笑起来了。“时间肯定不是一会儿,把孩子抱到大嫂家,让兴梅帮忙照看着,招呼一声,别把孩子弄哭了,我要睡觉。”待玉兰安顿好孩子,小龙从袋中掏出钱,数了八百元递给妻子道:“带去给丽云孩子压岁,人家凤英,月华都知道捧那孩子,你一点都不开窍!”

玉兰见丈夫手中握有一把百元钞,再也顾不上他的骂了,满面欣喜地道:“从哪里弄来许多钱!都是昨天晚上赢的吗?”

“赢你个头,丢掉好几百!这是老四刚才给小丫头压岁的。”

“哦!你输几百都能输,我丢十块钱你还发脾气!”

“去吧,去吧,老子要睡觉,懒怠跟你吵——钱在老四房间抽屉桌上的公文包里,声音小点儿,不要吵醒他。”

叶林虽然睡着了,但脑海中八万、九条、红中、白板流水的来,伸手去抓牌却碰上个软绵绵地包袱。心里一惊,人就醒了,睁眼一看,是个毛孩子!太让人惊喜了,梦中得子,疲劳和睡虫被驱散,趴在床上看那熟睡中的婴儿。婴儿身上散发着一股很诱人的奶香味,叶林情不自禁,伸着头去吻那红红的小脸。朱丽云扭头看见了,轻声笑道:“你不睡也罢了,又来惹他,刚刚睡着的,把他搅醒了我又没法做事。”

叶林探出头,见两人用浆糊很认真地将小块红纸粘成信封式的红包便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搞个红纸条卷一下就行,不过是个意思。”

“你这钱数目不同,用红包封起来存人家一份体面,大家拿的都是红包。”朱丽云小声提醒道。

“说的有理,到底还是女人心细。”叶林想了想道:“既是这样,把一千块钱的多包三份,你和玉兰中午也去吃饭,也捉个红包,东道主妇也给一个。满堂红,热闹一下子。”

玉兰听了他的话不禁扭头一笑道:“中午吃饭啦?还不一定呢!他们都不愿意烧,看银河的意思是让我做顿饭。我家里哪能坐得下?小龙给我一骂——”

叶林一听翻身坐起,阴着脸问玉兰道:“你告诉我,银河凭什么要你做饭?”

玉兰其实是随口说着玩,再也料不到会触动叶林的怒火,便匆忙笑着解释道:“他也不是一定要我做饭,不过有那么点意思。”

“你们包完钱不要走!一点钟没人来五个三千块的你们俩一人分一半。”

“你睡觉吧!你看看你那脸,都有点像窑工了。”朱丽云笑着说完见他仍然皱着眉头坐在那里,伸手在他的头上一拍道:“你掀着被子不露风啊?你一个大人冷一点,热一点都能搪,小毛孩子也能跟你比啊?”叶林听完吓的匆忙躺下,伸手替孩子将被子掖掖好,自已也闭上眼睛眯上了。一觉睡到十二点多,还是小虎来把他推醒了。叶林起床打开公文包一看,五份大包放一边,三十五份小包放在一边,洗了把脸,提上公文包与小虎一道走,出门后问小虎道:“听说为烧饭这点小事大家还推来推云的,这是怎么回事?”

“不要生气了,有饭吃就行嘛。这事——”小虎吞吞吐吐地道:“按理说应该是我们五家共同出钱,毕竟不是一点儿钱,把什么都算在内得要千把块 。一开始我就是这样说,他们也同意。银河这个人!不跟玉兰把话讲清楚,搞得小龙发脾气,大家不好下台。我不是夸自己老婆,桂琴真的不错,听说后马上系起围裙烧饭。她的话好像也有点理,‘饭吃不成压岁钱别想拿,赔点钱,吃点亏四哥心里未必没有数。’她还说——”

“还说什么?”

