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染织总厂”和“无线电厂”的开工日期确定后，叶林匆忙赶回家准备把他的三军开过来，父亲一边帮他卸行李一边道：“黄县长亲自来过，让你一到家就去他那里。”
现在的叶林懒怠见黄县长了，听后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讲了什么事吗？”
“只是要你马上去，有事同你谈，别的没说什么。”
除掉要钱黄县长还有什么事要找他！但人家确实帮过忙，要几个钱也是应该的。叶林猜的没错，黄县长来的目的就是通知他交钱，只是黄县长做梦也想不到叶林和熊菲会是情人。黄县长是在地区行署宁专员家认识熊菲的，当时专员夫妇奉熊菲为上宾，专员夫人侍奉熊菲如同贴身女仆。黄县长混迹官场几十年，虽不知熊菲的底细，但知道她的背景深不可测，H县地处山区，财政收入有限，能刮的钱不多。黄县长很想换份好差使，很想攀上熊菲。他卖力的为叶林办执照目的就是想同熊菲做生意，只是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当他提着厚礼到“京都”拜熊菲时，熊菲拒收他的礼品，花钱请他在酒店吃饭。席间谈到叶林的执照时，熊菲道：“当时有急事，信上没有说清楚，是我表弟缠着我写信的，我不认识叶林。”黄县长提到宁专员时熊菲道：“我去拜专员，是想请他把行署会议安排在我们酒店，他是副省级，我与他根本就攀不上话。”黄县长是个职业钓鱼的人，不想自己吃了熊菲的钩，只好回头找叶林。他是安照官场上的常理揣度认为叶林的信是花钱找人从熊菲那里买来的。如果他知道叶林与熊菲是情人，必有另一番措置，起码不会向叶林要钱。
叶林听完老头儿的话没有吭声，将行李提进房间，刚端上茶助手们接蹱而至，叶林给每人甩了根烟笑道：“今年没有去年那么轻松了，任务很重，目前已接下的工程是六千万，要准务拿下八千多万。中岭，老虎口两个乡的人员你们联系过没有？”
“这不用你操心，那几天我与小龙一起去中岭，老虎口，餐餐吃鸡！待遇比老舅都好。”长海笑道：“那边想来我们公司做工的人多得不得了，现在守在家里就是死路一条，想做工的人比狗屎都多，找不到工做。就算找到工做也拿不到钱，到结账时你找不到老板的影子。有些工厂的包工头公开仗势赖账，不给钱还打你。这还算好的，遇上流氓恶棍你想逃还逃不走。我们公司的工资是县建司的两倍，账目安时结清，一分不欠。现在像这样的好公司到哪里去找？据初步统计两个乡的瓦工是五百七十多人，来不及登记的肯定还有不少。小工那就是无数的了，要多少有多少。”
“做工被赖账！我们自己就吃过这种苦头，那种滋味你们都有感受。多少人冷泪横流，多少家庭凄凄惨惨，多少人食不裹腹，多少孩子缺衣御寒！我们不能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绝对不能！”叶林听后叹道：“我劝你们也不要打民工的主意，他们赚钱本来就少，辛苦不说，人家还要养家糊口。公司负担你们的生活费，目的就是拉开你们与施工队之间的关系，不能天天跑到施工队吃饭让工人掏钱。你们几个人商量一下，立个规矩，找民工借钱不还，找民工要饭吃要酒喝，工区经理也好，施工队长也好，要开除。这是谈心，不是训你们。交个底给你们，公司处于发展期，要储备人力，准备发展。怎样储备人力，靠骗，靠绑架那是不行的，我们的家就在这里。要保障工人的收入，要让别人盼着来公司，害怕被开除才行。对工人要关心一点，家中有急事，只要账面上有钱就给他。——暂时只有两个工地开工，瓦工上四百，小工三百人应该够了，本乡人优先考虑。施工队长你们安排好没有？”
