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桉重回工作岗位，《金莺》第五话已经刊出，第一个小篇章结束，她拿着新出的数据去找单车开小会。
单车十分紧张，她是从插画转行过来画漫画的，其实收入上并没有之前那么多，现在插画稿不敢停，日夜画图十分辛苦。要是这个漫画的成绩还可以，她的经济压力会小很多。
季桉把数据简单做了个报表：“你准备好了吗？”
单车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
季桉：“《金莺》第一话的成绩并不好，大概算是第三梯队，因为你之前发的那几个短篇，还有一些老本可以吃，没有一下子掉到倒数去。二三话的数据也差不多，第四话好一些，有了冲突高潮，没看过前文的读者也能被吸引。然后第五话，第一个小篇章结束，公主的人设基本立了起来，这一话的人气是最高的，不过也没高得离谱，属于第二梯队，排名第四名。来之前我和主编聊过，”
单车抿着嘴听，肩膀稍稍垮下去，季桉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沉默的样子终于能品出些单泗姐姐的感觉了，不由得欣赏了一阵。
单车翻开眼皮：“干嘛？我不哭，继续。”
季桉：“……啧。”
“我来之前和主编谈过，《金莺》的短板是在人设，目前公主的特点是亮了出来，但是看起来还不够讨喜，国王和恶魔的故事是要压在后边展开的，就先不提，首先我们要把公主的人设丰富上去，这也就是第二篇章的主要任务。”
单车点点头，第六话的截稿日还有四天，还有时间小幅度修改。
金莺的初设是刁蛮任性的公主，很有些讨人厌，就算给她加个善良傻白甜设定也显得强行讨好。要是自私自利到底，个人主义的公主也难以卷入斗争让剧情合理进行。单车默默划掉了这几个选项，手里转着笔，忽然灵光一闪。
“既然这个故事主线以战斗为主，是走热血挂的，那不如热血到底。这个公主，就是为人民而战的！”
季桉看了眼初设：“那不是和国王撞了吗？”
国王原来是一个冒险者，斩杀魔物保卫人民，深受人民爱戴。在老国王临终之时，膝下只有公主一个十岁的小女儿，于是他召来冒险者，把王国和公主一齐托付给了他，希望他能将这个国家建设成自由富饶、人人安居乐业的国度。
单车：“不一样，国王在经年累月的磨砺中失去了斗志，变得消极退缩，使这个国家一步步走向了严酷专制和固步自封，因此他无法直面恶魔的拷问。而公主，她是在一次次的战斗中越战越勇，不断失败，不断站起来，越输越不甘心，你说我不行，我偏要赢给你看！”
季桉琢磨了片刻：“那……这是为了人民？”
单车：“不，最初是因为不服输的韧劲，但是赢了的话，人民就会得救，她渐渐从中感觉到快乐，就转为为了人民了。”
“这个‘渐渐’不错，在后期可以热血一把，不过现在用不上。”
单车：“……你说得对。”
两个人又沉默地对坐，一边揪头发，一边绞尽脑汁提点子，想了老半天，依旧没讨论出结果来。改人设不像做背景设定那样还有资料可以查，只能靠脑子灵光一闪。
灵光迟迟不一闪，季桉只能告辞回家，一边走，一边扯着单车的袖子叮嘱个没完：“明天我还来，要是想不出什么能用的点子，就赶不上画第六话了，你一定要好好想啊。”
单车：“我晚上还要画图，想不出来我就死了你也死了。”
季桉：“你不要死，想不出来就去看看小说漫画，别紧张啊！”
单车：“我努力。”
要画出受欢迎的漫画、有趣的漫画，是十分难的事情。季桉听过很多人说“我会努力”和“我努力不下去了”，甚至越往上走，越达不到自己心里的预期，挫败感更强，更容易放弃。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漫画家，是十分难的事情。
季桉走到单车工作室楼下的公交站等车，今天附近似乎有活动，人流量比往常多了一倍，有好几个学生相约出来玩，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刚看的电影。
空荡荡的公交车驶来，几个人慢悠悠地排队刷卡，季桉排在学生后面，从包里摸出公交卡。
排在季桉前面的那个女生一直没停下嘴巴，一边刷卡一边对朋友说：“我好像变成她那样的人哦。”
季桉刚迈上公交车的那只脚唰地一下收回来，她从队伍里蹿出去，一路狂奔跑回了工作室。
单车在响个没完的门铃攻势下打开门，季桉边喘边说：“我们要……换个思路，把她塑造成……读者……想成为的人。”
