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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毒蛇圈(4)

第九节 擒罪人遍搜陋屋睹盲父惊碎芳魂

且说当下那总巡暗想道:“难得他们那么留心,那么周到。此际已是过了半夜光景了,更深人静的时候,那门内的人断没有肯自己开门之理,少不免要用强打开门进去,就少不免要惊动了街坊邻舍都要来看。虽然不打紧,然而这件事就未免办得不机密了。要是得铜匠来配对了钥匙,那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可以进去拿人了。只怕我们走到他床前把他铐了起来,他还没有醒呢。我想去见总办,也不过是这个主意。他们既然办了,此刻我也不必自己亲去了,不如留在这里等那铜匠来罢。”于是叫那小队几个人分布在左右,自己同高利书闲谈瑞福的事情。

不到一刻工夫,只见警察总办在前面匆匆来了,那个铜匠也从别路到了。那总办一到,便对总巡说道:“这件事情很有些跷蹊,倒不是容易办的呢!然而我想我们总得要设法干好他。方才署里一个警察员告诉我说,他看那尸首的脸面很是眼熟呢,说他向来住在旧城子左近的。据他这么说,不定就是住在这屋子里呢。但愿那个犯人还在里边,这案也就不难明白了。且快叫这铜匠开门罢,我们这里有了这几个人,很够拿他的了。好在他并不是甚么成群结队的大队人马呀。”当下就叫一个警察兵拿了回光灯照着那门锁,铜匠就来动手。不多一会,拨准了机关,那锁就开了,掌灯的领头先进了大门,然后一个一个的鱼贯而入,又有一个掌灯的断后。还留下两个警察兵,一个铜匠,站在街心,东西探望。

且说那总办、总巡进得大门,觉得屋中潮湿异常,四壁厢都是灰尘蛛网,还有一股霉气直扑到鼻子里来,就像许久没有人居住的光景。总巡对总办道:“怎么这屋子就像空下了许久的光景?”总办道:“我方才瞧见那女尸的装束,也就同化子没有甚么分别。以此看来,就是叫他住在这里也是很配的。然而也是奇怪,他如果一个人住在这里,那房租钱从那里来的呢?”总巡道:“我们找着了这里的房东,就不难问他房客的来历了。这犯人只怕就是那妇人的丈夫呢。”

正在这里说着,高利书忽然俯身下去,捡起了一件东西来,交给总办。总办接过一看道:“奇怪!这么一个屋子,那里来的这个东西?”众人听说,也都围着过来观看。在灯光底下,只见是一片崭新顶好的洒花缎子。这种缎子只有女人拿他做衣服穿。这一块就像在那一个女人衣服上扯破了掉下来似的。大家看了,很是诧异。那总办说道:“这位被人谋杀的妇人,看他那装束,近来光景断断穿不起这种好衣服,我是断得定的。【眉】此等体察徒以刑求者,焉能想得到?这又是谁呢?却又奇了。”总巡道:“而且这片缎子并不是剪割下来的,显然是扯下来的呢。”高利书道:“想来这泼药水的一定是个妇人。他泼了药水之后,立刻就闭门逃走,想是他关门的时候来得匆忙,被门缝夹住了他的衣袖,其时他心慌意乱,逃走要紧,所以不及开门扯出,就使劲那么一扯,扯下了这么一块。因为要逃走的慌了,所以掉在这里的。要说到那男子的话,想来丢了抬床之后,早就逃的无影无踪了。他因为听得我们警察过来,所以才跑了去的,那里还敢回家呢?”【眉】极刚硬极倔强之人,却说得出这种细心话,真是奇极!总办听了,连连点头道:“你这几句话,说的很有见地。看来这泼药水的妇人,必定也是他们一党的了。”总巡道:“我也是这么想。当时那男子设法把那尸首弄出去的时候,这泼药水的妇人正在这里看门呢。”高利书道:“而且用药水暗里伤人的事情,准是妇人所为。他的意思,并不是一定要弄掉人家的性命,只要弄伤了人家的眼目,他就心满意足了。”

当下你一言,我一语,发了许多议论,各人各述了意见。一面用灯在屋子里不住手的四下里去照,照了许久,仍然是蛛网尘封,四壁皆是,而且这所房子大有墙坍壁倒的光景,那里照得出甚么东西来。大家都道:“这明明是久已没人居住的房子,何至于在这个地方闹出人命案子来呢?”

正在这里狐疑不决的时候,那高利书忽然间大嚷起来道:“看,看!你们看!”众人抬头看时,原来他又发现了墙上一只钉子,离地约有七尺来高。那钉子以下两旁二三尺的墙,却一些尘土也没有,好像才擦干净的光景。地下的脚印横一个,竖一个,历乱异常。高利书指着说道:“这里一定不久有人动过的,论不定这里就是那妇人吊死的地方呢。”总办听了,说道:“是呀,这话很有道理。然而你看这钉离地那么高,总得要有张梯子,或者有一把椅子,才可以钉得着呀,这里却又一样都没有呢。”总巡道:“我们且先上楼拿住了人,再来问他这个罢。”

于是高利书领了头,一个个都走了上去。四面一望,总共两间房子,上面除了天花板,下面除了地板,四边有的是灰尘满布的粉墙,那里还有甚么长物来?【眉】我于此处有一疑心,则盛药水以浇瑞福之盆,何以不见是也。只有火炉旁边有这么几件破瓶碎罐,几个牙刷、木梳,要找出他一个半个人的影踪来,那可有点难呢。那总办不禁讶道:“咦!这妇人跑到了甚么地方去了?”还有不肯死心的,恐怕他上了汽楼,或者藏到衣橱里去,还要竭力去找。可惜这屋子太小,这两样东西都是没有的。还有人献计,说是一定藏到地窖里去了。找来找去,连个地窖的缝儿都没有。于是大家面面相觑,束手无策。都说道:“这妇人总不能飞上天去呀!”总巡道:“不要他害了瑞福之后,出其不意,就一溜烟跑了么?”总办道:“这也难说。你想这块缎子是那里来的呢?他推了瑞福出去之后,在里面关门时扯下来的,是无可疑的了。我们再到楼下找罢。”于是大家又陆续走到楼下。