“拟了个名单在这里，这需要你审查同意才行。”银河道。
“今年工地上的事由你们负责，施工队长由你们安排，我插一手你们工作不好做。不过施工队长要有点样子，有点技术，能看懂图纸，还要愿意做事才行。不能搞个人什么都不懂，只会穿西装、打领带、站在那里指手画脚的骂人。这类事别的公司很普遍，有个后台，别人撬不动他。告诉所有施工队长，后台是靠不住的，施工队长是临时的，干得好继续往下干，干得不好只能干一天。家里事长海就不要管了，你明天带上四个瓦工、四个木工、六个小工去装修一套房子，十天之内要完工，质量上不能有半点马虎。小龙留下来同我一道去处理汽车站工程投标的事，你们三人尽快将人员组织好，抓紧进工地，小韩在那边等你们。”
临时会议结束后，大家纷纷请叶林到家中做客，张家来了舅爷，李家来了外公都希望他去作陪。叶林一一谢绝，在家中草草吃了点饭，提着旅行袋来到朱丽云这边。黄家宝正坐在凳子上搓牛索，见到他便起身相迎。两人抽了一支烟，聊过几句闲话，厂长便借口厂务转身离去，叶林目送着他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要是在两年前这位厂长肯定瞧不起自己这个小瘪三，而今天他的神态如此猥琐，似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人类自从学会叩头之后，事实上已失去了动物本性，求财的奴颜婢骨，有钱的贪婪无比，无情可言，无理可喻。叶林不知不觉地想走了神，朱丽云一掌拍到他头上。“想什么呢？”
“你猜猜我带了什么礼物给你，猜中了是你赢的，猜不中是我送的，你就得领我的情。”清醒过来的叶林笑望着朱丽云道。
“这哪里猜得到，要是给我带回一斤毛线，让我织件毛衣，那就很好。”朱丽云笑道。
“毛线的事猜中了一半，还有别的礼物，继续猜。”
“别逗了，把东西拿出来我看看，除掉毛线我也不差什么。”朱丽云笑着伸手同叶林争夺旅行包。“围巾、帽子、祙子……”
“蠢才、蠢才！小东西仅猜中了一半，值钱的东西一样也没猜着。”叶林笑着推上大门，提起旅行包，拴上房门，将里面的礼物一样样拿出来摆放到临窗的柜子上。一条金项链，一件乳白色绒衣，一件红色呢子大衣，一条白色丝质围巾，一顶绿色绒帽，一打祙子，两双皮鞋，一双高筒红皮靴，四套颜色不一的内衣，四套雅致夺目的外衣。
朱丽云看一样爱一样，拿一样赞一样。“买这许多东西！花许多钱，衣服是好，让我怎么穿呢，这一穿出去倒是山沟里跑出了骆驼，人家不笑话嘛！其实买一件毛衣，一双皮鞋就行。买这许多奢侈品，穿又不能穿，山沟里又没收垃圾的。”
“不要再那么傻了！你是在为自己生活，用不上看别人的眼色。什么笑不笑的，在今后的叶岭村你是位受人尊重的人物，别人都得看你的眼色。背后放些闲屁的也许有，那是他们把醋心泡在醋罐里，自己折磨自己，与你什么相干！现在就穿，让我看看是否合适，不合适就重买，现在衣服不值什么钱。”叶林的话听上去有些狂妄，但仔细一想倒很实在，他根本就不在乎两千块钱。朱丽云瞅着他笑，心痒难禁，但也不好意思就穿。叶林见她不动，自己动手将她上身的一件旧滑雪衫剥下来，这位清贫的少妇身上仅有一件衬衣，叶林有些心酸，匆忙帮她套上绒衣，穿上大衣。朱丽云不再让他帮忙了，自己系上丝巾，戴好帽子和项链，猫腰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真是人要衣装啊！