“《绘漫》的定位是青少年杂志，读者大多是中学生，《金莺》的受众应该没那么低龄，但最多也就是高中生。”
“高中生憧憬的对象，漂亮、聪明能干、自信，然后再加上努力追求梦想，这就是王道主角了。”
“我们的公主殿下漂亮自信，有钱有权，也勉强够得上聪明能干，个性上很有点毛病，可以作为一个喜剧元素利用起来。”
“喜剧元素的话……想要装成善良大方的淑女但累得慌，装不了两下就开始胡乱掰扯女权的歪理，经常说着要改变法律，倡议全国人民把嚣张纳入主流审美。”
“这听起来比较适合加一条感情线，不然她舒舒服服地过她的日子，哪里需要注意什么形象。”
“感情线的话，还是国王最合适，原本设定里国王就是从老国王手里继承的王国，和公主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国王并不爱她，在国王眼中，公主和王国一样，是他从老国王那里领的任务。”
“公主也未必有那么爱国王，她只是受传统思想影响，认为要爱自己的未婚夫。”
“虚假爱情，还不如国王和恶魔的故事感人。”
国王和恶魔的故事也是早早就设定好了的，在国王还是冒险者的时候，恶魔是一个体弱多病的贵族公子，他崇拜向往冒险者，拥戴他统治王国。后来一次意外，贵族公子落了难，出卖灵魂成为了恶魔。他非但没有等来国王的救援，还在回到王国后发现物是人非。
“虚假爱情有望进一步发展，还能搞三角恋，还能相爱相杀，然后故事主干就会变成恋爱脑公主变身爱国战士。”
“要是早这么设定，我第一个篇章就能开始埋伏笔。”
“说这些都迟了，你快想想下边怎么画吧。”季桉把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完，“我回去了！”
“等等，这个人设是读者憧憬的吗？”
“谁不想嚣张跋扈一把呢。”
“这话真是又不正直又讨人喜欢。”单车笑出声来，“喂，你怎么忽然跑回来了？不像你的作风啊。”
季桉回想了一下自己在公交车那拔腿就跑的样子，也觉得很好笑：“是诶，我好久好久没这么激动了。”
她眨眨眼睛：“你不觉得这很浪漫吗？”
单车点头：“太浪漫了，我现在被你弄得超激动。”
季桉扑上去把单车抱了个满怀：“明天晚上我来收分镜稿，你给我使劲儿画。”
单车回抱她：“画画画，我使劲儿画。”
季桉第三次告别：“我要回去啦。”
单车：“拜拜！”
季桉像只小鸟一样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单车使劲儿画的第六话多了点诙谐的味道，人气上保持了第五话的势头没有回落。原计划的第二篇章退后，插队画了个宫殿里的故事，把公主和国王的那点事拿来做文章，一面热烈地泼洒狗血，一面杀伐果断地铲除异己。八话过去，公主又美又强又有点脑子有坑的形象终于深入人心，这个故事的基调也从偏暗黑的正剧向拉回了诙谐又出乎意料的路子。
第九话，公主把试图谋害国王的大臣斩杀，拎着溅了血的裙摆问：“这个丑东西怎么离国王哥哥怎么近？”《金莺》首次夺得了排名第一。
被单车祸害过的编辑们排着队来给季桉道恭喜，组长和主编一齐找她开了个关于《金莺》的会，工作这么久，没想到人生的一个小巅峰到来是因为她一拍脑门从公交车上冲出去想出来的点子。
单车也高兴坏了：“啊！封面！啊！专栏！”
季桉：“你有希望出书了！如果保持这个势头到十五话，就会提前给你出书！”
这回单车是真的要哭出来了：“我现在感觉，自己真的成为一个漫画家了。”
虽然十五话还十分遥远，虽然工作量有增无减，但两人都高兴得不得了，单车摸出手机来，说要叫上单泗一起，出去吃个饭庆祝一下。
提起了单泗，季桉就想起上回在美院的事情，快乐收敛了一些。她平时喜欢瞎撩撩人家小男生，单泗也不怯，有时还会撩回来，两人关系不尴不尬的，基本能算个朋友。但上一回，她隐约感觉到单泗在生自己的气，原因不明，但对方生气得理直气壮的，反而让她莫名心虚了起来。那么积极地加了微信，却一句也不和她多聊，把她要的照片和联系方式发过来之后就一句话也不说了，季桉想缓和气氛发的几句闲话他也完全不理会，安静得仿佛长期离线。
季桉心里纳闷，于是趁这个机会和单车提了提：“前几天我和他见了一面，但他好像在生我的气，你有听他说过吗？”
单车打完电话快乐地转圈圈：“没听过啊，他在我这基本不提你。”
在单车面前都不提，那估计什么也打听不出来了。横竖见不上几次面，季桉决定不再多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