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吃罢饭躺在床上,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周安心里觉得特别踏实,就连墙角处的那块巴掌大的污渍也格外的亲切。那是他幼年时玩火导致,被发现后狠狠的挨了顿揍,为了让他长记性,周雄索性把那坨污渍留着。
夜深了,周安却完全无法入眠,心底百感交集,特别怕睡着以后再度醒来会发现自己躺在那个如同坟墓般的出租屋里,而父亲又拿着自己藏在床板下的钱出去赌了。索性推开窗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秦璐的那包烟点上一支叼在嘴上,县城的夜晚静的可怕,整个世界除了月光便只剩下一个忽明忽暗的烟头,周安盯着夜空看了好久,心里隐约有个念头,却始终抓不住。
周安的高中成绩还算不错,最后也如愿考取了理想中的大学。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学校里学的东西除了九九乘法表沿用至今,剩下的知识基本都还给学校了,一想到不到一年就要参加高考,周安的内心就莫名紧张。但随即就坦然了,考的好坏与否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在这个动不动就拼爹拼背景的时代,除非你天赋异禀能在学术上取得杰出成绩,否则,四年一过,大家又重新到了一个起跑线上。无非是谁比谁能每个月多拿几百块钱的事。自己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只要家庭和睦,家人身体健康就满足了。
一根烟很快就燃到了尽头,周安蹑手蹑脚的关了窗户转身躺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懒猪起床!懒猪起床!”
复古而急促的闹铃声把周安从梦中惊醒。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记忆中的天花板,还好没有出现“一觉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出租屋里”这种光想一下就令人头皮发麻的情景。周安抓起电子闹钟认真的看了一眼,2005年9月30日,上午7点整。走出房门,餐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餐,一个夹着鸡蛋火腿的三明治和一杯豆浆,可谓中西结合里的经典套餐。
周安仔细的吃完早饭下楼取了自行车出发去学校(要知道在当时那个年代,高一开始每周就只放一天假了,高三更恐怖每周只休息半天),出了院门不到50米便在丁字路口看到了秦璐,此时他正一只脚当做支撑点倚着旁边路沿跨坐在自行车上。虽然他们家没在一个院里,但两个人总是习惯一起上下学,早上谁出来的早点就在学校的必经之路(周安家院门前五十米的丁字路口)等候另一个,时间久了也就墨守成规了。这种学生时代的友谊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它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阅历的增加,贫富差距的拉大,而慢慢变得市侩。所以人们才总是怀念学生时代,总是组织各种初中、高中同学会,反观大学同学会则变成了一种炫耀的场所。
秦璐见周安过来了,撑在路沿上的脚猛的一登,两人便平行的骑在了一起。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一想到明天要放假,我昨晚激动的都没怎么睡好,我说,你国庆打算去哪玩啊?”秦璐问道
“随便吧,到时候再说”周安嘴上敷衍着,心里却想的是,差点忘了国庆节这个学生时代的重要节日了。
一路无话,到了学校存了自行车,周安走进教室一屁股坐在座位上耷拉着脑袋显得无所事事。虽然出社会后总想着梦回学生时代,但真的回到了高中才发现,依然如同学生时代一样,枯燥且乏味。
上课铃声无情的响起,英语老师唐招娣一手拿书,一手拿着一米长的木尺走进了教室。说起这个英语老师,周安打从心底里尊敬她,正是这个老师把他的英语成绩生生从及格线上拔高到了一百分以上(满分120)。这里面既没有亲戚关系,也没有走后门送大礼,纯粹是一名负责任的老师挽救学渣的励志故事。当然,在这期间周安没少挨唐招娣左手里的那把尺子。
老师站上讲台,班长喊了声“stand up!”
同学们集体起立喊道“good morning teacher.”
唐招娣点点头道“good morning everyone,sit dawn,please.”说罢用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坐下开始上课。
周安在底下听着唐老师那略带川味的英语感觉又怀念又亲切。唐招娣是一名土生土长的川妹子,师范学校毕业后跑来大西北支教,这一来就是二十多年,四十岁后才从乡村调到了县城,周安这个班就是她来县城后带的第一个班级,所以格外认真。
“接下来听写单词,现在把书都合上,我叫上四个人上黑板写,其他人在底下写,不准翻书,不准交头接耳。”唐招娣用尺子往桌上轻轻敲了几下接着道“王明,周安,李娜,张海洋。你们四个上台来写。”
周安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久违的恐惧立刻涌上心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英语单词他哪里还记得,昨天穿越后也没来得及看书啊,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周安硬着头皮走上去,捡了根粉笔攥在手里,唐老师已经开始念了,她先说中文名词,大家默写出与之相应的英语单词,遇到一些生僻的容易混淆的,她会念一遍音标帮助大家回忆。尽管如此,被听写的20个单词里,周安也只能写出来两三个,就这还是根据音标自己拼出来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其余的,压根连印象都没有,就算想瞎蒙也无从下笔。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下应试教育制度了,哪怕你高中的时候废寝忘食整天畅游在题海当中,单当你走上社会后,能够用得上的仅仅是一些简单的数学知识,常规的统计学,初级语文,以及一些所谓的副课中的常识。除去那些需要跟国际接轨的高端岗位,百分之八十的人这辈子都用不到英文,这里面还抛去了那些美剧发烧友。虽然很扯淡,但千人过独木桥,总得有个筛选的方式,别跟我扯什么因材施教,那是教育资源过剩的时候才能考虑的事,就现在这个匮乏的年代,能给你九年义务教育那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还想轻轻松松混个好文凭?你咋不直接上天呢?