身上红是红，白是白，金黄草绿。项链和帽子衬托出她的满脸红霞，青春回来了！与去年相比要年轻好几岁。这让朱丽云的心里漾起了既甜又羞的感觉，不敢回首看叶林，独自猫在那里甜甜蜜蜜地笑。站在她身后的叶林发觉她比去年两人见面时要漂亮好多，脸上的皮肤开始转向鲜润，青春的朝气在目光中流淌。这让他的心里颇为宽慰，这株枯萎的兰花复活了！城里人取暖有暖气，山里人没有暖气自有他的御寒之法。一个很大的木桶中放个火钵，钵中放些炭，上面用柴灰掩着，人坐到桶中也是很暖和的。叶林身穿皮大衣，脚蹬牛皮靴当然不会冷，但一对情侣挤在桶里也是很有趣的。他先把朱丽云抱进去，自己脱掉皮靴挤进桶里，空间狭小，她只能坐到他腿上。暖烘烘的炭火烘热了他们的身体，也烘热了他们的春心。
次日上午，叶林驱车来到黄县长家，黄县长听到摩托车响伸头一看，财神到了！满面欣喜的急迎下楼，躬腰伸手。“哎呀！你这位大红人真是稀客，新年里望眼欲穿的盼着你来，影子也不见！”两人拉上手，县长将他周身上下拍了拍，这才拥着他进入府内。夫人满面欢笑的为宾主沏了茶，又去卧室拿出一包中华烟敬上一支给叶老总同时笑嗔道：“朋友之间也不常走走，老黄很想念你的！”
今天的叶老总当然不能与去年的那个叶林相比了，去年的叶林可怜颤颤惊惊，有屁都得憋着。今天的叶老总自然舒展，黄县长不算什么，自己的户口不在这里，不属他管。叶林冲夫人一笑，品过一口茶，拉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两迭大钞放到茶几上，自信满满地道：“春节期间理应来看望县太爷和夫人，但杂事太多了，许多乱麻都得从头理起，实在是抽不出空，心里一直欠挂着。现在工作已有头绪，你不去我也准备过来。虽是好朋友，毕竟还是父母官嘛，不能不拜望。其次拉这个小摊子是你搭的桥，我不能过河就把桥拆了。这点钱原准备送给公子小姐们压岁，耽误了，送给他们买支钢笔用吧。”
叶林自认为奉上两万元已经很不少了，这是普通人办一份执照的正常花费，是黄县长四年的工资，而且中间还夹有熊菲一份大人情。黄县长并未为他做什么，不过是讲了几句话而已。而他正在为长岭乡的脱贫卖力，为黄县长的政绩做贡献。黄县长与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叶林是依靠他才办起了公司，这个小山里佬赚了几百万却只给自己这么点点钱。但他是县长，说话需审时度势，谋利应在笑谈之中，因此哈哈笑道：“哎呀！我们是什么关系，还跟我来这套，快收起来吧。”
“朋友嘛，有饭一起吃点，有酒一起喝点，这才是好朋友嘛。你虽是城皇爷，工资毕竟有限，再客气就不好了。”
“好好好，你这样说我不能不收。”黄县长让夫人收起钱，起身为叶林的杯子里添过水笑道：“这次亲自去找你是有几件事要跟你谈，现在改革开放，要把经济搞起来，有钱才是硬道理。我们很希望把本县建成工业县，把贫穷的帽子丢掉。但搞行政的人都喜欢柱着拐杖走路，而做企业需要处事灵活，果断崭杀才行。县委县政府研究决定从企业界中选拔一名才俊任副县长，管理全县企业。我们不会唱戏，清场子，敲锣鼓这些事可以干。行政，企业要结合起来，把改革开放这台大戏唱起来。你的公司虽然起步迟，但一飞冲天，本县没有哪家企业的效益能与你相比，这就说明你有过人的才干。希望你能参加副县长竞选，为国为民也为你自己展示才华。另外现在到处都在搞希望工程，富豪满街走，校舍都没有，大家都是炎黄子孙！都是一家人。你是我们县的首富，是百万富翁——其实不应称你百万富翁，这么年轻！该称百万富子才对。希望你这位青年英杰倡率义举，做个带头人。还有件事是我私人找你，舅子家在五岭，一身的病，除掉借钱不干别的事。正如你所言，我的工资有限，有心无力。他大女儿去年高中毕业，成绩是不错，但水源断绝，必须先找水煮饭吃才行。没有参加高考了，来我这里想找份工作，挣点钱养家糊口。我也很想帮她，但县城里工资普遍都低，一个月才几十块钱。这点钱仅够她父亲买药吃，妹妹还在读书，家无隔夜之粮！听说你那里正在大规模的招兵买马，拜托你帮她安排一份工作，让她赚份养家糊口的钱。”