“这话就不能外传了,她说银河捉玉兰!那是在精明人眼里揉砂子,别把他自己捉到桥底下去了。”

桂琴想的没错,这顿饭银河给叶林造成的印象非常坏。银河虽未被公开提为副总,但叶林遇事总是将他排在前面。吃饭的事银河应主动承揽,叶林讲给玉兰和东道主妇发红包的用意就是奖励他与小龙。为这点事竟然卖弄精明去蒙玉兰,这个人根本就上不了高台盘。听完小虎的话叶林对桂琴产生了兴趣,但没有说出来,而是移开了话题。“这是春节茶话会,钱自然由公司负担,不过是少说了一句话,弄出这一堆事!”

“不要生气了,大过年的,长海已将钱收过来了,事情还算圆满。”

进入小虎家,叶林见大家一个个喜气洋洋于是换了颜色,笑容满面的同大家热情问候,并在每张桌上放下两包“红塔山”烟。女人们见到他后便匆匆忙忙搬菜上桌,原来朱丽云包完钱后便带上玉兰到桂琴这边帮忙。朱丽云和桂琴在叶岭村属于高级知识分子,玉兰读书虽少,但人很单纯,加上男人的关系,她们三人很合得来。菜肴很丰盛,腊肉骨头做的火锅香气四溢,桌面上清清爽爽的八块盘子,鸡鸭鱼肉,青菜豆腐搭配齐全。叶林心中对桂琴大生好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推出这样的四桌菜不容易,这个女孩子不但大气,也很干练。喝过一轮后东道主小虎起身敬叶林,叶林用指头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坐下。“在别的场合你敬酒我都喝,今天不行。你数数这里多少人,喝你的不喝他们的行不行?”小虎笑着挠挠头只好坐下,不想桂琴却笑着起身道:“四哥,我的情况与小虎不同,我还是第一次请四哥吃饭,于情于理都该敬你一杯,不知四哥可肯赏脸?”

“你坐下,听我说。”叶林按了按手道:“不是我不喝,白酒很难喝的,你敬了我,这桌人都得敬,喝酒就是这么个臭规矩。”

“你小瞧了桂琴,凭你这样两个也不是她的对手。”朱丽云笑道。

“这样啊!那真是鼻涕虫遇上了老丈人——不知深浅了。”叶林笑道:“还是我先敬你一杯,感谢你为大家操办了这场盛宴。”叶林同三个女人各喝过两杯,同满桌人互碰了一杯,随后离席同三桌人虚碰一下算是都敬到了。今天到场的人兴致都很高涨,因为不但酒好菜好还有钱拿,因此大家开怀畅饮。每桌三瓶酒很快就喝光了,桂琴起身又拿出四瓶“汾酒”,每桌分发一瓶,叶林抓过酒瓶道:“不要开了,酒喝到这里应该差不多了,喝多了不好。另外你家里好酒恐怕见底了,这种酒松山买不到,留点下来过年喝。”叶林的声音很响亮,再么贪杯的人也不敢喝了。大家停杯吃饭,饭后喝茶时叶林为众人派发红包。人人手中都有红包,女人们的笑声格外悦耳,满室中喜气洋溢。叶林重新坐下后对桂琴道:“你把今天所花的钱仔细算一下,我把钱给你。”

“不用了,长海大哥送来的钱足够今天用的。”桂琴欢笑着摇头道:“我今天都发财了,也捉个红包!”

“今天是公司的年终茶话会,开支应由公司负担,不用客气的。”

“细算很难算的,给他一千二百块钱,上下就是这个样子。”朱丽云道。

叶林将钱递给桂琴时语气很认真地道:;“你做人很难得,今后家中有些细事烦你操点心,另外让小虎去县城找点建筑类书籍,没事时翻翻。”

桂琴闻言呆了一下,随即心潮涌动 ,叶林这是要取用她,让她做好前期预备工作。匆忙起身给叶林深躹一躬道:“我一定尽力去做”。

桂琴坐下后,长海笑向叶林道:“老四,能不能把春节吃饭的事安排一下,不能再像去年那样到处撞车了,闹得大家有意见,在工地上都不能相互配合。“

“请老四吃饭没有那么重要,工作才是重要的。施工队长是你们挑选的,你们要有个节制!“叶林道:”我不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五人每家晃一下, 其余人家都不去了。“由于主要人物前一天晚上都通宵未眠,庆祝会便到此结束。叶林回到家后继续睡觉,黄学泰下午三点就过来邀他吃饭,见他呼呼大睡不敢惊动,同叶老头喝茶聊天。直到下午五点多,叶林被渴醒起床找水喝才看到了黄学泰,他满面歉意地责怪父亲。“村长来了,怎么就不能喊我一声呢?”

