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泗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见到季桉了。
他听说季桉请假回家的消息时,正好学长要办画展,问他有没有空帮忙,他想了想,应下了,向姐姐打招呼,单车也决定要找一个正儿八经的助手了,除了长期画背景上色,还能时不时供她差使的那种,于是挥挥手就让单泗提前回校了。
单泗的速写本,已经画完大半了,每每想起季桉,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画一张。这算得上是十分新奇的体验,他从未画过一个人这么多速写,也从未这么频繁地想起谁。
这让他回到学校后,不自觉留意起周围的人,拿来和季桉作比较。
同班的某某活泼又有灵气,随时冒出些古怪的点子,扑在画上就专心得有些疯癫。
高挑的某某长得精致冷艳,身材削瘦有力,线条很美,像行走的艺术品。
学姐某某沉稳端庄,理事井井有条,学识渊博,处事有道,成熟又有魅力。
学妹某某单纯认真,坦率热情,对世界充满好奇心。
…………
季桉,季桉很普通,长相没有美到让人过目不忘,个性也和普通女生没什么两样。
“果然还是应该把这张照片展出来。”学长在中心展台摆上了一张小小的照片,看得入迷。
单泗好奇地过去看了一眼,是一张老人挑水的照片,一个穿着土气的小女生跟在边上,越过扁担看向镜头,看起来是旅游时随手用手机拍的。
他沉吟片刻后开口:“放在这里不会挡住画吗?”中心展台规划好用来放最大的那副油画,是本次画展的主要展品,更不用说在画展上展出一张照片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了。
学长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却不像是十分为难:“没有这张照片,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展了。”
单泗眉毛轻轻一挑,他再次打量这张照片,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这是……抓拍的吧?”
学长笑了:“对,是有一回我去旅游的时候拍的。你看这张照片,也许觉得没什么,很普通,也说不上多好看,就算我说了关于它的故事,你也不会觉得怎么样,但它对我而言就是不一样。”
单泗想问“什么故事?怎么不一样?”,但想了想,又把话吞了回去:“如果它对你而言这么不一样,那应该也能打动别人才对。”
“你觉得蒙娜丽莎是什么人?”学长反问他,“也许你能欣赏《蒙娜丽莎的微笑》,那就一定能欣赏在它背后的故事吗?”
单泗沉默了。学长仔仔细细选定了一个位置,思索半天把照片摆了上去,仍然不是十分满意,又把照片收起来再四下打量。
单泗问:“学长,这就是你灵感的缪斯吗?”
学长笑了:“哈哈哈哈!你说得对,这就是我的缪斯。”
并不是说她格外美丽、妩媚、灵动,她很普通,或者应该说,她十分耐人寻味。
在不知不觉间,你就陷入了这个怪圈,无法不想她,无法不画她。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创作下去。
单泗不断画着同样的画,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满意,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断去画而已。
再一次见到季桉,没成想是在学校。
单泗一抬头,她就闯进视野里。就像是什么奇妙的梦想成真,单泗心里将她与自己的同学做比较,她就忽然出现,说:“你看,我和大学女生有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
但我只会看你。
季桉混在一群排队买奶茶的大学女生之中,拖着一个小行李箱,漫不经心地研究奶茶店的菜单。她的头发稍微长了一点,披在肩上,侧边很多余地夹了个浅紫色的发夹,偏偏又没好看到能作为装饰的地步。
单泗下意识向她走去,刚迈出两步,又停下来,细细地打量。
她似乎有哪里不同了,单泗心想。
或许是旅游让人身心舒展,她看起来比以往更轻盈、更透明,似乎有哪里闪闪发光,就像是自己思念过度出现了魔怔一样。
季桉一只脚的脚尖点在地上闲闲地转着圈,看菜单看得眼花缭乱,什么也没看懂,装出一副纠结了一番后终于决定的样子,对店员说:“一杯招牌,加冰……少糖。”
店员瞥了她一眼:“没有糖度。”
“哦……那一杯招牌加冰,微信。”
店员下了单,扫码收了钱,给了一个号。
季桉接过号,拖着行李箱走到一边,周围没有位子了,她就地往行李箱上一坐,一边等一边打量隔壁小卖部烤的火腿肠,看得很是心动。
“你怎么在这?”