黄县长的话是好听，但叶林听后却深恨黄县长。用“副县长”来钓他！只要把脚伸进去，身上几个钱都要被吸干。帮一个女孩子安排工作，负担她父亲治病，妹妹读书，家庭生活，这要多少钱？女孩子到建筑公司能干什么？倡率义举！这要多少钱？而且需要捐款的人根本就拿不到钱，能拿到钱的人天天都在享受着豪华生活。叶林不想理他了，自己户口在城里，与他什么屌相干，便一脸谎笑的对黄县长道：“谢谢你的美意，副县长就算了，穿草鞋的人想当副县长！不要闹笑话。希望工程款我愿意尽力，但最多只能筹到一万块钱。令姪女的事我当然要倾力去办，只是我那里人多嘴杂，很难给予特殊照顾。再说她正值展翅之年，前途高远，名声很重要——”叶林讲到这里突然想起吴昆。“让她去工地做工肯定不行，年轻女孩子干不了重体力活，工资其实也很少。如果她有能力，帮我打理一个工区，可以给她高管待遇，月收入两千块钱。但这份工作不容易干，要在复杂的环境中化解各种矛盾，她一个刚出校门的女孩子未必能适应。还有一个选择，给我们做点饭，兼干点杂活，每个月给她三百块钱。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其余的实在是无能为力。”
“她就住在我家里，我喊她来你们当面谈谈。”黄县长随即喊了声“丽丽！”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出现在叶林面前，她身上穿的应该是姑妈的衣服，有艳色，显陈旧，也不合体。但这位浣纱西施是位真美人，椭圆型脸上鼻梁直挺，皓齿明眸，两腿修长，一头乌发直泻腰际。大山里的女学生，面似桃花羞日月，肤若凝脂沐朝露。“她叫许丽丽，丽丽，这位就是叶老总。”黄县长将两人作了介绍。
出乎叶林意料的是这个满身清寒的女孩面对他没有丝毫羞缩之意，冲他喊了声“叶老总好！”大大方方地伸出双手，声音悦耳响亮的赞赏道：“久仰大名，没想到叶老总如此年轻！一位风华正茂的美男子一手调着美酒，一手轻抚峥嵘岁月——吕真人好羡慕哦！盼求能在老总身边捧墨端砚，望祈收录。”
叶林暗暗惊异，这个清贫的女孩就不可小看了，虽然书生气浓，但这几句话说得非常得体，黄县长未必就有这样的水平。因此起身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不亏是县太爷的贤姪女，家学渊源，才华横溢，请坐下。”叶林嘴上说着，眼睛瞟了眼腕上的表，十点多了，便提出告辞。“黄县长，事情就这样定了，你们商量一下，如果贤姪女同意，我去A市时路过这里将她带走。”
“想走啊？”黄县长起身将他一把扯住笑道：“不来不怪，既来了不管多忙也由不得你了。现在改革开放，目的就是把经济搞起来，让人民过上小康生活，所以全国都在宣传企业家。首富、强人、富翁、富姐、奇人、能人、天王、天后，马路都被他们压断了。上次交通局长还为这事和宣传局长打起来了，交通局长说宣传局长破坏交通，宣传局长说交通局长破坏改革开放，最后还是公安局长将他们拉开了。我们没有理会这件事，虽然宣传局长占有明显优势，但他所搞的全是水货，没有一句话是真的。有些人骗了点贷款装个门面，有些富翁是肚子里的名画，刚露出屁股是有臭味，一阵风就吹掉了！你虽然名声不响，闷头闷脑的数钱，却是位真正的大企业家。县文化局很想把你的事写篇报告文学发出去，找过我几次，我知道你忙，没让他们打扰你。既然来了，挤点时间满足一下他们的心愿，这无论对你个人，还是我们县都是件很光彩的事，有钱光荣么！你就不要谦虚了。”
