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珏,我还有点儿事儿,剩下的你整吧。”
看着主任摘手套离开手术室,王玉珏陷入一阵绝望。
作为令人闻风丧胆又浮想联翩的男妇科医生,王玉珏日常的工作压力,是很多人没法想象的。毕竟自己的同事,上到主任,下至学生,都是巾帼英雄。所以,只要能和体力沾一点儿边儿的工作,几乎全落到了他的头上。
今天,他们在为一个肥胖患者进行卵巢囊肿手术。这患者有多胖呢,270斤。可能有人对这个重量没什么概念,形象一点,那就是这人躺在宽一米二的床上,她肚子上的肥肉往床边耷拉,两边都能挨着床沿。
现在,手术很顺利,但是肚子还没有缝。主任找借口跑了,为患者关腹的任务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玉玉!已经九点了,把肚子缝了等着下班呢!”器械护士看到王玉珏在发呆,不由得出声催促。
王玉珏并没有听到器护的呼唤。他盯着患者肚子上深不可测的切口,感觉整个人的视线都在被它牵扯。随着一阵如同坠落般的失重感,王玉珏面前变得一片漆黑。
等他再睁开眼,面前是一片血红。
“这是哪儿啊……”王玉珏觉得整个人好像被约束住了,手脚都不得自由。
突然,一阵亮光从头顶传来,随后,臀部传来一阵推力,把自己挤了出去。
“用力!用力!夫人,头出来了!”
不等王玉珏张口询问,就被几个人扯住脖子,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这……我穿越了?”到底是心思活络之人,王玉珏迅速地判断着当前的形势。不出意外,自己应该是刚被人……生出来?!
产婆的手法粗糙,用麻布擦拭着自己的口鼻,蹭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王玉珏正在腹诽,只见产婆掏出了生满铁锈,还带着血污的剪刀。
“不要啊!”王玉珏在心里疾呼,“这剪刀带了破伤风附魔呀!会感染的!”
“老爷!生了个带把的!”产婆眼疾手快,一剪断脐,便足底生风跑出产房,去找老爷讨彩头去了。
不久,王玉珏的便宜老爹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看着被包在被子里一脸无语的孩子,眼里全是慈爱。
“小婉,咱们有儿子了。”
母亲姜小婉大汗淋漓,虚弱地伸手,要抱抱自己的儿子。
“这……就是你和我的孩子……”说罢,姜小婉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出生后的王玉珏高烧不退,手足抽搐,以至于落下病根,五岁那年才学会走路。
万幸,王玉珏的父亲王有渊,是镇上远近闻名的郎中,靠着自己一方又一方的诊治,王玉珏才没落得烧坏脑子变成痴呆的下场。
后来,王玉珏逐渐了解到来到的这个世界,时间线与自己所了解的历史并不重合。在这个世界中,李渊定唐,武则天改国号为“周”,待武曌殡天,却没有把大唐江山还予李姓,而是由武家继续传承。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大周竟连出九代明君,说得上是国祚绵长。
“珏儿,把作业拿来,爹爹要检查。”
听到父亲的呼唤,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王玉珏顿时冷汗直冒。
作为科班出身的临床医生,循证医学的忠实拥趸,王玉珏对于中医这种经验医学并不感冒,尤其是当父亲将医学与阴阳五行混为一谈时,他更是嗤之以鼻。
“爹,这不是医学,是玄学。”
这是王玉珏第一次挨打,父亲拿枣木戒尺将他手心打得通红,罚他一天不许吃饭。
回到现在,父亲见王玉珏小脸变颜变色的,就知道这熊孩子定是又没用功。
“爹来问你,何为虚症?”
“虚症……虚症就是……”王玉珏搜肠刮肚想不出答案,胡诌道,“患者没劲儿,抵抗力降低,生理机能减退……”
王玉珏越说越没谱,听得王有渊气不打一处来。
“随我来书房!”
“不去不去!门儿都没有!”
“才九岁就敢顶嘴,你这逆子……”王有渊气得双手直抖,“三年前教你的东西到现在都不会,简直是无可救药!”
“老爷,何必跟孩子生这么大的气。”姜小婉听到父子争吵,匆匆凑了上来,把王玉珏抱在怀里。
“珏儿还小,玩心重,日后自然就好了。老爷何必大动肝火。”
“他他他……”王有渊气得须发皆立,“我在他这么大时,已经能切脉辨证,他呢!”