“我以为村长是得闲来串门,不知道他是找你的。”

“吃晚饭还早,再迟一点也没关系。昨夜辛苦了一整夜,多睡一会总是好事嘛。”黄学泰笑道:“一路风尘,头昏脑胀地,昨天晚上赢钱应该不多。”

“睡在那里打麻将,哪里还能赢钱。”叶林笑着说完唤来隔壁小狗子,让他去喊银河,自己进入房间收捡礼品。银河到后三人一路笑谈着晃到黄学泰家。叶林送给黄学泰的礼品是四条“红塔山”烟,四瓶“汾酒”和一个内装两千元的红包。黄学泰认为这份礼太重了,他虽然尽力维护着朱丽云,但自己并未破费什么钱。况且小儿子不但现在,今后都得依靠叶林,所以再三推辞。“礼太重了!真的不敢收。”

“村长!你是德高望重的人,礼轻礼重就不要计较了。送礼是人情,收礼也是人情嘛!”叶林笑道。

“叶老总,在礼节方面我没有你懂得那样深透,但多少知道一点点,这份礼真的太重了!我还不起。”

“礼发乎情,情发乎心,情到礼周嘛!”

“过去我仅知道你是位能人,才干卓绝,再也料不到而立之年!道德如此深远。——长岭乡能出你这样的人物!真是长岭人的福气。”黄学泰一表诚恳的赞叹道。

“不要这样说,做人总得依理而来,依理而行。”两人谦让间,满桌酒菜已悄然摆好。黄学泰经过昨天一下午,今天一整天的认真准备,目前桌上所摆的长岭乡能找到的精品菜都有。叶林知道黄学泰办这桌酒菜并不容易,皱着眉头道:“花费太过了,村长!其实也吃不了多少。下次万万不可这样,叶岭人吃什么叶林也能吃,经理当了不到两年,根本还在叶岭村嘛。”

“叶老总厚道天成,你是长岭乡的一方福星。你能光临是穷人家的福气,穷人尽点穷心,表表心意,高兴高兴。”

“话不能这样讲,说到底你还是叶岭村的土地老爷!”

“我们俩到底谁是土地老爷啊?”黄学泰不禁苦笑道。

“当然是村长了!村长、村长、一村之长么,谁也翻不过这个礼。”

“现在的村长实际上就是个跑腿,跟在乡亲们后面追着要钱!帮不上别人一点一滴的忙。人前是村长,背后连狗都不如。要是家玉的收入能糊家中日用,这个村长我就不想干了。我不能为子孙积德,也不想为子孙造孽。你台驾驻于省城,仍然护佑着整个长岭乡,你不是土地爷,是城皇爷。”黄学泰讲到这里起身敬了叶林一杯,坐下后语气迟疑地问道:“叶老总,关于修路——你给出的工资是不是太多了?”

黄学泰的话顿时引起了叶林的警觉。“是多了,实际上有七万就够,紧点手有六万也行,我的意思是让那些没有财源来路的人赚点钱补贴家用。村长突然提起这话——”

“当愿佛心能遂人愿就好!”

“我对长岭乡的情况不熟悉,他们应该没有那样大的胆,那样做会惹翻整个长岭人。”叶林皱眉道:“在人家碗里抢粥吃!那和偷东西是两码事。”

“很早就有人找我求你捐款,我没理他们,这几天乡长一直蹲守在我家——路修好了,泽惠整个长岭乡,当愿不出麻烦就好。”

叶林心里发闷,但脸上仍挂着笑。“村长放心,有麻烦那是我与乡长间的事,与你无关。不提他们了,放着这样的好菜好酒,跑到茅缸里捞石头不值得,我敬村长一杯。”把修路的事丢到一边,气氛就热闹起来了。喝过几杯后,叶林为尽快解开黄学泰的心结问银河道:“家玉工作怎么样?这你应该知道吧?”