“县长真是抓到了我的痒处，我也很想挺挺肚子，只是挺不起来，一身财富，财富一身，一身之外别无余物。有人像我这样的年龄都快添孙子了，而我还不知丈母娘在哪里。”叶林笑道。
“钱有名有基业有，缺少一位宝带夫人！”黄县长点头笑道：“看上哪位佳丽告诉老黄一声，老黄为你做媒婆。”
“叶老总是不会缺少女朋友的，也不知有多少美女追得气喘。”许丽丽一边为宾主茶杯里添水一边笑道：“不过是万花竞美，让人有点晃眼罢了。”
“遇上许小姐真是有幸，到底为我这光棍汉遮了体面。”叶林笑道：“只可惜粉黛三千无我份，鸡鸣秉烛抱影眠。”
“石竹有心待樵客，书生无意顾绿媛。”许丽丽接口笑道：“粉黛三千唯粉黛，蛟龙静待凤凰来。”
叶林听后暗吃一惊，才思如此敏捷的女孩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只是许丽丽的才气已经无法感动他了，黄县长虽为他办了份执照，该给的钱已经给他了，又诈走了一万！还将许丽丽压给他，迫他付高工资。叶林望着许丽丽笑道：“想不到许小姐是位才女，我是个读书三年半，逃学三年半，识字三个半的人。焦大不善抚琴，也不善听琴。今后如有机会，我有位老同学或可陪你清谈。她也有点才，只是茅檐草屋西风里，金钗狗屎两相粘。困于农舍，才无展处。你们二人若能梅下煮酒，乘雪龙起舞，展万里文风，当现一代奇观。”
“真是一语解乱局，当求抚笛送西风。”许丽丽笑叹道：“叶老总当识三界崎岖，深知其味，三间破书屋，难解一文钱！”
“人生各取适意，书与钱各有长处，不能用一个标准看两个问题。”
“叶老总不愧人杰，与君一席语，胜读十年书。”许丽丽笑道：“我们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学着看图识字罢了，今后还望叶老总多加教导。”
黄县长趁叶、许二人聊天时，电话找来了文化局长。来人是位四十多岁的男子，身材魁梧，国字脸上架着副宽边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叶林过去一直生活在风雨中，日日夜夜被死神追着跑，这让他变得非常务实，视虚名如粪土。况且他的钱来得并不光明，不想招人眼目。但他对来人还是很尊重，十载寒窗不易，这一点自己有深切体会。但听起这位局长说话叶林感到恶心难耐，他除掉老名词，诸如祖宗祖母，爷爷奶奶之类的话不说，新名词一个不拉，新星、天之骄子，前途无量的大企业家等等，等等。他差一点都埋尸长江了，还天之骄子！叶林也很忙，家里有上千人等着进工地，还想尽量挤点时间陪伴朱丽云，哪有时间听他放这些狗屁。自己工作，户口都在省里，与他一个文化局长什么屌相干，没必要理他，因此冷笑着截断局长的话道：“局座，实在不好意思，我知道你的话都很好听，但是我听不懂。我仅读了半年书，因逃学被学校开除了。农民和文人是不一样的，文人认为别人听不懂的东西就是好的。所以只说单数不说双数，只要母的不要公的。农民不是这样，他们只知道砍柴烧火，挑水煮饭。”
“叶老总仅读了半年书？”局长假装吃惊的笑道：“不过你看上去很像一位儒商，儒商你能听懂吗？”