言归正传,单词听写完毕后,讲台上四人垂手分列两边,唐招娣则黑着脸挨个批对错。结果除了周安,剩下的三位同学最多也就错了一两个单词,唐招娣的脸色也算稍微有所缓和,但在周安看来依然是十二月的寒霜。
“你啷个回事?昨天才学的,你今天就全忘了?脑子让狗吃了迈?”唐招娣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点着周安的额头用她那独有的川普说道。
“不好意思唐老师,我昨天身体不舒服,回家倒头就睡了,也没来得及复习,下次不会了。”周安笑着求饶。
“成天不舒服,你当你是林黛玉哦,手伸出来,少写一个单词打一下。”唐招娣根本就不吃周安那一套,那把木尺也从左手交到了右手。
周安颤颤巍巍的把手伸出去,唐招娣立马就一尺抽了下去,整个手心火辣辣的疼。周安偷偷看了一下黑板,还得再挨17下呢,心里难免有些发苦。被老师体罚这件事在周安这代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儒家思想里的君臣父子等各种伦理关系深入人心,所以哪怕是出了校门穷凶极恶的坏学生,在学校里面对老师的体罚也是生不起忤逆的心思来。而家长们的态度呢,一句话概括就是“在学校表现不好就往死理打,打死了算我的。”这种现象在2018年已经凤毛麟角了,老师别说体罚学生了,就是话说的重一点都有可能被家长送上法院被告席,学生们在学校那真是打不得骂不得。周安一直都觉得这是传统教育的沦丧,孩子们从小就缺了长幼尊卑的概念,长大后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很容易就会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错事。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是法治社会,犯罪率却逐年上升的根本原因。
唐招娣三下五除二体罚完周安,便让其回到座位上,开始了今天的新课程。周安握着手坐在座位上,想着自己三十岁的人了,居然还被老师体罚,说出去估计能把别人笑掉大牙。紧接着又看到坐在他右前方的秦璐回头冲他挤眉弄眼,一副看笑话的欠揍模样,周安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回来的感觉,真好!”周安心想。
今天这一天基本上可以用“周安受难日”来命名,因为昨天穿越回来的他,不管是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好,上课回答问题也罢,基本上是一问三不知,班主任李明辉甚至下课后把周安叫到办公室去语重心长的问他是不是最近家里出什么事了?周安连忙解释了一番,将所有的问题归咎于自己这几天身体不适,没有好好复习功课。随后又保证今后一定加倍努力、迎头赶上后,李明辉才将信将疑的放他离开。
下了晚自习,周安和秦璐像往常一样取了自行车结伴回家。
两人刚骑上车没走两步路,秦璐转头问道“你今天搞毛啊,那道题不是你教我解的吗,怎么你自己还不会了?该不会你皮痒了就是想找揍吧?”
“你管我,搞忘了不行吗?”周安狡辩道。
“切~谁爱搭理你似的。对了,明天起放假三天啊,难得的长假,东街那块又开了家新网吧,咱明天去玩玩吧。”一提到网吧秦璐就两眼放光。其实他并不是网瘾少年,只是在05年的时候,他们县上网吧刚刚兴起,不管是男孩女孩都很难抵挡住那股热潮,男孩子去网吧就是玩游戏,女孩子则大都一边聊QQ一边看韩剧,县城里的网吧规模普遍都不大,最高端的网吧总共也就五十多台电脑,小一点的网吧也就十几台电脑撑死了。所以只有在当时才能看到的一种现象那就是,你在电脑前玩游戏,身后随时都站着两三个人眼巴巴的看着你玩,并不是因为你玩的有多厉害,而是他们在等你下机。僧多粥少,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基本上每个人最多也就玩个两三小时就下机换人了,倒不是思想觉悟高,主要是没钱。那时候上网一小时三块钱,而像周安这样的家庭,他每天的零花钱也就5-10元,金额的大小根据父母的心情而定,这笔零花钱里还包括他下午在学校的饭钱,所以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在网吧里一坐坐一天的。
“怎么?上次还没被我虐够?这次又想找虐?”周安戏谑道。他和秦璐上学那会儿主要玩的是CS和魔兽争霸,按理说两个人的技术水平都属于菜鸟级别,但菜鸟们往往都有一颗谁都不服的心,所以两人经常互相嘲讽。
秦璐轻笑一声,不屑道“少在那装X了,上次要不是我练级的时候凑巧被你抓了,你能赢我?不行,明天你必须得去,咱们LK3战队必须分出个第一第二来。”说是LK3战队,其实也就周安和秦璐两个人自吹自擂罢了,分解一下就是理科三班的意思。这个年代电竞这个概念只是初具雏形,也是人皇sky横空出世一举拿下WCG冠军,身披国旗为国争光,也为网瘾少年们挣足了面子。于是乎那些沉迷游戏的少年们纷纷以其为自己的人生目标,每天节衣缩食凑网费,在网吧里尽情的挥洒着自己的青春。就算不是网瘾少年,年少轻狂的大家谁没有一个英雄梦呢?LK3战队就在这种背景下自然而然的应景而生了。
“那行,你说个时间吧。”周安回想了一下当年网吧里的种种,此刻竟也有点跃跃欲试的冲动。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约定好第二天早上7点在老地方集合后,就分道扬镳了。周安到家后,吃罢夜宵回房间往床上一趟,感觉说不出来的惬意。看着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周安强行起身把课本拿了出来,然后半靠在床头缓缓的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