听声音就在自己背后传来,季桉惊讶回头,没想到这儿也能遇见熟人。来人果然是她唯一的熟人单泗。季桉笑起来:“真巧啊,我路过你们学校,忽然想来看一看。”
单泗还是那张好看的脸,有着艺术家气质的略长的头发,顺着她的目光瞧了一眼火腿肠,嘴角微微勾起来:“我听说你回家了。”
季桉:“嗯,我回了趟家,然后又去旅游了,就把假延长了一些。我跟单车说的时候她还抱怨来着。”
单泗“嗯”了一声,有些想问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闷着递给她一个眼神。
季桉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花怒放,坏心眼地扯开话题:“你这是回学校了吗?不做助理了?”
单泗:“一个学长办画展,喊我回来帮忙。开学后也不太有空了,姐姐说她会请一个长期的助理。”
“哦哦,也好。”季桉心里有些惋惜,这时正好她的号被叫到了,她把行李箱和单泗一起丢在原地,小跑过去领了奶茶。
吸了奶茶的季桉更加容光焕发:“我想在你们学校里逛逛,你有没有空一起呀?”
单泗:“好啊。”
于是单泗带路,先找了个地方寄放了行李箱,然后两人慢慢逛。
季桉的大学没有艺术生,听到楼里传来钢琴声觉得很新奇,停下来听了一支曲子,走过一个广场,又瞧见了展会,大学生的设计瞧着青涩又喜人。
季桉指着展出的画对单泗说:“其实我差一点也能做你师姐呢。”
季桉高考的时候也想报设计,非艺术生读不了美院,但也想在普通高校读个设计专业,没成想一向开明大度的家人强烈反对,把她精心挑选出来的志愿名单放在一旁,一眼也没看,只轮着番给她做思想工作。季桉两只耳朵听着委婉的反对的话,两只眼睛看着空有真挚热情的志愿名单,最终还是屈服了。
后来读了个管理专业,学校不是不好,也有遇到好朋友,专业学习、就业都不是大问题,似乎爸妈说的没错,这就是个好选择。日子久了,时光淡了,也没那么挂怀,可以当玩笑讲出来逗乐。
季桉:“谁能想到现在做编辑呢,说不定学了设计也还是会转行,转成做管理?哈哈哈哈。”
但单泗没接她的话茬,她说得很随意,但确实有着遗憾,怎么会不遗憾呢。单泗想安慰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季桉瞧他低着头,垂着睫毛,忽然福至心灵,故意轻轻叹了口气,做出惋惜的样子来。
单泗被她叹得张了嘴:“编辑、当编辑也很好。”
季桉弯起眼睛笑:“嗯!但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可能还是会报设计吧。”
单泗松了口气,把这句话细细一品,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不是季桉会说的话。
季桉一向在他面前端成年人架子,说带着社会色彩的“道理”,丧丧地抱怨生活不易,躺平了任人蹂躏。
不是旅行让人兴奋,她确确实实不一样了,眉头舒展着,整个人都懒懒的,但带着笑。
在自己错过的这段时间里,她解决了一道什么难题,变得更积极明媚。
而他错过了,他什么也不知道。
季桉把画展逛了一圈,觉得有好几个作品不错,一时起了挖墙脚养新人的心思。她的手机压在包底了,于是转过头拜托单泗帮她拍一下画。
季桉手指点点点:“这个、这个和这个,你认不认识?”
单泗扫了一眼:“不太熟。”
季桉察觉他情绪忽然低落了下去,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不会与自己有关,于是视而不见:“你能帮我拍一下这几张画吗?我手机不好拿出来。”
见单泗摸出手机,季桉松了口气,再指了指她要的画:“这一张,把介绍也拍进去。”
一回头,看见手机镜头对着自己。
咔嚓。
季桉愣住了,眨了眨眼睛:“是要拍画。”
单泗看她一眼,戳两下手机,举起来。
咔嚓。
又拍了她一张。
季桉脸上泛了点红,有些害羞又雀跃,她控制住自己,假装没半点歪心思,转过身正对着单泗。
没来得及说话,又是一声咔嚓。
这下脸皮再厚也不够用了,季桉伸手挡脸:“不闹了不闹了,你帮我把这几幅画拍一拍吧。”
单泗抬眼看她,少年人眼神直白热烈,每每把她看得落荒而逃,季桉大着胆子看回去,这一对视,品出点不一样的味来,他怎么……好像有些怨忿?
单泗收回目光,开始老老实实拍画,季桉只好继续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一路指挥要拍哪些,单泗就只管闷头拍。
拍完后,季桉说:“你之后把照片发我吧,加个微信?”
单泗立即答道:“好。”
季桉:“?”
季桉:“咳、那几个同学,你要是有联系方式,方便给我一下吗?”
单泗:“好。”
季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