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寥寥,让偌大的庭院显得更为静寂。自前日尚书府众人被官兵悉数带走,这大宅子就在一夜之间没落了,唯有药庐偶尔飘出的几缕炊烟,还证明着生气的存在。
那日官兵走时,为首那位名叫许敬之的主事特来告诉长卿,圣上知晓沈大夫忠君爱国,检举有功,有意奖赏;不料又哀闻其悬梁之噩耗,虽痛心,却也无可奈何。得知沈大夫尚留有一孤女,故而专门下令,即使尚书府查封,仍暂许长卿主仆二人留居故地,待不日召见封赏,再做打算。
“小姐,吃药了,”尽管时逢不幸,小唯还是不忘依照沈大夫生前的嘱托,每日为长卿煎好抑制寒灵的药——日子总得继续过下去。
正坐在檐下出神的长卿被这声轻唤拉回现实,她接过药碗,静静地望着那黑色的药汤。
刚出事的头几日,她也确实悲愤交加,不过冷静下来细想,她现在确实是最没资格疯狂宣泄情绪的了。爹爹尸骨未寒,那么多谜团尚未解开,自己将来又得何去何从——她必须要振作起来。
父亲沈安虽不愿将自己与长卿卷入这世事纷争,可身处京城之中,又寄居在朝廷重臣家里,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沈长卿这些天想了很多,也细细地梳理了此前发生过的每一个细节。事发的前一日,父亲曾与她深谈良久,所言尽是朝中局势,她还打趣父亲,怎得老来反倒关心起这些不相干的事。如今回想起来,爹爹怕是早就知道了什么,故而将如今的局势分析给她,为她日后做打算。
当今圣上不过是个稚子,年方十二,军政大事一应由太后把持。这个女人是个狠角色,不仅专横擅权,而且颇有心计手腕。当年先皇驾崩,太子年幼,她凭借一己之力压制内乱,铲除异己,将几位成年皇子外放的外放,压制的压制。现如今,除了逸王南浔稳坐京城,其他人死的死,散的散,早就不成气候了。太后这些年拉拢朝臣,有了足够的势力根基,已然自成一党,内挟天子,外令群臣,好不威风。
再说与之相对的还有一派,那便是逸王南浔。逸王早年间在外征战,屡立功勋,深得先皇喜爱,朝中一度传言说先皇要废储另立,不过这传言直到先皇驾崩也未能实现。先皇走后,太后自然是第一时间想要根除这个“隐患”,怎奈其军方势力太硬,愣是连京城都没能把他挪出去。于是太后转念,将其放在京城,就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倒也放心,便留下了南浔。如今时过境迁,逸王也恪尽人臣本份,并无反意,于是只得各自相安无事。
阮尚书到底有没有贪污?他究竟是哪边的人?又是谁想要他的命?或者说,是谁要了父亲的命?
长卿无从得知,不过眼下最棘手的事,是如何保全自己。父亲因这乱局而死,对于一个身如浮萍的孤女来说,两边不靠、夹缝里求生存显然是不现实的,这样既没法替父亲查明真相,甚至还可能连自己的小命也丢掉。父母在天之灵必然希望她能够平安,所以此刻,她必须要为自己谋得一条破局的出路。
“小姐,小姐,有人来了!”一旁的小唯推了推长卿的肩膀。
长卿抬起头,只见药庐外,两个身着玄色宫装的人向这边走来,从他们的身姿步调来看,应当是大内的宦官无疑了。
“你们,哪一个是沈长卿啊?”一声尖细的问询。
长卿起身:“是我。”
“沈小姐,奴婢传圣上口谕,召沈氏长卿入宫觐见,即刻成行,不得有误。”
“小姐……”小唯有些担心地抓住长卿的衣袖。
长卿拍了拍她的手,冲她微微一笑作为安抚:“没事的,不过入趟宫,很快就回来了。你在家备好晚饭,安心等我回来便是。”
“沈小姐,这安顿好了就快跟奴婢走吧,莫要耽误了时辰。”
“好,劳烦内贵人带路。”
终于,该来的还是要来。天家封赏也好,雷霆之威也罢,她都必须去面对和承受。
宫门巍巍,神圣肃穆,只是抬脚迈入仿佛都是在经历一个庄严的仪程。通过长长的甬道,上下几个台阶,前方显现出重重殿宇楼阁,雕栏画栋。正中的大殿高耸入云,百级阶梯似也望不见尽头,将皇家威仪赫赫藏在涌动的风云之中。
宫人唱和,宣召入内。
皇帝竟是选在了百官朝会的时候召见于她,抑或是这是太后的主意?
只见满朝文武悉数列阵于殿上两侧,前方高高的台阶上,皇帝正襟危坐,一旁的沙帷曼帐随风摇曳,其后想必就是垂帘听政的太后她老人家了。
这是长卿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大的阵仗,不由的心底生出一丝怯意,随即又悄悄将张皇敛去,躬身上殿,跪伏在地,向太后和圣上问安。
“沈姑娘不必多礼,”一声略带稚气的少年之声温柔地响起,“今日召姑娘前来为的是两庄事。这其一,令尊忠君体国,朕心甚慰,今特追封其为忠义侯。虽说逝者不可追,哀思不能尽表,但若能以此稍安亡者,也算……”
“咳,咳……”帘后传出一阵示意性的咳嗽,使得皇帝欲言又止。
“还请姑娘节哀顺变。”
“皇恩浩荡,民女代父亲谢过皇上,谢过太后。”
“这其二,是为你,”皇帝说,“不知姑娘日后作何打算?”
“回皇上,民女尚未思量。”
“那,那朕可以许你一个愿望,你可以为自己求些什么……”
“皇帝!”帘后终于传出一声不耐烦的提醒,“沈姑娘花样年华,尚未婚配,你说她能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