没有一会,高利书又大嚷起来道:“你们看呀!还是新的呢。”【眉】高利书只管会嚷,可笑。众人又走了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张梯子,一个钉锤儿,又被他发现了。仔细再看时,果然是全新的,犹如没有用过的差不多。总办道:“这却是一件紧要东西。不用说,是他们新近买来的了。我们只要往这左近的店家去打听,究竟是个甚么样人买的,这件事就可以有点眉目了。”总办这句话方才完,总巡正想答话,忽然那边高利书又在那里乱嚷,连忙走过来一看,原来又被他寻着了一扇门来了。总办道:“这可好了,到底被我们找出来了。快出去叫铜匠来开了他,想来这房子是两面可通的。”总办正说这话时,忽然看见那门自己开了。原来高利书随手把机关旋了一旋,那门是虚关上的,所以轻轻一推,他就开了。

众人往里边一望,却是黑越越的,看不见甚么东西。拿灯来一照,原来是一条夹道。走到夹道尽头,那边还有一扇门。高利书还要旋着机关去开,谁知却是锁着的。仔细一看,锁在外面。显然是那个妇人从这里逃了出去,然后把这扇门反锁的了。于是出去叫了那铜匠进来,把锁开了。大家出去一看,原来是黑越越的一个小胡同,可以通到大街上去的。大家又是面面相觑,没个理会。

那位总办不禁叹了一口气道:“他们这几个罪人的诡计,摆布得很是巧妙呢!照这么看来,那位瑞福先生,外边一定是有仇人的。”总巡说道:“他们这种算计,我想必然别有命意,断断乎不是专门要想害瑞福一个人的,不过瑞福不幸,可巧的碰在他的圈套上罢了。起初那个抬床的恶棍,分明是看见瑞福是吃醉了的人,所以才敢求他帮忙抬床;并且瑞福又是先向他问路,明知他又是个不认识路径的人,何况房子,所以带了他来。及至撇下了瑞福之后,他一定回到这屋子里。后来看见瑞福缩了回去,对着他那房子细认,那妇人到了此时,不能不下这毒手,做一个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开交。所可疑的,他那里知道瑞福背后,有我们这班人跟着,就预先逃走了呢?但是这一层,我可以断得那个妇人非但同瑞福没有冤仇,并且是瑞福生平绝不相识的。这件事我倒敢同阁下打赌,无论赌甚么都可以。”【眉】偏有此闲情逸致。总办道:“你说的这话很是有理,佩服得很。此刻我们第一着,须要先把那被人勒死的妇人是谁,一向是做甚么的,打听了出来,办这案子方才有下手之处。我想要打听那妇人也并不难,因为那警察员说的同他面熟得很。他虽不是巴黎城里有名的人,然而在这一带的近段,知道他的人很多呢。”

不表警察署的人员在这里商量,且说葛兰德奉了总巡的号令,伴送瑞福回去,一路上小心扶持,十分周至。那瑞福一路上一步一步的捱去,心里却怀着鬼胎,恐怕被女儿知道,不好意思,又是惹他气恼,又要害他心疼,不知怎么样才得了。后来一想:“这时候已经晚极了,我那妙儿此刻早就睡熟了。【眉】谁知他偏不睡。我回去时一声也不响,不去惊动他,悄悄的上床睡了。将息到天明,如果这眼睛能够好了,这件事情就可以支吾过去,往后就依然可以过我的太平日子了。”瑞福一路上思来想去,只有这个主意。他满心满意,以为今宵可以无事的了。

一路捱到家时,葛兰德把门旁的叫门电铃机关轻轻按了一下。不一会,便有一个人开门出来,手中拿了一枝蜡烛,矇眬着一双星眼。不是别人,正是瑞福心中脑中念念不忘的爱女妙儿。原来妙儿因为他父亲往外赴席的时候,曾经答应了他早回,他就深窗独坐的等他父亲回来。迨后越等越不见回来,慢慢的等到半夜,仍是寂无声息,不觉又担心起来。暗想:“我父亲答应我早点回来的,何以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见人?就是往常赴宴,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回来了。怎么今日有了特约,要早点回来的,倒反到了这时候还不见到呢?我父亲最心痛我的,临行还叫我先睡。我叮嘱的说话,我父亲一定不肯忘记的。莫非大客店里这班会友,今日又提议甚么事,耽搁迟了么?”又回想道:“不是的,纵使他们要议甚么事,何时何日不可议,何必定在这三更半夜的时候呢?莫非又是吃醉了么?唉!我这位父亲百般的疼爱我,就当我是掌上明珠一般。我非但不能尽点孝道,并且不能设个法儿,劝我父亲少喝点酒,这也是我的不孝呢!【眉】为人子女,不当作如是想耶?今之破坏秩序,动讲“家庭革命”之人听者。但愿他老人家虽然是喝醉了,只要有一个妥当的地方叫他睡了,我就等到天亮也是情愿的。独怕是喝醉了在路上混跑,又没有个人照应,那才糟了呢!唉!我的父亲哪!你早点回来,就算疼了女儿罢。”【眉】如闻其声,如见其心。

他成夜的翻来覆去,只是这么想,也就同他父亲瑞福在路上没有一处不想着他的一般。【眉】此之谓父慈子孝。但是瑞福在外面遇了那意外之事,有时还想到旁处上去。这位妙儿小姐却除了想他父亲之外,并没有第二样心思,所以越想越心焦。几次要想自己出外探问时,却又时在深夜,诸多不便。一个人呆呆的坐等,急得他几乎要哭出来。看看夜色越发深了,不由得他越发胡思乱想起来。真是坐立不安,神魂无定。在楼上坐得不耐烦,拿了蜡烛,走到楼下坐一会,又走到楼上去等一会。还不见回来,重新又走到楼下,倚在那楼梯扶手上,默默的出神,心中历乱不定。【眉】我读至此,因想象瑞福之为人,必是时常酗酒的,不然,何至累令爱如此之耽心也。忽然听得一声电铃声响,妙儿不觉登时精神焕发起来,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回来了。”三步两步走去开门。

开得门来往外一看,只见一个警察兵护送着他父亲回来,心中倒十分欢喜。以为是吃醉了,弄到警察署里去,所以警察长才派人送回来的。不觉迎上一步道:“爹爹回来了?酒又多了么?”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忽在烛光之下,看见他父亲满脸绯红,与喝醉酒红的大是两样,犹如揭下了一层皮一般,两只眼睛肿凸起来。只吓得妙儿芳魂飞越,不觉哇的一声哭将出来。未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说。

凡遇一疑案到手,只要细心体察,虽未必骤能尽得案情,然亦未有不略得眉目者。观此回于空室中搜寻不见一人,惟发现闲闲几件物件,彼警察中人各述其意见,此案之情节,已相去不远矣。夫岂徒以刑求者所得梦见耶!