银河正在喝黄家的酒,吃黄家的菜,况且他也有心巴结黄学泰,叶林有意提拔黄家玉自然会顺着他的话说。“小伙子不错,工作很努力,是个做事认真,肯吃苦的人。”

“村长毕竟是叶岭村的土地老爷,能扶持的还是要扶持。公司正处于发展阶段,需要培养一批有文化知识的人才。”

叶林的重礼和对黄家玉的快速提拔让黄学泰深为感动,叶林告别时黄学泰抓住他的手久久不放。“叶老总,你的恩情我如何报答啊!”

“恩情谈不上,我们都是在用心做事。”叶林道:“你在背后督导一下,让家玉尽心工作。管理岗位的竞争非常激烈,公司必须选拔优秀人才。”

叶林,银河别过黄学泰直接来到朱丽云家。朱丽云已提前回家为二人的光临作预备,见到他们便笑道:“怎么来得这样快,茶刚沏的,还得等一会才能喝呢!”

“我不等茶喝了,要回家睡觉,昨天一夜没睡,白天也没睡好。”银河站在门口说完就走了。他走后叶林关上大门,和朱丽云一道进入房间,关上房门,拉上窗帘,用仅够朱丽云能听到的声音道:“有件事告诉你,我这次带回现金一百五十万,钱现在藏在我房间里。前段时间我曾秘密回过松山镇,在那里租了房子,塞了些纸箱在里面。我告诉房东夫妇,我是酿酒师,箱子里装的是酒料,必须摆放三年过后才能用。明天我带你去认识一下房东夫妇,顺便把钱藏进云。我把防盗门的钥匙交给你,保险柜的密码也告诉你。这件事不可告诉任何人,这笔钱也不可以轻易动用。万一有一天我出事了,这笔钱就是你们母子俩的生活保障,明白么?”

朱丽云听到这里脸都吓白了,楞了一会才颤声道:“叶林,你不是要出事吧?”

“不要胡思乱想,狡兔三窟,多办一条退路是没有错的。现在做生意的人所走的路都在法律边缘,有些事必须花钱去买人情,但认真追究起来不符合法律,谁都无法保证自己不出事。所以为你母子俩办下一条退路,万一有那么一天,这笔钱暂时不要动,先向小龙他们借点钱撑过一段时间。待事情平静后到县城租套小房子,将钱一点一点的取出来做点小生意,学着做,学着赚钱,那样一来你的钱就是做生意赚来的。处事要冷静,不要张扬,穷一点儿,不要让别人眼红,明白我的话么?”

“我明白,只是你为什么不把钱存进银行呢?那样不但省了房租,还能赚点利息。”

“那样做不行,人情跟风走,我一旦出事,墙倒众人推,你也躲不过。必然会有人将我们的关系卖出去,检察院会查你在银行的账户,这笔钱将被没收。不要心疼那点利息。只要我不出事这点钱不算什么。必须确保你母子有条后路,保证孩子的生活不受折磨。”

“我明白了,照你的话去做就是。但你一定要谨慎,千万不可出事。”

“这还用你说!——不要那么紧张,这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叶林笑着在朱丽云头上拍了拍,趴下身去看那熟睡的婴儿。“这小傢伙真不丑,样子很像你,长大后应是一表人才。”

朱丽云紧张的心理被叶林的轻松化解了,伏在叶林身上笑道:“不要以为自己的儿子什么都好,他身上的坏毛病多着呢!哭闹,踢被子,搅得我日夜不安,烦死我了。”

“带小孩是不容易,难为你了。”

“屁话!我是逗你玩的。我儿子乖着呢!从不吵夜,很孝顺妈妈的。”朱丽云在他脸上轻拍了一下,满脸陶醉,甜甜蜜蜜地道:“我儿子志大才盈,经常双手舞动着希望,送给妈妈无限快乐。哪里像你!除给我留下耽心外什么都没有。”

“是的,这一生确实负了你,我会尽力补报。”叶林将她揽进怀里。“好在命运没有辜负你的期望,给你送来了一个漂亮的儿子。我们一起努力,将他培养成才。”

孩子似乎是两人的兴奋剂,一番热吻后脱衣上床。尽情缠绵过后仍不忍入睡,叶林看着孩子,朱丽云看着叶林,叽叽咕咕地扯过一阵闲篇,朱丽云问叶林道:“你给我许多钱!小韩知道吗?”

