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城西脑袋昏沉沉的,一整天的忙活让他精疲力尽。
“四叔……”周城西瘫软在床上,说话都有气无力。
似乎没有回答。周城西看向门口。一个穿着浅蓝色棉袄的中年男人跪在火盆前,眼睛盯着门外那一小簇灌木丛,似乎神游了,不断地将手里一塌塌的纸钱扔入盆中。这人应该就是周城西口中的四叔。
“四叔……”周城西提着一口气再一次叫道。四叔依然没有听到。
唉,周城西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赶紧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儿还要跟着四叔出去办事呢。
周城西今年十二岁了,按理说正是上初中的时候,却在宏城城西的垃圾站里与四叔相依为命。
周城西的父亲在城西四岁时去世,母亲改了嫁,将周城西交给他的爷爷抚养。周城西的四叔疯疯癫癫,之前独自一人住在宏城城西的垃圾站里。
爷爷死后,家里的大伯二伯都不待见周城西,周城西便只好投奔这疯疯癫癫的四叔来。
周城西躺在床上,本该好好休息的他,脑袋里突然蹦出来一些奇怪的想法。翻来覆去的,身体好生不自在。
四叔是真的疯癫吗?这个问题在周城西的心中始终没有解开。
在没有像现在这样接触四叔之前,四叔在周城西的眼里是个十足的疯子——烧纸钱,念一些奇怪的东西。
特别有一次,周城西爷爷去世那年年初,周城西看见四叔半夜提着灯笼走进后山的树林,在里面不停兜圈。每兜一圈,就会弯下腰扯来一条藤条,认认真真地绑在那一棵树冠如眼睛形状般的野生核桃树的枝丫或者树干上。四叔那天晚上在那林子转了很久很久。看见的人都说四叔是遇到鬼打墙了。那晚的情景,周城西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四叔那天晚上到底遇到什么了?周城西瞟了一眼四叔,四叔的神依然游离在外。这个问题怕只有四叔自己知道了。周城西便不再去想这事。
自从和四叔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周城西开始觉得四叔可能不像自己以前认为的那样,也不是他人口中的疯子。四叔除了有时候会搞一些奇怪的东西,比如半夜起来烧纸钱,把一尊巴掌大的人偶埋在后边的荒地里,隔几天又挖出来,挖出来念一些莫名奇妙的话念到痛哭流涕,隔几天又埋回去,又隔几天挖出来……
睡觉,吃饭,平日里说话都与常人无异,甚至有时候开玩笑还能把周城西逗得哈哈大笑。他在垃圾堆里捡废品卖,这是他的生活来源,现在也是周城西的生活来源。
“城西……”
周城西似乎听到了四叔的叫唤,立马从脑袋中那无尽的思绪中跳出来,身子从床上弹起来。四叔面前火盆里的火仍然烧着,手里却空荡荡了。火光下,四叔的脸庞微微有些红润。
“哎,四叔,怎么啦?要走了吗?”周城西问道,虽然小憩了一会儿,但脸上的倦意似乎还没褪去。
四叔从火盆里抓起一把纸钱灰塞进周城西的衣兜里。
“哎”周城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本来唯一的一件过冬干净衣服就被这样弄得脏兮兮的。
“你这……这是?”