后半回妙儿思念瑞福一段文字,为原著所无。偶以为上文写瑞福处处牵念女儿,如此之殷且挚;此处若不略写妙儿之思念父亲,则以“慈孝”两字相衡,未免似有缺点。且近时专主破坏秩序,讲“家庭革命”者,日见其众,此等伦常之蝥贼,不可以不有以纠正之,特商于译者,插入此段。虽然,原著虽缺此点,而在妙儿当夜,吾知其断不缺此思想也,故虽杜撰,亦非蛇足。

(趼廛主人)

第十节 孝娃娃委曲承欢史太太殷勤访友

话说妙儿开出门来,看见他父亲那一副狼狈情形,犹如当头打了一个霹雳一般,蓦地里魄散魂飞,心摧胆裂,连哭带说道:“爹爹!你这是怎么样了?我的天哪!怎么就弄到这么个样儿了?这才坑死人呀!从那里说起的!”【眉】几句着急话,说得似连似断,似有条理,似无条理。蓦地受惊时,确有此情景。一面哭,一面说,一面伸手来搀扶。此时葛兰德在旁边,看见他那一副娇啼痴恼的模样儿,也着实觉得可怜,自家心里也觉得难受。一面帮着妙儿搀扶瑞福到了屋里坐下。葛兰德料得这件事情难以隐瞒的了,只得把前后的细情转述了一遍。并把此刻已经派人四面兜拿罪犯的话告诉了他。妙儿一面听,一面抽抽咽咽的哭个不住。听完了,又哭着对葛兰德道:“我父亲生平待人很和气的,并没有一个仇人,怎么会叫人弄到了这步田地?真是不懂。除非是同行嫉妒,或者有之,然而也何至于下这么个毒手?这是我不共戴天之仇,一定必报复的。还要求你们早点拿住了犯人,照例办他的罪,才可以消了我这点恶气呢!”妙儿虽是狠巴巴的这么说,瑞福心里却很明白,自知同行中断没有这种狼心辣手的人。当下葛兰德说了声“珍重”,便起身告辞。临行时又说道:“明天打算再来探望尊翁的贵恙,顺便就通知那拿人的消息,望小姐莫怪冒昧。”妙儿道:“诸事都仗大力,有事只管随时请过来,不必客气。我这里感激还感激不了,有甚么冒昧呢!”葛兰德就辞去了。

这里妙儿叫醒了玫瑰,连夜的弄茶弄水,替他父亲洗敷了头脸。看看他父亲那双眼睛,又是伤心,扑簌簌的那泪珠儿流个不断,又恐怕他父亲知道自己哭,又要撩动他的心事,所以由得那眼泪直流,只不敢哭出声来。一面又问长问短,那一处地方痛,那一处痛得好些,眼睛怎么样了。【眉】真能体贴,真是孝女。瑞福又是爱女心切,那里舍得叫他半夜三更的忙着伏侍,只说:“没有甚么痛苦,不过乏力点,我要睡了,我的儿你也去睡罢。”妙儿连忙开了衾枕,伏伺他父亲睡下。瑞福道:“我儿,你也睡罢,难为你辛苦了。”妙儿道:“孩儿还不想睡。爹爹不要说话了,静养点罢。”瑞福道:“唉!好孩子,你好好的睡罢,我不会死的,你不要白白的辛苦。”妙儿忙道:“睡睡,孩儿就睡。爹爹静养点罢,孩儿去睡了。”说着放重了脚步,退了出来,顺手带上了房门。打发玫瑰去睡了。

停了一停,复又轻轻的推开房门,悄悄的走了进来,远远的离开他父亲的卧榻坐下,独自一个人在那里苦楚。【眉】一个的是慈父,一个的是孝女。你看他家庭之间何等客气,何等和气,却又处处都从天性中流露出来,并无丝毫为饰于浇漓薄俗中,以沙内淘金之法淘之,恐亦不可得一。瑞福眼睛瞎了,那里知道他坐在旁边呢!又奔走了半夜,人是乏极的了,此刻的痛也稍为定了,所以挨着枕头便呼呼的睡去。只有妙儿一个独对孤灯,千思万想。想到父亲的眼睛,不知能有复明之一日没有?但愿请着个好手的医生,医好了,那就可以慢慢的报仇雪恨。万一医不好呢,叫他老人家下半世怎么过日子?想过一阵,又心酸一阵。听得他父亲睡熟了,又拿了蜡烛,轻轻的走到床前,弯下腰来,仔细去察看一番。看了那红肿的样子,不觉又滴下泪来。轻轻走了过来,呆呆的坐着,在那里懊悔。暗想:“我往日仗着我爹爹疼我,不论甚么事,我撒起娇痴来,爹爹没有不依从我的。今日这个宴会,如果我也撒娇撒痴,不让他去,他自然也就不去了,那里会闯出这个穷祸来?唉!妙儿呀!这才是你的大大的不是呢!怎么应该撒娇的时候,你却不撒呢?此刻害得爹爹瞎了,这才是你大大的不孝呢!”【眉】此事与他何干?却能引为己咎。虽欲谓其非纯孝,不可得也。他心里提着自己的名儿,在那里懊悔。又是手里攥紧了十个纤纤玉指,嘴里错碎了三十二个银牙,巴不得能够自家一头撞死了,或者可以稍谢不孝之罪。【眉】此之谓天性,我读至此,几欲代妙儿堕泪也。终夜的左思右想,不觉天色已明。连忙出来叫起了玫瑰,盥洗之后,便忙着去请医生。不一会,瑞福也醒了。妙儿便亲手轻轻的代他梳洗,又伏侍用过早点,医生也来了。妙儿引他看了病人,又告诉了得病的缘由。医生先用药水同他洗过伤痕,开了药方,叫撮药吃。妙儿问道:“请教先生,家父这双眼睛,还可以望复明么?”医生道:“竭我所长医去,还可以复元的,小姐放心罢。”妙儿听了,方才觉得略略放心。从此,妙儿天天亲自伏侍父亲服药、洗药,至于一切茶水、饭食、起卧,一切都是必躬必亲的,日夕都是眼巴巴的望他父亲双眼复明。谁知过了七天后,那医生却回绝了,说道:“这双眼睛是瞎定了,从此无望的了。”妙儿听了,那一番懊丧,自不必言。只可怜这位有名的良工,从此要与那妙技长辞的了。

