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威尼斯,是只橘猫。
它的主人是叁舛市西街无名小巷住宅区一栋房屋的两位三楼住户。这两位住户不是合租,而是隔壁屋的关系。
他们一个叫崔木,一个叫李继同,都是叁舛市土生土长的小市民。崔木是一位小学数学老师,李继同外出务工过,回来后就在工地上搬砖。崔木白天上班,李继同晚上上班,所以白天威尼斯归李继同管,晚上归崔木管,睡也就跟崔木一块儿了。
威尼斯是一只身手敏捷、精力过剩的橘猫,但却有着欺软怕硬的毛病。平日里见到威尼斯,就没有看到过它走路的样子——要么是在追小猫,要么是在大妈们、小孩儿们的脚底下兜着圈儿,像土狗一般“喵喵喵”地叫嚣。也只有在遇到比它大的老猫老狗,凶神恶煞的青壮年时,它会选择头也不回的离开,也是用跑的。
威尼斯喜欢吃秋刀鱼。没错,如果你属于威尼斯欺的那种“软”,但又想和它好好处的话,给它喂秋刀鱼就行了。可就算是最喜欢的食物,威尼斯温顺的保质期也就一天。太阳一落又一升,第二天它该是怎么吼你,就是怎么吼你,绝不马虎。
街坊邻居对威尼斯的态度呢,讨厌的绝对多过喜欢的。大抵是因为这地界老年人比较多吧,居委会可没少上门找这两兄弟,让他们管好这只好事儿的猫。但基本没多大用,威尼斯蹿得比他们俩快多了。
巷口小霸王,这便是街坊们给它取的名儿。
不过,让威尼斯的戾气和傲气荡然无存,其实也就一个晚上的事情。
六年前的叁舛连环杀人案,李继同是最后一位死者。那天晚上崔木应邀参加了他之前的学生考上了市重点高中的庆功宴,而本该晚8点出现在建筑工地的李继同,却惨死在家中:背后朝肾捅了好几刀,脖子喉结处又以“X”的形状被锋利的刀尖划开。“X”开喉手法是连环杀人魔的作案标志,因此他被新闻媒体以及警方称作『喉叉』。当晚崔木回家想领回威尼斯,轻叩了一下就把虚掩着的门移开了,李继同的尸体在月光的照射下白惨惨地摆在崔木的面前。
威尼斯也不见了。
当天晚上,整个巷子的人都听见了警笛声。这栋楼的住户无一不跑到三楼来凑热闹,有的凑得前,瞄到一眼尸体就大喊着“连环杀人魔来啦”跑了;有的和隔壁邻居聊起来,说这李继同平时老老实实,也不像是会得罪人的样子。警察赶到现场后,迅速确认了喉结处的伤口,正是喉叉所为。周一到周五,不同的时间段,同样的手法,杀死了五个人,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线索,杀人动机不明,原本以为成功的侧写也被李继同背后的伤口给否定了——喉叉大概每隔十五分钟,用不同的刀、不同的力度朝原有的伤口处再次捅入,一共经历了四次,最后再是开喉,结束了鞭尸行为。这是前四起案件中未曾有过的暴行,也让真相显得更为扑朔迷离。喉叉是个很成功的连环杀手,直到六年后的今天,他仍旧游离在法网之外。
第二天中午,威尼斯回来了。
杂乱的毛,发抖的身体,时断时续似哭似啸的断气式猫叫,让连夜和同层住户完成警察局审问,刚到家不久的崔木很是胆寒。它昨晚去哪儿了?从哪里回来的?为什么会这样?昨夜刚亲眼见证自己隔壁邻居兼好友尸体的崔木,今天又看见了如同鬼上身的威尼斯,感觉有点精神恍惚。那一声声猫叫,传到崔木的耳朵里,居然成了李继同的哭声。
崔木慌了。崔木怕了。
经过几天,警察允许之后,三楼的住户开始陆续的搬家。卖房的卖房,租房的租房,总之是不想再待在这魔鬼曾经光顾过的鬼地方了。崔木最后和另外一位邻居一起搬走了,他已经在学校那边请了一周的病假了。这一周里,他根本没有睡着过,因为威尼斯连续叫了整整一周。带它去过宠物医院,医生说这是精神受到打击后才会有的症状,相当罕见。医生神情严肃地问了崔木一句威尼斯有没有受到过虐待,崔木呆滞地摇了摇头,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喉叉把刀一次次插进李继同的身体,最后又把他脖子划开的血腥画面。
威尼斯被崔木丢弃了。
当邻居把它从房间里放出来时,邻居本人也是搬完最后一波准备锁门了。崔木早走了,房子早空了。门口摆着一个铁盘,里面盛着秋刀鱼碎。邻居的脚步越来越远,集装车启动的声音闷闷地奏起,悠长地淡出。
威尼斯疯了。
它把铁盘用力地一掀,秋刀鱼碎撒满了一地,还沾了灰。伸出前爪,在木质的门板上不断地划出尖锐的响声,乱,长,麻。一声又一声似发情期的噱叫,化作白夜里最耀眼的雷霆,直直地射向这扇牛乳色结界,可得到的应答却都是如大地般沉重、无情。
威尼斯的爪划出了血。木屑刺入了肉,每敲一次,刺得越深。
威尼斯转而用头撞门,以沉对沉。
撞,倒,起;撞,倒,起;撞,倒,起...
倒,起,撞...倒,起,撞...倒,起,撞...
当李继同房间的新住户,28岁的仇肆背着大包小包来到三楼时,这层凶楼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便是落在地上零零散散的秋刀鱼碎,一个倒扣着的铁盘,和一只血肉模糊、毛发脏乱、头紧靠着门上一块大凹陷的羸弱橘猫。
威尼斯撞了一天一夜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