“待会儿,我们要翻过那边的那个浅月山,怕碰到‘不知怨’……。”四叔说道。
“不知怨?”周城西一脸疑惑。
“你说,家是什么?”四叔突然问道。这个问题如一道闪电火光劈入深渊。周城西沉默了。这垃圾站旁的破旧小屋顿时陷入了夜的宁静。
“家应该就像这烂屋子吧,虽然漏风但至少可以当雨。”过了良久,周城西开口说道。周城西不太知道家是什么,对于他这种变相孤儿来说,家仅仅是为了遮风挡雨而已。
“离家出走的人并不是讨厌自己的家。很多人在因一些琐事离家一段时间后,心情冷静下来,便想回家。”四叔站起身来,点上三支香,插在香炉上,香炉前挂着一副老君像。“人生前的遗愿会进入人死后的魂魄之中,在遗愿完成之前,会在死去的地方游荡。”
“这和不知怨有什么关系?”周城西听四叔讲了半天,听得糊里糊涂,忙抓脑袋。
“不知怨是怨灵的一种,人死后若是欲望太强烈,就会成为怨灵。怨灵往往是带仇带冤的人,往往会伤害招惹上的人,同样不知怨也是。”四叔说道。
“那不知怨是什么样子呢?”周城西似乎对不知怨的事突然起了兴趣。这是他第一次听说不知怨。便将下巴托在手掌上,期待着四叔的讲述。
我那天晚上,打着灯笼穿过浅月山时,确实遇到了不知怨,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是不知怨。
那时候天色已经够晚了,我得赶紧去李家祠办一件事。原本我是可以绕开浅月山的那片林子的,但是我急赶时间,便决定从林子里传过去的。
说实话,那天的那片林子可透着十足的邪性。当时从外边看,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当走进去的时候,一股尸体腐烂般的气味扑鼻而来。当我走在林子里的小路上时,周围的树木也开始变得诡异起来,风一吹过,竟然发出了吱吱吱的诡异的笑声。
我心里出现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心想着得赶紧离开这里。渐渐加快了脚步。
走到一棵老核桃树旁,我看见前方几步远有一个小孩。一瘸一拐的走着。那小孩衣服十分破烂,几乎烂成了布条。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个小孩会在这里走着?我当时十分的好奇,打着灯笼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他走得很慢,每走一会儿就要停下喘会儿气。呼哧呼哧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林子额外清楚。
“你……是……是谁?”他似乎发现了我,他并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往前走着。他说话时,仿佛舌头打了绊似的,含糊不清,嗓音沙哑。
“哦,我是……只是过……过路的。”我当时这样回答道。一时惊慌我也有些不知所措。
“哦。”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着。我跟在他后面不远。
这一条路走了很久,也没到尽头,连一条岔路都没有。仿佛一直在林子里转一般。那个孩子也始终在前面走着。
“诶?梁…呀…沟…给…这里…嚯…远……?”那个孩子在前面问道。口齿不清,一时半会儿我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好嗯嗯几声敷衍一下。
他见我不回答,便又说了一遍:“梁……家……沟……还有……嚯远?”这我才明白他原来是问梁家沟还有多远。
梁家沟在浅月山北边,距这里可有些路程。
“还有10里路……”
刚说完,我便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他的右脚像一根枯柴棍一样,断了下来。失去一只脚的支撑,他摔倒在地上。随后,挣扎着爬到一旁的核桃树下,坐起来。我甚至认为是自己眼花了,这核桃树正是之前的那棵。他将自己断掉的右腿捡起来。
“帮帮……忙。”他向我招手,要我过去。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当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时,我的心里不由的一颤。一张惨白腐烂的脸,眼睛只剩下两个黑黢黢的洞,不时的有恶蛆蠕动着。额头的皮肉已经掉了一大半,露出白花花的头盖骨。鼻子已经塌下去,一片血肉模糊,下嘴巴几乎是挂在脸上,嘴角裂开着,脓液混着口水从嘴角滴答滴答地掉出来。他的右手举着一颗干瘪的眼珠,用那颗眼珠看着我。
“帮帮……忙。”他艰难地说道,这副模样简直今人发呕,“帮……绑上……”他用他那枯萎的手指了指,一旁的树藤,又指了指自己的断腿。
虽然恶心又骇人,但我还是帮了这个怨灵。我用树藤将他的腿绑好后,他便扶着核桃树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
我知道,如果一直跟着他走,那么这条路将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头的。因为他已经死了,但他的魂魄却一直以为自己活着,所以不停地往家走,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了,走不出这片林子。所以我决定向着反方向走,这样应该能走出这片林子。
“那也走不出来吧?”周城西说道。四叔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