此时妙儿报仇之心更切。瑞福却处之淡然,以为眼睛既然瞎了,是不能复明的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所以他从此之后,一切都付之达观,把从前一切的希望也都捐弃了,他生平想作大工艺家的想头也都付诸流水了。【眉】没了眼睛,偏能达观。可发一笑。但是自从失明之后,事事不离妙儿,要他不离左右的伏侍,他心里着实说不出的难过。所以连日竭力挣扎,要自己摸索,并叫妙儿照常的到外头去耍乐,不必左右不离,恐怕添了他的伤感。妙儿那里肯听,他说这是做女儿的本分,就是捐弃了一切的快乐,也是应该的,就是婚姻一节,他也毫不在意了。【眉】可谓慈孝交尽。

那位贾尔谊,本来是他自家看中意了,要嫁他的人。那天他约定了来见瑞福的日子,果然来了。妙儿对了他,也是没精打采的,只淡淡的说了几句寻常寒暄的套话,就没有甚么知心话再谈了。贾尔谊看了这个情形,也想不出甚么别的话来说说。然而他心里却恐怕误了这一段满心满意、日夕图谋的美满良缘,所以要求着妙儿,许他天天到这里来探望一次,可以借此勾搭住了,不致冷淡到底。可怜瑞福起初的主意,本来要等贾尔谊到来之后,饱饱的看他一番,看他到底是配得上妙儿的不是?因为他自以为阅历已久,这相人之术是确有把握的。此刻他只得以耳为目的了。他听得那贾伯爵的声音,天然生得清脆柔美,宛转可听;而且辩才无碍,出口成章。谈吐之间,当说的话,他就滔滔汩汩;不当说的话,也从没有出过口。就是他初次来的一趟,瑞福已经是十分愿意的了。他起初虽然竭力阻止,很不以为然,此刻他反催着妙儿,叫他赶快选定一个日期,完了这一段美满姻缘,也可以解自家的愁闷。谁知妙儿反不肯答应,一定要等到他父亲举动如常,在家中行走不用搀扶,然后才肯再议这件事。至于贾伯爵一面,不过照朋友般看待。虽然也许他不时来谈谈,然而碰了这位小姐发烦的时候,仍旧是一声挡驾,不许进来。瑞福也不好勉强他,只得由了他去。

那位白路义,从此也差不多天天到铁家来走动。因为他知道瑞福这个意外之变,是同他那天晚上分手之后,走岔了路闹出来的,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所以他从此以后,一有了空儿,就到瑞福那边。同是谈天解闷,但是他的来意,与那位甚么贾伯爵不同:贾伯爵一心是为的妙儿一段姻缘。白路义一则明知妙儿意有所属,二则他在这婚姻上面本来未曾放在心上,这是他在大客店曾经对瑞福说过的。所以他每来了,只帮着妙儿侍奉瑞福。引得瑞福终日欢笑,使妙儿不至于愁闷罢了。故此白路义来了,总在瑞福那边周旋,谈谈各种艺术;有时又把各种美术的新闻纸选了出来,念给他听。这都是瑞福平生最欢喜的,从此就不觉得很寂寞了。那妙儿看见白路义这么用心,着实的看重他,爱敬他,又是感激他。至于他的人品才貌,同贾尔谊比较起来,也实在无从轩轾。但相见太晚,自己已是心许了贾尔谊,只可以兄弟姊妹的情分相亲相爱的了。

白路义的妹子白爱媛,从此也在铁家走动。白小姐的家况虽贫,那一种荆钗裙布,贞静雅洁的态度,出落得别样的风流。妙儿见了他,不消说的,也是同他十分亲密的了。他两个相亲相爱,真同同胞姊妹一般。并且他两个年纪不相上下,相貌亦难判低昂,性情又复相投,越发的见得是一对玉人儿呢。

且说妙儿年纪虽轻,他处置一切家务,却还井井有条。自从他父亲失明之后,他一手督理家政,颇能有条不紊。每日早起,先代他父亲栉沐梳洗,然后一同早餐。早餐的时候,又亲手递给他那种匙盘刀叉等食具。瑞福也就渐渐熟悉起来。遇了天气晴和的时候,又扶他到公园里面去散步,在花丛里小坐,随意谈天;或是扶他下楼,到相馆里去,终日谈笑。他所塑的第九十二队团练的肖像,工程已经过了大半。这件事外面很有人称道的。刻下由他的门徒陈家鼐代为完工。完工之后,就要送到美术大赛会中陈设的。这大会不上两个月就要开了。【眉】可惜瑞福没有眼睛去看了。

且说瑞福此时的伤痕已经痊愈了,除了眼睛看不见之外,其余被药水烂伤的地方都医好了。一切举动,也渐渐觉得方便起来,心也定了。依然是那一头拳曲的头发,满嘴倒卷的胡子,终日里闭着一双眼睛,越发的像那大花园里的铜人儿了。

且说他那相馆最是透光,明窗净几,布置幽雅,一切陈设,却又甚是富丽,装璜的又甚为繁华。大凡做这一行生意的,大概总是这样,这个为的是招徕之计。此时瑞福失了明,在相馆里消遣的时候最多。因此妙儿格外留意,把那相馆粉刷得焕然一新,添置了许多器具,又把各种的磁铜古玩,都移到那里来陈设了。瑞福终日没事,就一件件的去抚摩玩弄,然而眼睛看不见,只好手里明白的了。从此之后,这房子那里还像个相馆,不知道的人走了进来,还要当是他们家族聚乐的地方呢。

那位白爱媛小姐,也不时到这里来。妙儿就把他安置在壁角里一张桌子上,很是幽静。他所以天天带了铜丝、纸、绢那些材料来,嘴里只管谈天,手里依然可以扎他的花。从此一举两得,不致累他费时失业,所以来得格外的勤了。有时他哥哥不来,他独自一人也来了。弄得那位丽娟小姐心里渐渐的有些妒忌起来,这就可见得他两个的要好到十分十二分了。他们这种日子,实在过得逍遥得很。就是瑞福,虽瞎了眼睛,然而习惯了,倒觉得清净。

