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云淡风轻说了一句:“自找的……”
提着鞭子飞身而起,手腕一翻,横甩一鞭。前面几人的衣衫皆破出一道口子,几人伤处虽不见血,却一阵钻心般火辣辣的疼,倒在地上发出一阵哀嚎。
后头几人又纷纷补上前几人的位置,抡棍便要朝阿云砸过去。阿云挥起一鞭将一人棍子挡回,那棍子便转了个方向朝那人自己脑袋上结结实实砸出一声闷响。
左边另一人趁机将棍子呼过来,阿云侧身一鞭将那根棍子死死缠住,再一抬手,那人手中握得死死的棍子便轻而易举的脱手飞出,阿云抬身一脚将那棍子往右边踢出,正好横向将右侧正欲偷袭的二人一举击飞,“哐当”一声摔在满是杯碟的桌上。
躲在柜台那边的众人皆震惊不已,平日里大家都碍于傅家在蜀中的地位,不曾听闻有人跟这纨绔少爷动过手,没成想这傅家二少的功夫竟如此了得!
不过几个回合间,王家小公子的人都纷纷瘫倒在地连连哀嚎,只剩下那锦衣华服的王公子强作镇定端坐于一旁。他看着阿云朝他走来,他忙回转视线,假作不看她,后背却吓出一身冷汗。
阿云走过去,一脚踩在男子面前的凳上,将手肘撑在膝盖上,粲然一笑道:“在下的提议,公子考虑得如何了?”
阿云的红鞭拖在地上,手搭在膝盖上,殷红的鲜血顺着握鞭的指节滴滴落下,白皙隽秀的面容似有笑意,厅堂里灯烛摇曳的光更显得她如诡异的妖灵一般。
“算了,老……老子就……就当是花钱买乐子了……”一句话磕磕巴巴说完,男子看着面前的少年人,额上不禁出了一层薄汗。倒在一旁的随从艰难从地上爬起,捧了个沉甸甸的袋子过来,锦衣男子将袋子往桌上一扔,又故作潇洒道:“老子有的是钱,若是不够尽管来,老子拿钱砸死你。”
敢来看老子不揍死你!
锦衣男子恨恨地踢了一脚躺在一边的侍从,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阿云颠了颠桌上的钱袋子,还算满意,又打开条缝不经意的看了下,嘴角瞬间掩不住的笑意:这波不亏!
一众吃瓜群众窝在柜台旁边,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傅家二少笑着朗声道:“大伙继续玩,今日本公子请客!”
虽说这人脸皮十足厚,不过有人请客,众人自然开心,纷纷赞她。
阿云从钱袋中挑着抓了一把银裸子放在雁娘面前,钱袋里头的剩的金裸子就显得更加晃眼。阿云忙将钱袋收进怀中,生怕旁人窥见。
外头夜色还不浓,街道两旁已点了很多灯笼,走了一段阿云便看到前头宽巷的街口处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阿云快步奔过去,朝赶车的人招手喊道:“高伯,我爹来接我了?!”
赶车的高伯勉强的笑了笑,点点头似有话说,却还是闭嘴什么都没说。
有爹护持,说不定她娘能大发善心呢?阿云欣喜的跳上马车,一打帘子,脸上的笑瞬间僵在脸上,连声音都略微颤抖:“爹……娘……”
梁氏没说话,傅岩青倒是一向温和地笑着道:“愣着做什么,外头风大,进来坐,有什么事回家说。”
阿云也识趣,赶紧坐了过去。马车一晃一晃的,外头街边的光透过车帘子,在车中形成一缕缕昏黄的光,她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翌日,阿云从房中醒来时天刚见亮,像往常一般练过鞭子吃完朝食后,竟主动去了她爹娘的院门口跪着。睡了一夜,她娘的气定然已消了不少,此时主动示弱才是最佳时机。
片刻,阿云便被叫了进去。
梁氏看着面前的女儿,讪笑道:“昨日你在车上睡着了,我想抱你的,却抱不动,才惊觉你都这么大了。”
“娘……”阿云抬起气头看着梁氏,却不知该说什么。
梁氏接着道:“在西川时,我与你爹忙于战事;来了蜀地,你爹忙于公务,我又时常在外,更不曾好好陪伴你,想必你也是有诸多怨言的。”
“其实……”阿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忽觉酸涩,“其实幼时在西川时确实有过不甘心。那时候你与爹都忙于军务,严家夫人与您又是旧识,我就总爱往严家跑,严家姐姐与我年纪相当,却有严伯父亲自教她习字,严伯母给她做甜糕吃,我那时候真是羡慕她,我以为那样的一家人才该是最好的。”
“我们来蜀地那一日,严家却被灭门,那么好的人家,从不与人结仇却是那样的结果。”
“从那一日起我就再没有不甘了。”
“只有更强大,才能好好活着,才能忠于自己,才不负爹娘为儿负重前行。”
阿云跪下一字一句清晰说道,眼中似有盈盈泪光,不知是想起严家惨案,还是有感于心,她以头触地,郑重的向梁氏磕了个头。
没人注意到院门口不知何时过来的言慎立在院墙边,神色冷然,搭在佩剑上的手紧紧窝着剑柄,指骨泛出青白色,眼中血丝尽显。闭目深深呼出一口气,少年人眼中的戾气才终于消散而去。
梁氏看着跪在地上的阿云,目光中透出柔软,温声道:“阿云是真的长大了。”
“我出自将门之家,自小在棍棒中长大,自己做了母亲后也不懂得要如何管教自己的子女,以为也该是那样的。我只是觉得这世道本就对女子多有不公,我也不强求着你去遵循,只望你事事无愧于心。”
今日虽没有挨打,可不知怎的,阿云却比挨打还难受,低声道:“娘……对不起……”
离开院子后,阿云在小池边的回廊上坐了一阵。风拂过她的脸,将她混沌的思绪吹得更清晰了些。娘亲这趟出门应该是听到了些什么消息吧,那番话让她认识到或许如今蜀地在朝廷的大局中,处境比她想象中更加艰险,那样沉重的嘱托让她心中不安。
正想的入神,一阵爽朗的笑声传入耳中,寻声望去,看到长兄傅怀渊正走过来,调侃道:“小丫头想什么呢?从小到大都耐揍,这一回该不会偷偷哭鼻子了吧。”
从娘亲院里出来这人才跟过来,生怕拉他下水,阿云没好气道:“就知道看我笑话,你是我亲哥吗?”