“我不把脉,也能看出病人得什么病!”
“满口胡言!”王有渊把医学作为一生追求,容不得别人半点唐突,“若非望闻问切,你如何晓得病人湿燥虚实?”
“自然是询问病史和体格检查咯。”王玉珏一摊手,答道。
“无稽之谈,何为视触叩听?”
王玉珏挣脱开母亲的怀抱,将手一背,摇头晃脑地说道:“所谓询问病史,主要为了解患者主诉,如头痛,发热,咳嗽,乏力或者纳差,此外,需要如实记录患者不适的性质,发病时间,加重缓解因素,规律节律,既往治疗以及阴性症状,哦对,还有一般状况,饮食睡眠二便,体重变化。
“除此之外,个人史,如吸烟史饮酒史,既往治疗史,冶游史,是否有高血压、糖尿病及冠心病……”
王玉珏觉得这套说辞颇为顺嘴,便洋洋洒洒地讲起来。待他叙述完听诊的注意事项,王有渊和姜小婉已经傻了。
“这……这这这是谁教你的!”
“这还用教?”王玉珏趁机自吹一波,“想想也知道应该这么整。”
“唉。”姜小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逆子……老朽教不了你。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吧。”王有渊语气平淡,却透露出十分无奈。
王玉珏倒无所谓,毕竟来到这个世界,自己没打算再当一次医生,他想潇潇洒洒地过一生。
“珏儿,去自己房间,把医书拿过来吧。”王有渊似是用尽全身气力说出这句话,便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书房。
“珏儿,你看把你爹气的,”姜小婉只当王有渊说的是气话,“快去向他道歉,今后好好学习。”
王玉珏不置可否,抱着自己卧室里厚厚的医书,来到了王有渊的书房。
“珏儿,你真的,不想行医?”
“实不相瞒,我真的不想。”
“既然如此,把书放这儿,你回去吧。”王有渊叹口气,知强扭的瓜不甜,“过几日我要和你母亲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再给你托人,去念书吧。”
“任凭爹爹安排。”王玉珏给父亲作了个揖,心想今天已经气坏了这个便宜老爹,就别再跟他呛火了。
就这么无忧无虑地过了四五天,王有渊和姜小婉出门了。
“旺福,好好看管珏儿,别让他惹事。”
旺福是王有渊的学徒,为人憨厚,没少受王玉珏欺负。今天突然听到师傅给自己这么个任务,心里有点儿犯怵。
“我不在,你就是他兄父,敢不听话但打无妨。”王有渊看出旺福的纠结,提高声音道。
一旁送行的王玉珏闻言打了一个激灵。这旺福平时没少被自己折腾,如今拿了爹爹这根鸡毛当令箭,指不定怎么收拾自己呢。
“珏儿你要乖乖听话,我和你娘最多半月就能回来。”
“爹爹,到时候给我买副上好的棺材……”王玉珏心头一凉,倒在了地上。
不得不说,这旺福真是憨厚之人,自王有渊夫妇走了以后,除了每天要求王玉珏早睡早起,锻炼身体以外,并没有发起过报复。不过王玉珏心有惴惴,总觉得旺福憋着要害自己。
等了半个月,王玉珏没等回策马而归的父母,而是等回两口棺材。
“师傅!师娘!”旺福跪在棺材前,哭得撕心裂肺。
“爹……娘……怎么会这样……”王玉珏不自觉地跪到了地上,毕竟血浓于水,加上朝夕相处,要说他不伤心,自是不可能的。
运送棺材返乡的是镇上捕快,他看着跪在地上喃喃自语的小厮,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小少爷,你的父母是在归来途中马落陷坑,双双殒命。”捕快蹲在王玉珏身边,摸摸他的头道,“是意外,节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玉珏并不理会捕快言语,只是反复嘟囔着这一句。
“棺材我放这儿了,还有问题去县衙找我。”捕快站起身来,召唤同伴,离开了医馆。
王有渊和姜小婉的丧事是旺福一手操办的,王有渊在镇上声望颇高,乡里乡亲得到消息后也纷纷赶来帮忙。王玉珏没费多大劲,便顺顺利利地送走了爹娘。
一晃,三年过了。
“少爷,我要走了。”一日,王玉珏正在书房写东西,旺福背着行李走进来,向王玉珏辞行。
“师兄你要去哪儿?”
“天大地大,总有我丁旺福的容身之所。”旺福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少爷,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咱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