一日午饭之后,白小姐又来了。瑞福正在同两位小姐在相馆里边闲谈,陈家鼐也在那里做那团练像的完工生活,忽然那丫头玫瑰进来报说,有两位女客要求见主人。妙儿道:“你是很应该知道的,我父亲现在不见客呀。”玫瑰道:“我也这么回过他,他们一定要见见小姐。内中有一位就是史太太。”妙儿一听到了是史太太,心里就不快活起来。想道:“这等人,不过是快活时候的酒肉朋友罢了,断不能讲甚么道义之交,患难之交的。不然,我父亲遭了这回事,他岂有不知道的?早就该来探望了,何至于到这个时候才来呢?这等人还有甚么可以同他交处的?”因对玫瑰道:“你就同我回绝了他,只说我有事,不见客。”瑞福道:“我的儿,你不要这么使性。人家好好的探望你,你左右又闲着没事,那有个回绝人家的道理?年纪轻轻的,不要这么着。玫瑰,你给我好好的请进来。”妙儿正在没好气,一瞥眼看见白小姐站起来要走,连忙走过去,一手按住道:“你不要走,我还有话同你说。他们来了,我也不过略略的应酬几句罢了。”说着,白小姐就依然坐下。

妙儿回头见玫瑰仍旧站着没有动,因说道:“去请他们进来。”玫瑰翻身去了。不一会,果然见史太太同着一个标致女子一同进来。未知进来之后有甚么话讲,且听下回分说。

此一回专写妙儿之承欢,瑞福之体贴。无论狂妄之辈、说“家庭革命”者所梦不得到,即家庭专制者亦断断乎不能臻此境界。父女之间,无一处不是天性,无一处不是互相疼爱。真是一篇教孝教慈之大文章。

(趼廛主人)

第十一节 顾兰如呈身探瑞福陈家鼐立志报师仇

话说那位史太太是一位极壮健的妇人,年纪约有五十来岁。看他那脸庞儿,他年轻的时候,不消说也是很标致的。可惜他中年以后,身子渐渐的发胖了,到了后来,慢慢的就生成了一副痴肥的样子。不知道他的人,倘使见了他,还当他是个市井里面的管店婆子呢,那里看得出他是个豪华富贵中人来。【眉】尊范可想。今天他同来的那位妇人,却生得与他大不相同,明眸善睐,笑靥宜春。看他的年纪,至多也不过三十四五岁,恐怕还不到呢。那乌云髻上,罩着一顶阔边的帽子,翠袖迎风,长裙曳地,越显得柳腰云鬓,杏脸桃腮,那脸上大有却嫌脂粉污颜色之概。更兼天生就的玲珑活泼,越显得他态度轻盈。这么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纵使瑞福眼睛不曾坏的时候,亲眼见了,只怕也不容易模范的出来呢。瑞福往常想塑一个极标致的自由女神,总虑没有一个好模范。此刻可惜他瞎了,不然,他一定要把这位美人的面貌照抄下来,做个蓝本呢。【眉】塑像也抄蓝本。可发一笑。闲话少提。

且说史太太进得门来,就对妙儿说道:“我的乖乖,你家里出了事,我一向没有来瞧你,你可要怪我?然而我却有我的道理呢。”妙儿听他独对着自己说这两句抱歉话,并不同他父亲招呼,就满肚子不快活起来。所以不等他说完,就要打断他的话头,用手指着他自己的父亲,说道:“太太,这就是家父呀!”史太太扭过头来一看道:“阿唷!天爷爷!我许久没有瞧见瑞福先生,此刻竟认不出来了。实在对不起得很。”瑞福接着答应道:“是呀!这也难怪,因为我就在近来这几天,把样子都改变了。说也奇怪,一个人伤了眼睛,这脸貌自然是会两样的。”史太太道:“亏你受了这么一番苦,此刻贵体倒还康健。你女儿当时不知怎么样难受呢!连我也是想着了就心痛,屡次要来探望呢,又恐怕反为搅扰不安,所以不敢。【眉】多谢多谢,承情承情。前天幸得有位好朋友贾尔谊君告诉了我,说你老人家差不多痊愈了,所以今日才敢来呢。想这位贾君是时常到府上来的。我们来的时候还商量着说,恐怕被你老人家撵出去呢。”瑞福道:“那里话来,劳驾得很呢!而且我是个最爱作乐,最爱热闹的人,要是你肯把你府上往来的相好朋友都带了来,我更乐呢。果然那么着,我们这相馆也可以设一个小小的跳舞会了。”妙儿听了瑞福如此回答,心里着实难受。你道为着甚么来?因为他一心一意的只望他父亲快活受用,谁知被史太太这么一撩拨,他倒发起牢骚来。一面忽又想着了那位妇人,不知他冒冒失失的带他来做甚么?仔细看他时,但见他眼光流射,坐在那里,好像很不舒服似的。此时瑞福躺在一张有搁手的靠背椅子上;爱媛小姐低着头,在那里做他的活计;陈家鼐却蹲在一张高凳上边。【眉】所以他独能望见玻璃窗外事也。记着。妙儿心上也不以那女子为足重轻的。史太太一看没有人去睬他,事总不妙,于是嬉皮笑脸的道:“阿呀!我好糊涂呀!只管同瑞福先生谈天,把一位顾兰如娘娘忘在一边了。等我赶紧给你们各位引见引见罢。他是一位大词曲家,真是词章领袖,仕女班头。方才从俄罗斯回来的。承他的情,许我下礼拜三在舍间献技。今天他来瞧我时,我刚要出门,所以同来府上拜望拜望。”