傅怀渊假做思索的样子:“应该……是吧?不如你去问问阿娘,你是不是捡回来的?”
“你是非要让我挨顿打才舒服?”阿云忍不住锤了他一拳。为何隔壁罗员外家那哥哥对妹妹就跟护小鸡崽似的?
“你也别怨我不帮你说话,医馆和米行是娘的底线,谁乱插手都得炸毛。阿娘最见不得捞不义之财的奸商,你还非得去碰她逆鳞,这不是作死吗?”
阿云以前听人说过,他们还在西川边线打仗时,将士们连饭都吃不起,朝廷却只顾着内斗不拨军饷。傅岩青只得求助于当地乡绅,当地乡绅商户不仅分文不出,得知粮饷紧缺,反而高价售卖,百姓卖儿卖女,将士更是要饿着肚子去前线。傅岩青讲究礼法条律,年少时的梁氏却是一股匪气,终于有一日军中连米汤都喝不起了,梁氏半夜偷偷带着亲信将各家乡绅商户的男丁都绑去了军营,十石米换一个人,交不出的天亮拉去前线打仗。一夜之间军饷就被解决了。也许正时那时梁氏意识到了商于政于军的重要性,后来的蜀地才有了梁氏商行。
阿云无奈的看着傅怀渊道:“我知道这些,我这不是事出有因嘛,算了,懒得跟你说这些。有这闲工夫不如去管管三弟的功课,反正你要指望我回头是岸也晚了。”
“三弟我倒是不操心,这孩子是块读书的料,性子又沉稳。倒是你,我还真有件大事跟你商量。”傅怀渊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廊檐下似笑非笑的看着阿云。
阿玉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大事?你们有大事还能跟我商量?”
真有什么大事跟她这个不成器的纨绔说有什么用?
傅怀渊一字一顿道:“终,身,大,事。”
“啊?我的?”
阿云实在没想到这么突然。
傅怀渊转着茶杯,漫不经心的说:“你都这年纪了,有什么好惊讶的,别家姑娘及笄就要说亲了。”
爹总觉得世间男儿都配不上他宝贝闺女,娘对这些事又不怎么上心,这做兄长的自然要留意着。
“这趟出门,恰逢金陵的王氏支族被派遣到咱们蜀地的荣州管盐业。这户部向来重视盐业,荣州的盐业又占了我大宣的六成盐税,这回派了金陵王家的过来,想来这王大人也必不是庸才。前几日王大人说要带小公子来拜会父亲,也是结儿女亲家的意思。”
“你也是知道的,父亲虽出身京都傅家,却向来看不上世家做派,如今王家要相看,父亲并未拒绝,也不过是……”
傅怀渊犹豫片刻,似在思索着接下来的言辞,却还是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不再言语。
阿云却笑了笑,语气轻松道:“不过如何?不过是给我找的退路?”
“当年父亲与京都的本家绝了关系的时候,可曾想过退路?父亲和娘亲在西川拼杀八年拼出来的血路,我们才有今日。如今我们也一样没什么所谓的退路,只有不断的往前走才有路。天道若是不公,便与天道斗一斗又何妨,总能在死局中斗出一条路;便是死路,也能无愧于来这世间走一遭。”
“我父亲是剑南节度使傅岩青,母亲是将门之后梁瑛,我们生来便不是去依附别人的,我们自己才能成为彼此的庇护。”
良久,傅怀渊终于释怀笑道:“你说得对,我自己准备去杀一局,却要你去当逃兵,我若是你,如何甘心?”他虽如此说着,心中却早有思量,若真有与朝廷撕破脸面的那一日,他也是定要护好小妹与幼弟的。
“想明白就好,也劝劝爹别再打什么自以为是的主意了,讨不着好还把自个儿感动得不行。”阿云讪笑着说,似是毫不在意一般。随后又想起那个王公子,说的应该就是那个染香阁闹事的有钱小公子了。心里盘算着主意,脸上却并不表露。
“不过那个王公子倒是可以见见,听你如此推崇那王大人的才华,想必小公子也是偏偏佳公子,说不准我瞎了眼就能看上他呢……哦不对……万一佳公子瞎了眼能看上我呢?”
这王家公子若当真敢来见她,非要教他知道何为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