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少爷,是只橘猫。
少爷是从宠物医院醒过来的,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也不知道抱着它走的这位头顶短寸面容清爽的男人是谁;不知道小巷里人们口中所说的“威尼斯”是何物,也不知道男人在与他们交谈些什么;不知道上了一层楼后正在装修的店面是哪儿,也不知道再上一层楼后进到的是谁家。
少爷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只曾经拥有过它的身体,叫做威尼斯的猫,已经死了。
少爷在房间里闻到了威尼斯的味道。这里是我的家,但又不是我的家;这里有我的气味,但又不是我留下的,少爷是这么想的。
少爷从男人的口中得知它叫少爷。姑且把这个希望它不再像奴才一样命苦,而是要像少爷一样好好过日子的男人当做是它的主人吧。
开始生活的前两个月,它过得很不习惯。被仇肆带出去遛弯的时候,小猫看到它都会避开,小孩见到它就会莫名其妙的哭。那些体型健壮的大狗看到它会冲上来狂吠,大猫呢会来甩它一尾巴。最让它难受的还是碰到那群老太婆时,她们一张张布满褶皱的脸上露出的难堪和尴尬,还有走近时用力挤出的假笑。最起码花了半个月时间,少爷的佛系才让他们相信,它不是定性思维中的那只讨人厌的猫。所以许多邻居对少爷的态度已经产生了根本上的改变,可惜少爷只记住了他们丑陋的那一面。
出门让少爷反感,在家中更是让它变扭。
它对刚进来时嗅到的那股味道耿耿于怀。在它看来,只要印象中它没有做过的事,那就不是它做的。所以它并没有把这间出租房当做是它的家,它只是一个寄宿者罢了。这对于一只有很强占有欲的猫而言尤为痛苦,它迫切的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家,而不是在这里受那股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异类味道的气。仇肆的生活作息是日夜颠倒的。应该养精蓄锐的晚上仇肆常常与它彻夜长谈,应当出门远游寻找自己家园的下午却总因仇肆的倒头大睡而被困在房内。
少爷恨透了这样的生活,在它看来这样的日子除了一点以外毫无意义。那一点便是仇肆给它做的饭。两条秋刀鱼去内脏,洗净之后切半;表面要交叉开刀,这样放入锡纸烤盘后撒上食盐,烘烤的时候才更能够入味;烤完后去骨,将鱼撕碎,少爷最喜欢吃的秋刀鱼碎便完成了。少爷很喜欢看去骨的过程,仇肆抽出两根四块完整的鱼骨后,也总是会和少爷炫耀一番。
只有去掉了骨,才能够放心大口吃鱼,万物也只有去掉了自己身上的刺和棱角,才能够被他物乐意去接受。少爷不正是去了骨的威尼斯吗?
两个月后,肆酌酒吧装修完工。
二楼比正常楼层要多半层高,并且整层楼都是店面。这里曾经是火锅店、桌球馆、轰趴店,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个小酒吧。与其说是酒吧,不如说是酒馆,这点仇肆本人也是承认的。办相关证件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酒馆的概念,但脑子里只有酒吧的名字。在没听到那首歌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挂羊头卖狗肉”。酒馆和酒吧,一个喝酒不蹦迪,一个又喝又蹦。意识到问题之后的仇肆,干脆将错就错,平时肆酌便是个酒馆,但如果有俱乐部、小公司这样的团体提前来预约,肆酌便会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来个大变样,舞池、灯光、DJ应有尽有,保证是个别有韵味的一夜Pub。开的时间一长,叁舛的午夜年轻人们就都知道了这个独一无二的“酒吧”,所以仇肆也就懒得改名了。酒吧,抽去了过于浮躁和晃动的骨,剩下的“四不像”反而更吸引人。
打踏进门开始少爷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它有着足够大的空间,没有别的动物的气味。没错,这就是我的家,这就是我的领地。少爷久违地兴奋了,身形已经有点臃肿的它撒开腿把酒吧跑了个遍,它要让酒吧的角角落落都留下它的痕迹,就像是所有权盖章。
它觉得日子终于有点少爷味儿了,甚至还有点皇上的飘劲。
从试营业第一天开始,少爷就没有回到过楼上睡觉,也从来没有离开酒吧超过一整天。它想长长久久地待在自己的领地里,自己的宫殿里。
它容不得别的宠物闯入它的王国,不管是猫还是狗,就连鹦哥它都恼。所以酒吧很快就有了禁止宠物入内的规矩。
少爷对人不苛刻,还是那只佛系的猫,谁都可以摸它,谁都可以逗它。如果有美女入店,它要么会围着她转,要么会一个劲儿的猛摇尾巴。有个小姑娘和仇肆说过,在大耳朵图图里,狗摇尾巴表示友好,猫摇尾巴表示敌对,看来这点少爷竟然随了狗。
少爷也有讨厌的人,它讨厌在它的地盘闹事儿的人。摔酒瓶、骂街式醉吼这些小打小闹,少爷和后半夜的常客们一样,早就司空见惯了,所以不会太当一回事。但如果有喝醉的独行姑娘瘫在桌子上睡着了,少爷经常在仇肆把它抱过去之前,自己就先上了那张桌。如果有人贼眉鼠眼不怀好意的接近,少爷体内的威尼斯本能就会被唤醒,并且不像威尼斯那样欺小怕大,无论是多壮的男子它都不会退后。
少爷的爪和仇肆的眼,是酒吧在混乱中能够安稳经营那么多年的保障。
仇肆把少爷的小窝放在了厨房里面,少爷在厨房里睡了好几年。一只不爱出门的猫,窗外的风景对它而言有什么好迷恋的呢。可现在的少爷,恰恰是在窗台边安了新家。没有美女也没有色狼的时候,少爷就一直呆在窗台边,连睡觉时头都是朝窗外的。下雨时少爷会自己关窗,天气冷时少爷会把小窝里仇肆给它买的婴儿用小棉被咬出来。
仇肆本来想丢掉小窝,但想了一想,又算了。一是店里面也会来害怕猫的客人,到时候还得把少爷请回厨房;二是仇肆实在想不通这猫睡觉的地怎么能说变就变了,万一某天少爷又不兴待在窗台了,想回小屋了,发现自己的根据地没了,仇肆都不知道少爷真闹腾起来这店还能不能开下去。仇肆听街坊邻居谈起过威尼斯的事情。现在的少爷是温顺的没错,但当它展现原始兽性的时候,又敢于同醉酒痴汉硬碰硬,在某种程度上比威尼斯还要威尼斯。所以还是小心点的好,可别把慵懒的橘猫惹毛了。
仇肆当然不知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事情是发生在白天的,还就在他睡的正香的下午。
“一年半前,我和妈妈带着什么搬到了这里...”姜姜缓缓地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