说到这里,还没有说完,那位娘娘就微绽朱唇,轻舒皓齿的对着妙儿说道:“小姐,我本不应该这么冒冒昧昧的登门,不过被史太太拉着同来,所以没法。但还有一线可恕的地方,因为我向来仰慕尊大人的大名,每每要想求见,可奈总没有机会。今日虽说来得卤莽,在我却可以了此夙愿的了。”瑞福听得他说话宛转,犹如燕语莺声一般,心里很是快活。而且天下的人,总是好名的多,那位女曲师又是恭维得体,言语从容,瑞福岂有不乐之理。所以徐徐的笑着道:“这么说来,我的声名居然跑到了俄罗斯去了?这个我可真是梦想不到的。”“你老人家的大名,那边知道的人很不少。但我却不是到了那边才晓得的,我本来是法兰西人,在圣彼得堡搭班唱戏,大约有一年光景,幸得到处都有人赏识。所以这回回来了,倒又懊悔了。”“你在这里也总得唱呀,你怕这里没人赏识么?就是我就很想听你的妙音,你提起来,我耳朵里先就痒痒。想你也不至于推辞我罢?因为我此刻眼睛坏了,可怜这双眼睛从此没有享福的日子了,只好尽力拿着耳朵去享福的了。我还想给你塑一个半身的肖像呢。尊范不必说,自然是标致的。”陈家鼐忽然在旁插嘴道:“岂但标致,我看见这位娘娘,眼睛也花了,还狐疑是天仙下凡呢。”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顾兰如也不觉笑了一笑。瑞福道:“我这个敝门徒,向来是心直口快,从不说谎的。他既这么说,自然是真的。你们瞧,我眼睛虽然看不见,我的耳朵就可以听出他标致来。世人往往说,道听途说一流人是以耳为目的。要像我这样以耳为目也不错呢!”【眉】不图以耳为目之说,竟能实行,岂非奇事!

瑞福又道:“娘娘,你要是不信,我可以马上拿块白石来,当场试验,你看可像不像?但不知你愿意么?”“我有甚么不愿意?还是求之不得的事呢!就怕我这种蒲柳之姿,白白的劳了你老人家的神,还塑不像呢。并不是说你老人家的技艺不精,因为我这种平庸的相貌,生来就没有精采,那里会像呢?”【眉】非但词曲家,还善于词令呢。“那倒不至于,我另有一个法子:只要用手摸摸,就可以照样塑出来的。只是不敢放肆。”“那有甚么要紧?只管请摸就是了。”“我的十个指头,直头可以当得眼睛用呢,试过也不止一次的了。我从前塑像,遇了灯光接不着日光的时候,我往往在黑暗里,用手不用眼的,这也是熟能生巧。我才说的以耳为目,这可又是以手为目了。”“这却难为了你。依我想来,这个手艺,比甚么都难呢!”“那也没有甚么大难。我记得从前有一位大画家杜高纳先生,是天生没有手臂的,他下了苦工去学画,居然也叫他成了名。何况我并不是天生没有眼睛的,不过近来才失明罢了。虽然,我那妙儿有了这么一个父亲,也足以自豪的了。”“你老人家真是能够在失意的时候显出大本领的。像你老人家这样大才,又有这么一副雄心,这么一副毅力,世界上是少有的,那得叫人不钦佩呢!”“我如果一灰心,我那女儿更不知愁苦的怎么样呢。我就这么一来,已经伤了他的心了。”

瑞福正在谈得高兴,史太太忽然接着问道:“老先生,你提起那天那件事,到底是个甚么情形?我倒要请教请教了。我到此刻,还没有知道这个细情呢。不过听得贾尔谊君说,你那天晚上走得不巧,被一个不相识的人偶然失手,错把你的眼睛弄瞎了。并且……”说到这里,瑞福就接着说道:“这件事我们不必再提了,那也是我应该受的。”妙儿道:“爹爹你怎么说出这句话来了?那个罪犯早晚总要拿到的,拿到了,然后……”顾兰如抢着问道:“甚么,还没有拿到么?那班警察侦探真是疏忽极了。”瑞福道:“可不是吗。”妙儿道:“太太,你们可相信,我爹爹自从那天晚上回来之后,从没有传去见过官,质问一句。不过当时被那警察长问了几句就算了。”瑞福道:“其实呢,就是再叫我去,我也没有甚么话好说的了,我应该说的话,当时已经说了又说的了。”妙儿道:“然而这件事情办的怎么样了,也得要来告诉我们一声,何以连那天来过的警察兵也绝迹不来了?他说一有了消息就来通报,难道这好几天还没有一点儿消息么?并且我亲口答应,许他来的。”

正是事有凑巧,正说到这里时,只见陈家鼐指着玻璃窗外面道:“小姐,说着他,他就来了呢。”妙儿道:“你那里知道就是他?”陈家鼐道:“我虽然不认得送先生回来的那个,然而我看见一个警察兵正在望着我们家来呢,不是他是谁?”

且说这个陈家鼐,浑名叫做“自来学生”。你道为甚么来呢?因为他有一天在路上游荡,瑞福看见他年少聪俊,似乎可以造就,就把他唤进门来,收他做个徒弟,并没有人介绍他来的,所以得了这么一个雅号。他本来也曾学过石工,同瑞福年轻时差不多的,不过他专门凿那坟墓上头的石件。

原来文明国人的坟墓很是考究,并不是就这么一堆土就算了的。他们在这上头,也是用的合群主义。大抵一处地方,有一处的公坟。此种公坟,就由大家公举了董事经理,永远栽培得花木芬芳,就如公园一般。这个法子,比了交托自家的子孙还可靠得万倍呢。因为自己子孙,保不定有断绝的日子;即不然,也有败坏的日子。那董事却是随时可以公举,更换的更换,补充的补充,永远不会败坏的。有了这么一个大大的原因,所以他们欧美的人,看得自己的子孙是个国中的公产,同他自己倒是没有甚么大关系的了。所以无论男也罢,女也罢,生下来都是一样的看待,不分轩轾的。倘是不用这个法子,死了之后,除了子孙,请教还有那个来管你呢?所以就要看重子孙了。闲话少提。

