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影斑驳,料峭不知寒。
洛元柳和余太医最后得以完整的被放回营帐,凭他们一个老人一个女子,阴阳祭司懒得耗费精力。
余太医从打击中迟迟回不过神,他原本对昆湖土壤给予了极大的信心,即使最后被发现告罪,他也自诩死得其所。
残酷的现实让他手脚冰冷,心虚浮躁。
他扶住门框,勉力支撑。
“洛云,你万不可失去希望。”
洛元柳听到这话,目含关切,她上前一步试图搀扶余太医坐下,余太医却在洛元柳靠近的瞬间,站直了身,阔步走向内帘。
余太医的影子被烛火拉的老长。
颤颤巍巍的残灰似乎下一秒就要熄灭。
洛元柳睨看,便觉心绪不宁。
余太医一生孤苦,只求能保盛世太平,却成为了扼杀太平的始作俑者,人至垂暮,终有一线曙光得以赎罪,亦被无情斩杀。
洛元柳不敢深想余太医如今心境,只知定是悔不当初,惭愧杀心。
余太医沉浸在这愁苦之中无法自拔,他闭上眼,压下心头翻涌苦海,说的每一个字都宛如淬上最深切的哀戚。
“这次失败不算数,你还年轻,总有一天可以成功。阴阳祭司是不会放开我们了,答应我,不论面临什么艰苦险阻,你也不能,不能!”
余太医还没有把话说的完整无缺,一口殷红的献血自嘴中迸发,正正好溅上灰白的帘布,他唇角有蜿蜒的细长血迹,一滴一滴砸在鞋尖上,绽放诡谲的圆花。
洛元柳大惊失色,连忙去扶余太医,伸手一探鼻息,浮弱未断,暂时不会要人性命。
“师父,您当心!”
余太医吐出一口郁积胸口的老血后,人反而更加清明,他依然不放弃的抓住洛元柳的袖子,逼她立下誓言。
“你答应我!”
洛元柳眼盈泪光,她抬袖不着痕迹的拭去,慢慢又郑重的答复。
“我答应您。”
余太医这才超脱了似的,放开手安心的合眼睡去。
洛元柳给余太医的床头燃起一盏宁神香,又碾碎了一颗固血丸放入水中,让余太医迷迷糊糊之中服下。
其实便是余太医不说,洛元柳也是一定要完成这件事的,这已经不仅仅是个人角度的问题了,已经上升到了民族大义的层面。
洛元柳之前偶然出手相救的阿红,原来就是那块天方血玉的世代守护者。
洛元柳不能耽误时间,她必须得尽早把血玉埋到土壤下面,阻止食蛊草的再一次生长。
春玉自打洛元柳被侍卫带走之后,就一直放不下心,焦急的在营帐内等候消息,她转着圈的踱步,也没有办法平复自己内心的焦灼。
除非见到洛元柳平安无事。
“春玉。”
终于,春玉的祈愿迎来了回应,洛元柳回来了。
春玉扑上去仔仔细细的察看洛元柳身上有无伤痕,直到确定洛元柳真的无事,才把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安妥的放回原处,她拍了拍胸口。
“小姐,您没事就好。”
洛元柳要找血玉本来是十万火急的,她又不想让春玉担忧,故此才顿着未说,让春玉先查视自身。
洛元柳偏首问她。
“之前我收着的血玉可还在身上?”
洛元柳的身份特殊,常在营中走动,为保万无一失,血玉系在春玉的身边。
春玉向来最听洛元柳的话,见她问起,颌首答道。
“还在,小姐莫不是有事?”
洛元柳才缓了气,她朝春玉伸出手,明晃晃的取物姿势。
“你将血玉给我,今天晚上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只管闷在被中不说话,若有人来问来拿你,你都摇头称作一概不知,待会你去寻壮子,和他随意聊上几句,在他那儿留个记忆,记着,要把自己撇的干净。”
春玉不仅不答应,反握住洛元柳的手,她眼圈微红,忍道。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今晚上突然嘱咐我这么多,可不是又要去做那要命的事?”
洛元柳摇头轻笑,风淡云轻道。
“我说的只是最坏的结果,应是不会发生,若是今晚平安无事,日后就好了。”
春玉仍是不肯松手,她执拗的说。
“小姐,你带上春玉一道罢!”
“怎么惯爱说些糊涂话,带上你一起,只会适得其反增添咱们的危险,你好好的待在此处,替我引开他们的目光,便是最要要紧的。”
春玉失落的滑开手,她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早就知道小姐虽然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只要下定了决心,不管几头牛都是拉不回来的。
待到夜晚稍深,未至食蛊草开花之时,便是最好时机。
洛元柳将血玉严严实实的包裹好塞入荷包,洛元柳这半个多月来和药圃的守卫已然十分相熟。
守卫大大方方打开门,放洛元柳入内。
洛元柳惯来是没有多余神色的,她一如往昔的点头道谢,顺着长廊走入,确认守卫再看不到她的身影之后,脚下步子一折,从夹道踏入食蛊草的方位。
食蛊草还未开花,守卫在洛元柳要来时,特别好心的嘱咐她,要她办妥了事儿就赶紧出来,不然等到食蛊草开花,就迟了。
洛元柳把那块血玉从衣襟里掏出来,她的眸子被辽阔的幽暗笼罩,除了极致的深黑,别无他物。
洛元柳把血玉搁在手心里把看了一阵,她的肌理极白皙,血玉又最透红,两色相辅相成,只觉瑰丽难言,又多惑色,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但愿如意。”
洛元柳少见的寄希望于他物,怀揣着多种滋味交杂,最后只融为最深刻的希冀。
她的指尖一松,血玉就从打开的指缝滑下去,眼前的景象令人惊诧莫名,血玉摔作两半,遇泥则化,竟然成了一滩类似人血的液体,迅速被土壤吸走,像是干涸开裂的死泥块遇到了雨水,转眼之间就被吸收的干干净净。
洛元柳定定的看完这一霎时的变幻莫测,她不能多耽搁,毕竟现时开花,洛元柳又无防备,侵蚀了心脉可不是闹着玩的。