“她不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我连回松山都是秘密的,就是怕别人发现。”叶林摇头道。

“你一年要给多少钱小韩呢?”

叶林听到这话心里不舒服,脸也阴了下来,但还是尽力克制着,语气平和地道:“她的收入是很高,但那钱是不容易得的。她得同方方面面,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你没做过生意,生意场上的艰难你不知道,整天到晚的穿行在矛盾中,每讲一句话都要斟酌再三。她拿的是辛苦钱,你不要坐在家里吃闲醋。”

“我现在还能吃什么醋!你还能回来看看我就算不错了。”朱丽云讲到这里眼睛顿时红了,泪水也下来了,伸手抹了把泪嗯咽道:“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好,希望她能为你尽点心,负点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听说你玩一趟上海就是三四个女孩子围着。这样玩!不要说迟早要出事,首先身体就受不了。”

这话对于叶林来说确实很冤枉,今天的叶林与从前的叶林已经不同了!从前的叶林一文不名,没有说理的本钱,别人将屎尿扣到他头上也只能忍声吞气,今天该是他冤枉别人的时候了,哪里还能忍受别人来冤枉他。火气突突突地向上冒,但朱丽云不同于一般人,不能依势压她。坐起身披上大衣点根烟抽,好不容易才把火气压下去,冷笑着问朱丽云道:“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你不要问是谁告诉我的,是不是有个许丽丽?”

叶林料不到她会这样固执强硬,火又往上冒,但一眼看到孩子,心里泄气了,捺住性子耐心解释道:“别听那些谣言好不好?许丽丽是黄县长的姪女,而且人家已经结婚了。”

“我知道她结婚了!肚子也大了,孩子不是丈夫的。两家都穷,结婚的排场无人能比。轿车几十部!房子装修得跟宫殿一样,她哪来许多钱?”朱丽云越说越有气,愈讲愈伤心,鼻子吸个不停,两只光胳膊不停的抹着眼泪。

“跟你们女人讲起这些真是无理可喻!你讲的都是事实,但那不是我的钱。”叶林见她一副伤心落寞的模样,又气又怜,叹口气替她擦去泪水。“丽云,我真的无法理解,我的话你一句听不进,别人的谎话全当作真的!”

“你们去上海还有个姓熊的姑娘,是吧?”朱丽云不管不顾的质问道。

熊卫平也被卷进来了!叶林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深处他对熊卫平非常尊重。她真有才华,气质如一缕清风。滚滚红尘中她独控一鹤闲坐泰山顶上看日出日落,一代高士!现在被人不清不白的扯到这上面!火冒三丈,抬手就要打朱丽云,但落不下去。咬咬牙瞪了朱丽云一眼,拿过衣服就穿。朱丽云见他神态如此决绝,楞了一下,一把抱住他哭道:“我不过是这样说说,我哪里知道是真是假,何必发这么大火!”

“我去上海是为了接上海工程,前后仅有四天时间,这事长海,小龙他们都知道。熊卫平是熊老总的妹妹!我们的工程就是依靠熊老总接的。熊卫平满身都是书卷气,神仙一般的人物,家产上千万!她会跟人胡来吗?她能看上我吗?我面对她还敬畏到十二分,你在背后这样坏人名声!许丽丽住的地方与我远隔十余里,我与她有私情会让她住得那样远吗?她跟那个厂长勾搭,花的钱全是那个厂长的!”叶林越说越火,一使劲拿开朱丽云的胳膊穿衣下床。“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却这样冤枉我!什么脏水都朝我头上倒。”