且说陈家鼐从前所学各种凿石的技艺也很工细,字母花纹,式式俱会。因为他们坟上用的东西种类很多,如天仙女、十字架、碑碣、杯壶之类,都是用白石雕琢的,所以他的本领也就很可观了。自从到了瑞福馆里,略一指点,上手就会。把个瑞福喜的甚么似的,所以一向很疼爱的,看得就同自己子侄一般。那家鼐也是知恩报恩,很讲服从主义的;不像那浮躁少年,动不动讲甚么“天的学问,当与天下共之,自己有点子学问传授给别人,原是国民应尽的义务”的话的人一般见识。【眉】陈家鼐是此书中一个要紧人物,所以特叙其人品、历史。所以自从此番瑞福被人暗算了去,他也哀痛非常,立誓要把仇人的计划侦探一个明白,可以替他先生报仇雪恨。所以他天天歇工之后,就在外面暗暗的打听。他又生成的高大身材,强壮有力,面色带黄,犹如黄种人一般,留了一部短须。人品既已生得粗鲁,他还不甚讲究修饰。其实倒是一个粗中带细的人。粗心一看,他那样子,就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挥拳似的。谁知他的心肠极善,极有血性。你若是同他要好了,他要格外同你要好。凡系这种朋友,遇着你有患难的时候,他就是赴汤蹈火,也肯去出死力救你的。这就是带点粗的好处了。要是细心一点,就有了城府,懂得利害,连一点点的干系都不肯担的了。那位白小姐起初见了他时,未免觉得一惊,后来天天在一块儿,仔细看看他,倒是浑然一块天真,毫无私曲的人,所以也同他渐渐亲爱起来。这也是身世相同,所以才格外的你怜我爱。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且说陈家鼐在玻璃窗里望见一个警察兵,望着自家门首而来,就认定是葛兰德,说道:“这才是说着曹操,曹操便到呢。”妙儿还当他是胡说。不一会,丫头玫瑰果然进来报说葛兰德来了。妙儿忙叫快请。未知葛兰德进来有甚好消息,且听下回分说。

上回极写父女之谊,此回却又极写师生之谊,是直今日社会之教科书也。然而吾知必有议其后者,曰“奴隶性质”。

(趼廛主人)

第十二节 假恓惶一番议论潜踪迹暗察行藏

且说葛兰德进得门来,脱帽在手。此时除了瑞福之外,人人的视线都集在他的身上。爱媛、妙儿都起身迎他,真正当他是个良友一般。瑞福更是感激他屡次的照应,所以听见了就招呼他,说道:“我那女儿才在这里怨你,说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了?我自己也在这里妄想,以为你忘了这里的事情了。谁知想着了你,你就来了,实在令人感谢得很。古语说:‘迟来胜于不来。’你虽来迟了些,究竟不是绝足不来呀。”葛兰德道:“我们公事忙,终日不得闲,所以不能早来,这是一层。还有一层,似乎总要等着了一点儿消息,来了才有点意思呀。”于是妙儿就问道:“那么着你来得必然有消息的了?”葛兰德答道:“是,有的,小姐,但是不甚紧要的。不过那个被人谋毙的妇人,我们查得了他生前的事业姓氏了。”顾娘娘道:“甚么,谋毙的妇人么?”他说了这话,看他的神气,很是以为奇异,就同没有知道其中缘故似的。葛兰德口里答了一声:“是。”眼睛望了他一会,也像很诧异似的。隔了一会,他又说道:“因为他虽没有好日子过,到底不是要寻死路自己甘心上吊的呀!他生前那几年,在街坊上行歌乞食,非但快乐很少,抑且进益很微呢。但是……”说到这里,瑞福接着就说道:“他穿的衣服真像化子一样。提起了,我还记得他躺在睡床上的光景呢。”葛兰德于是又往下说道:“他倒不是穷惯的,他以前是个女优,曾经养过马车,很阔绰的。然而一个人不能永远艳丽的,他色衰之后,剩钱不多,又遇了没良心的少年,不久就用罄了……”

瑞福听到这里,忽然想着了妙儿,恐他心上不舒服,所以急急的止住他,说道:“朋友,这些底细,我们不必去管他。他到底姓甚么?”“他的真名叫做马秀兰。然而他在戏园里,另外有个名字的。他住在旧城子那边,已经穷了几年了,那边人家都叫他做马老娘子。他住在公家坟山后面一个草棚里,那种地方,叫我去养狗都不愿意的。”“那么说来,他不在自己屋里死的?”“不是,先生。美术街那座屋子空关了五六年了,但是他有钱的时候是住过的,他的钱也是在那边为了一个美少年使光的。他离开的时候,还把家伙抵的房租呢。”

顾娘娘插口问道:“那个男犯是谁?有查到了没有?”葛兰德道:“还没有,娘娘。他同他往来很秘密的,那妇人光景好的时候,他也不是常去的,他一穷,那人也就绝迹了。旧城子那边,从前有人见过他的,如今可惜都忘了。恐怕他倒是个罪魁祸首呢。”瑞福道:“那么着,那人比我还高,上下唇都有胡子的。”葛兰德道:“要是他,他也必然改扮过了。况且你帮他抬那床的,也许另是一个。而且不止他一人,还有个妇人同他一党呢。”瑞福道:“那一定是浇药水在我头上的妇人了。”葛兰德叹息道:“那自不必说了。而且我们一个同事在那门缝里找得一块花缎,是急忙之际夹在那门缝里的,确是凭据呢。那间屋子,两面都可以进出的。当时那人一定用马车等在后面大街上,然后才能把那妇人载去,所以没有被我们撞见。可见他们的算计很是聪明周到呢。那个死的不是被他们二人勒死,就是逼不过了自己上吊的。因为那位验尸的医生说,身上一点儿伤痕没有,不过颈脖子上有个绳疙瘩疤儿。揣度其情,当时一定把他高高悬起,使他不能挣扎,所以才得无伤可寻呢。”史太太听了,皱眉摇头道:“好利害吓!世界上竟有这种狠心的妇人吗?明天拿住了,该得活活的烧死他!”