“局长是文人，文人都有个牛二柱，读半年书还卖半篓子油。”叶林有些开心地笑道：“鱼山我知道，过去人见鲸鱼飘在海里便称之为鱼山，局长说我像鱼山，意思是指我太胖了。其实我并不胖，是早上把红薯吃多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话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是你看上去很像一位读过很多书的经理。”许丽丽见叶林毒骂局长，说他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只配做个牛桩，红薯吃多了放许多臭屁。这样直白骂人的话局长都听不懂还在那里白痴一般的卖弄自己！禁不住握着嘴，抖着身子笑个不住。她把局长笑糊涂了，这小子到底是真呆还是恶意戏弄自己？局长一时闷在那里，不知如何往下说。
“叶经理很忙，这些帽子戏就不要唱了。他是位旷达人，有什么要求和想法不妨直说。”黄县长笑着解围道。
“我早已知道叶老总是位学富五车的人，故意刘佬佬妆幌子逗叶老总开心。”局长咬咬牙，控制住自己的愤怒，摆出一副和谐可亲的模样。“我来拜见叶老总是想为本县竖立一位敢于进取，勇于拼搏的致富榜样。其次我知道叶老总是位大慈善家，崇尚美德，济人扶困。当前由于经济紧张，一些很有才华的业余作者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导致人才埋没。希望叶老总能看在斯文一脉的份上，伸出援手救救他们。”
叶林感到好笑，自己一分钱善事也没做过，怎么就变成了大慈善家？况且这位局长在背后还不知怎样勒索那些可怜的业余作者，叶林的学兄于书诚写了篇两百字的小文章，想在县文联的简刊上发一下，简刊是三十二开的纸，有时是两页，有时是一页，每期仅印几份，人家要他拿两千块钱。叶林懒怠理他了，冷着脸笑道：“斯文一脉谈不上，我是泥瓦匠，不会写文章。善心我有，但是没有钱，与局座相比我要穷多了，吃饭只有一个碗，睡觉只有一床被子——”
“黄县长，不打搅你了。”局长知道遇上了铁公鸡，不待叶林往下说便板起了脸，招呼一声拔腿离去。
黄县长心里自然有些失落，他原以像叶林这样年轻的暴发户只要能出名是不惜金钱的，要是叶林能拿出个十万八万，他能分到一半。但他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一脸僵笑着向叶林道：“他跟我没提拉赞助的事，只是说要把你好好宣传一下，我认为这是件好事——”
“我要是国有企业的厂长或是政府官员，拿个几万块钱去买个虚名那是划得来，自己不用掏一分钱，对仕途肯定有帮助。我就是那么一个小摊子，炒来炒去还是那么一个小摊子，况且我也没有钱。”
局长走后，夫人端菜上桌，尽管大家心里都有怨气，脸上仍然堆满热情。因是家宴，夫人、公子、小姐、许丽丽一同入座，席面上笑声朗朗，气氛融融。门杯过后城皇爷起身敬财神爷，叶林和县太爷喝过两杯后起身敬夫人，怨恨归怨恨，大礼不能乱。让叶林始料未及的是正在读高中的公子也循例敬酒，妹妹跟着举杯。公子小姐们敬酒那是不能拒绝的，同所有人都喝过就不能扔下许丽丽，宁丢一路，不落一户嘛。叶林酒量并不大，六两白酒烧得他晕晕乎乎的。不过脑子还清醒，任凭别人怎么拉，怎么激一概作揖告饶。草草地吃了点饭，感到心里翻涌得厉害，耽心吐在黄家闹笑话，让人家看不起，便提出告辞。