朱丽云见他满面青紫,浑身抖个不停,意识到自己扣错了帽子,心中愈加发慌。拉又拉不住,叶林大衣一抄,大踏步就去开房门。吓得朱丽云一丝不挂的跳下床,抱住她哭道:“我知道这些吗?全是小叫驴子说的!我只是想着这样不好,劝劝你。”三九严寒,又值半夜,天气酷冷。朱丽云又是慌,又是冻,身子抖个不住。由于两人的动静不小,把孩子也闹醒了,躺在床上扎手舞脚的哇哇大哭。孩子的哭声让叶林的心凉了下来,再看看朱丽云那张泪脸,那赤条条的身子叹口气将她推拥上床。自己和衣坐在床上一支接一支的吸烟。朱丽云上床后急着先把孩子抱起来,拿过大衣披到身上,坐在那里一边轻拍孩子,一边喂奶,一边抹泪,一边偷偷斜眼瞄叶林。”

“这个小叫驴子!我明天早上非让他断条腿不可,三毛嫁给他真是瞎了眼!”叶林扫了母子俩一眼,奋力摁去烟蒂,恨恨说完脱去裤子。

朱丽云见他安坐到床上,知道大火过去了,自己用光胳膊抹了把泪道:“都是我不好,自己瞎疑心,惹你动气。”

叶林见她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怀里还奶着孩子,心早灰了。伸手拿过她的衣服,扶她躺进被窝,自己又点了根烟抽,恨声说道:“这不关你事,我们是共患难过来的,谁听到这类话心里都难受。我生气是因为熊卫平是位玉质清风的人,不能在背后这样坏人名声。同时熊老总姐妹情深,人家好心招来恶报,一翻脸我吃不了兜着走。这不是一般小错,是要把我推向悬崖!这个小叫驴子,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打他。三毛怎么就这样倒霉,从死人堆里拉一个也好啊!别的事再也不会,只会想这些男女睡觉的事,再不然就是喝酒打麻将!春天不是看你面上早把他撵回来了,全是你做的好人,让他造我这样的谣言!”

朱丽云见他火气消了些,动手将他的衣服脱掉,扶他躺下来低声道:“一切都是我不好,要怨你就怨我,不要去找小叫驴子的麻烦了。三毛苦苦熬到今日,脸上刚刚有点笑意,小叫驴子再不好也是她丈夫——其实我也知道小叫驴子不成材,猴子一般的人物,路都走不稳,能做个什么事?只是可怜三毛,一颗佛心掉在火坑里!我坐月子时,家里那样穷,还送来几只鸡,有一点空都留在我身边。你要是把小叫驴子打得怎么样,他今年那几个钱就白挣了,三毛日子怎么过?我拿什么脸去见三毛?你要为我想想,为三毛想想。”

“为你想想不要再理他,为三毛想想跟他离婚,让他自生自灭。”叶林恨恨地道。

“离婚——不行,小叫驴子没有一丝一毫的责任心,一旦离婚他会跑得无影无踪。三毛要照顾三个孩子,根本就养不活自己。别动这样的念头,破人婚烟不好。”朱丽云道:“刚才的事都是我不好,不要放在心里了,现在仔细想想,那些话都是没有根的,你对我母子倾心尽力。我是被女人的小心性淹住子,听不得别人闲话。他们都说现在做老板的人很喜欢找情人,有些人七奶,八奶的都有——错怪了你,别计较了。”

“你做月子时,娘家一个人都没来,是吧?”叶林叹口气,移开了话题。

朱丽云闷了一会儿笑道:“做月子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小龙长时间蹲守在家里我知道是为这事,其实没必要。与大多数农村产妇相比我做月子条件极为优越,照顾我的人很多。黄家依礼相待,三毛、桂琴、玉兰日夜轮守在我身边。吃的东西如山堆积,根本就吃不完。你送回来的营养品散发掉一些,剩下的还摆在那里。娘家没人来我不怪他们,月子礼不是想送就能送的,要一大笔钱。他们自己都没饭吃了,哪里还顾得上女儿的体面。”

“不要再说了,睡觉吧。”叶林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发出一声深长地叹息。

“你叹气干什么?”

“没什么,太累了,我们睡觉吧。”

“麻将要少打,娱乐嘛,乐一会子就行。打一通宵的麻将!哪里是娱乐,是熬命,你今天就没有昨天的颜色好。”

“不是我想打,有时身不由已。就像昨天,大家一团高兴,一个人不能扫一群人的兴。你呆在家里,生活是单纯的,我漂在江湖上,生活不是自由的。你别看大家围着我,我也是依靠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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