瑞福问道:“但是他们怎么能够把他弄进这屋子呢?”葛兰德道:“这件事一定是他先前那相好的汉子干的,你老不信,我可以和你赌个东。他既住过这屋子,他身边必然有个钥匙。到了那时,他使人去哄他,或说有事商量,或说给他银钱。那种痴心女子,岂有不欣然奉命的?那同党的妇人,恐怕是他的新交的相好,就是那婆子的替身呢。但是此刻他们想必已经高飞远飏,总难水落石出的了。”妙儿听了此话,发起急来,说道:“甚么话!警察局已经把这件事搁下了吗?这样恶极的罪犯,就轻轻的搁起来不办了吗?”葛兰德道:“搁呢没有搁起,小姐,但是新鲜的事那天没有,上头既留心了新案,那旧案就不由得要搁在一边了。但是遇着了机会,有了头绪,那些侦探依然要查探的。”史太太道:“这还了得!怎么他们侦探查办罪案,要碰机会的吗?犯了罪不办,我们还有太平日子过吗?今天他们可以再来算计你妙儿,后天顾娘娘,大后天就是我自己了。”顾娘娘笑道:“我们大家都不相干的。但是那个死的是个穷鬼,他们杀死了他,亦没有钱。那是甚么宗旨呢?”葛兰德道:“这也是一说。然而他的情人,也许有钱债往来的纸张契据在他手里,与他不便,又不肯把钱还他,所以出此下策,也未可知。而且他身边还有几张两益典的当票,他虽穷得要死,他还年年去上利转票呢。”

却说他们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忽然大门声响。玫瑰报说贾老爷来了。经不得这么一声,那里面的情形就此为之一变,那妙儿听了,脸上不觉一红,比了桃花还要艳丽几分。瑞福的身子就也站了起来。爱媛的心上本同此人不合意的,所以拿了花瓣,连忙扎花,打算不去睬他。史太太同他是要好朋友,所以心上的乐意流露于不知不觉之间。顾娘娘反而凝神端坐,就像一位女眷,将要接待初见的生客似的。陈家鼐却从高凳上跳了下来,把家伙一丢,打算歇手,明天再做了。葛兰德却往后一退,把身子藏在那九十二队团练像的背后,也是避他不见的意思。正是人人主意,各各不同。

却说贾尔谊生得不长不短,一表人材,仪容俊美,气宇轩昂,紫髯碧眼,吐属安闲。看官,你想他生就这种人才,那里怪得妙儿倾心赏识他呢!闲话少提。且说当时贾尔谊进得门来,别人都不及招呼,即见了妙儿,也不过点了点头。就一直的趋到瑞福面前,亲亲热热的去握住他的两只手。史太太匆匆跑过去叫道:“伯爵,你好呀!你来得真巧呀!这里不是一位大曲艺家吗?我们等得他不耐烦了,直到前天,他才从俄国回来。下礼拜三在我家里唱,请你来做个顾曲周郎罢。”贾伯爵听了这话,回过身来,对着那曲师打了个鞠躬。顾娘娘也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

其时葛兰德在背地里轻轻的说道:“奇怪,奇怪!这种情形实在奇怪!”原来他躲在那里,自始至终,他的视线都专注在那顾娘娘的脸上,没有移过呢。“眼、耳、口、鼻、舌、头发,没有一样不像那麦尔高家的呢!实在越看越像,毫无二致,再像没有的了。但是一层,他脸上那个疤那里去了呢?”葛兰德一个人在这里叽叽哝哝,自言自语,却被站在旁边的陈家鼐听了去了,所以也轻轻的问道:“麦尔高吗?你说的是那一个?姓麦的我认得六七个呢。”“我说的那个,你不会认得的,因为已经有六七年不见他了。我从前却是查过他半年,差不多天天跟着他,所以不会忘记他的,他的面貌也很容易认识的。”“你说你查过他吗?那么说他是个贼了?”“贼倒不是贼,我没听见他偷过东西,然而他总不是好人。他曾经在市厅里跳过舞的,各处有跳舞会,大聚集,他总有份呢。我亲自把他捉到警察局去过三次,但是每次都险些儿死在他党羽手里。他手下有许多亡命之徒,暗暗保护着他,就像是他的护勇一般呢。”“你再仔细看看这妇人的模样儿,究竟像他吗?”“像是很像,但恐未必是他。因为麦尔高家的当时已有三十来岁,此刻这个妇人像还不到这个年纪呢。”“甚么话!他是老的了不得的了。大凡女人,只要看他脸上的青筋皱纹,就可以知他年纪大小,那倒瞒不过我的。我看那顾氏至少也在三十五岁之外的了。”“也许有的。但是他的气概似乎不及麦尔高家的雄健活泼。而且麦家的脸上有一个疤,从鼻子上起,一直到耳根那么长。听说是被那一个吃醋的情人拿刀砍伤的。然而他有法子,可以妆扮得一点看不出来,依然不失他的妩媚呢。”“那也不止他一人,大凡妇人多是会装饰的。你看他那双眼睛多机灵,只怕他为人很有些利害呢。”

且说此时顾、贾两个相见之下,彼此寒暄了几句。同着妙儿、史太太几个,把瑞福围在了中间,说得热闹得很,那里留心有两个人藏在一边呢。原来陈家鼐这个人生平很要朋友,往往同人家一讲几句说话,就弄得很知己了。当下他又往下问道:“你想必是知道的,那个有名的麦尔高家的后来到底怎么样收场呢?”“我却并不仔细,连他同党也都没有知道。末末了一次,是在爱利闸跳舞会里见的。他在那里,一口气连跳了四百度没有歇息。以后就不闻不见了。”“他同党中没有他的情人吗?”“也许有的。他手里的钱也很不少,只要看他的衣服行头,就可以见得他的奢华了。不知道的往往说他是个女侦探家,其实不确的。依我想来,大约后来同了情人,到英国或是到美国去了的。”“即使一个人到了英国、美国去的,回来时也可以像从俄国回来的。这妇人他说是从俄罗斯回来的呢。”“那么你就把他当作麦尔高家的吗?要是他,他怎又会到这里来?瑞福先生也不准他同女儿攀谈了。”“他也并不认识他,那是个姓史的胖子妇人带他进来的。我也不敢说这顾兰如就是麦尔高家的,但是这种事情也许有的,我们无论如何总得查探查探。你一天到晚都要当班吗?”“不,我今天当夜班,要到半夜后才有事呢。”“那么着,我们准六句钟,到一壶春酒馆喝一杯如何?你自然知道这地方的。”“我知道。麦尔高家的也知道,他从前常在那里的。”“那么着,店主人或者可以把他的底细告诉我们呢。”“他未必有我那么知得清楚。然而酒是要去叨扰的。不过先要回去把号衣脱了,不然在那些地方,被上官看见了不像样的。”“那么我六句钟在阆园戏馆门口候你罢。”“很好。但是我十二句钟以后,须得到爱利闸跳舞场去呢。”陈家鼐心上转了一个念头,就说:“等一等,我与你同走罢。”原来他想不声不响的往外溜了。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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