脚步不稳的叶林匆匆同黄县长握过手，勉强说过两句祝愿保重的话，便骑上他的摩托车呼啸而去。他必须赶紧离开，不能吐在黄县长眼里。经旷野里冷风一吹，大脑比原来清醒多了，心里以为酒劲过去了，很是高兴。其实酒力并未发作，路走过一半酒才涌上来。他害怕一吐过后身体发软再也上不了车，要是在这寂寂空山中睡过去那可不是玩的，倘若撞上个见财起意的，摩托车和身上的钱丢掉事小，人家多半要将他丢进池塘里喂鱼。因此咬着牙，泼开胆，仍旧坐在车上，尽量放慢车速，迷着眼睛慢慢走。一路走一路吐，一身的零碎饭菜，臭得要命。幸亏他驾驶技术不错，路上行人稀少，虽醉眼迷离，一点事都没出。回家放好车，就稀里糊涂的来到黄家。昨夜的销魂让朱丽云神往，那样的幸福时刻对于她来说来得太迟，机会也太少，现在正穿着一身新衣盼望着她的情郎。远远看到他时不由心跳加快，满身都是喜悦。哪知还来不及行个情人见面的礼，一股恶心的酒臭扑鼻而至。他头是搭着的，走路七歪八扭的，周身上下铺满着满汉全席，鸡皮、鱼肉、青菜样样不缺。令人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匆忙扶他到床上。拼尽全力将他的外衣剥下来，小心洗好放在火桶上烘烤。哪知叶林的酒刚才在路上被风压住了，仅吐了一半，现在缓过劲来便又发作，趴在床上嘴一张一张地。朱丽云不敢让他吐在床上，尽力抱住他的两膀让他对着地上吐。“哇，哗啦啦！”倒霉的朱丽云双腿膝盖以下像是遭了暴风雨。女孩子是很怕酒臭的，但她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恶心，弄来水帮他漱了口，叶林安定之后她才换下衣服鞋祙，清理地面，忙了不短时间总算清除了酒迹。沏了杯茶让他醒酒，笑问他如何搞得如此狼狈。能够安全到家让叶林深感庆幸，一高兴冲她笑道：“操他妈的，两万块钱喝半斤酒还吐掉了！”
“什么酒这样贵？就值四万块钱一斤！”
“不贵了，三国时代的名酒，都几千年了！”
“三国——那是杜康酒嘛。”朱丽云稍顿后皱眉道：“你送两万给黄县长了？”
“送了两万事情还没了结呢！”
“送了两万还要送，想攀高枝不容易。”
“我又没得罪你，何必这样损我？”叶林望着朱丽云笑道。
“不是故意损你，有感而发罢了。”朱丽云摇头道：“现在人都是这样，没人愿意同情一下那些食不裹腹的穷人，因为穷人给不了他们半点好处。贿赂起贪官人人争先恐后，因为贪官们会给予你足够的回报。”
叶林无意同她分辩今天的事，也说不清楚，想了想笑道：“我送的是希望工程款，是供小孩读书用的，不是贿赂贪官。”
“希望 工程款！到处都在搞希望工程，到处都是读不起书的孩子。——不谈这事了，普通百姓想得再好也没用。有句话很想说，只是说出来你会不高兴。”
“数数萝卜下窖，混混时间，有什么高兴不高兴。”叶林笑道。
“酒是好东西，适量的喝一点，壮壮胆气，对身体也有好处。但物极必反，喝多了就胡言乱语，让三家村儿童看笑话，还自毁身体。”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还那样故作高深，私塾先生认不得字，一天到晚吹胡子！”叶林笑道：“看过《岳飞传》吧，扬再兴误入小商河的故事记得吧？今天的情况就是那样。酒场上有时是身不由己的，小姑娘！不谈这些了，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你会知道人在江湖是身不由己的。现在请你弄点水来帮我洗把脸，刚才在路上是迎风吐的，这脸上还有一脸的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